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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昨日下了雨,县里的地面水汽不散。早上雾气也大,白如牛乳,几米不见人。

    到辰时,雾气稍稍散开,县里才渐渐热闹起来。

    周氏医馆。

    年岁不大的小药童打着呵欠将门打开。冷风猛地灌入,人一激灵,瞌睡被彻底掀翻。

    门外已经有等着的病患。听那交错的咳嗽声,少不得冬日里受了风寒着凉的。

    周氏医馆是家族医馆。

    周家世世代代在鸣水县扎根,医术一代传一代,祖上还出过御医。所以县里人家大多喜欢来这一家看病。

    今儿个坐堂大夫是周起鸿老大夫的长孙周令宜,弱冠之年,已经是周家定下的下一代医馆传人。

    医馆除他跟小药童外,还有他弟周家小六在这边帮忙。

    “小周大夫,看看我家乖孙吧。昨儿就是吃了点混着肉糜的粥,晚上开始上吐下泻。村中草医也看了,可汤药灌不下去,始终不见成效。”

    孩子哭得都没力气了,一家子人跟着着急。摸黑往县里赶的。

    周令宜示意来人坐下,目光落在那吃了肉粥的小家伙身上。

    “才三月大婴孩,如何能喂这些东西。”

    妇人道“这不是想着家里日子好过了,孩子也吃好些。”

    耽搁不得,周令宜麻溜地看病。

    一个刚看完,下一个就已经在跟前坐下。疑难杂症少,耐不住病人多。周令宜一口气将上午问诊的人全部看完已经是饥肠辘辘。

    他起身,缓缓活动僵硬的肩背。

    正打算上后头吃饭去,医馆门口进来一个高大身影,直接将屋里的光挡了大半。

    “下午再来。”

    “下午没空。”

    周令宜脚下一顿,看清来人他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方夫子啊。”

    方问黎一身白青夫子袍,长身鹤立。墨发高束,青竹玉簪固定。一派风雅端正之姿。

    用周令宜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的。

    “看病”

    “拿药。”

    “何药难不成你是知晓我去一趟江阳府带回来了不少强身健体,壮阳补肾的好药不是”

    方问黎眼皮微掀。

    “冻疮药。”

    周令宜啧啧两声“我说,你去年前年大前年拿了那么多,今年干脆算了。夫郎又不是你的。跟猫看着缸子里的鱼似的,拿了药也只能干瞧着有什么用。”

    周令宜走过去,哥俩好地将手往方问黎肩上搭。

    方问黎侧身躲开。

    周令宜落了个空,熟练改成负手。他哼一声道“孤家寡人。那些个药可是好药,你拿了也用不上,不卖。”

    说着他往药铺后头走。

    方问黎冷不丁出声“今年能用上。”

    周令宜“用强的”

    “明媒正娶。”

    周令宜笑了起来“行,我就最后信你一次。小六儿,给他拿。”

    “大夫大夫”

    话音刚落,一道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着是急症。

    周令宜脸一苦,捂着肚子揉了揉。“都怪你,耽搁我用饭。”

    方问黎“饿不死。”

    周令宜气急败坏指着门“你滚”

    方问黎往边上一撤,余光瞥见来人,目光一定。垂在身侧的手捻动。

    “大夫你看看我的腿啊。”

    “哟,断了。”周令宜抬头见方问黎拿了冻疮膏还在,也不知道这人还要做什么。

    方问黎去药台后头的凳子上坐下,长睫低垂,眸光不定。

    那边,周令宜已经开始动手检查。

    “你这是滚下坡了,一身泥。”

    男人身体僵硬一瞬,又继续疼得哎哟连天。

    周令宜挨一下男人哆嗦一下,搞得他不得不让小六儿过来把人按着。

    忙碌一通,接了骨又固定好,周令宜给他开药方子。

    “名字”

    “万山崖。”

    方问黎拨弄瓷瓶的手一滞。

    毛笔落在纸上轻扫而过,药方好了,这边的周小六熟练地抓药。

    周令宜问“你如何回家”

    万山崖肿着一张脸,恹恹道“烦请大夫让人去柳街陈家酒肆叫一下我兄弟王章。”

    “那你等着。”

    招呼药童去,周令宜这边去洗了手赶紧吃饭。

    至于方问黎,这么大个人还能亏待了自己。

    就他一天闲得慌,银子也烧得慌。方夫子的日子过得可比自己滋润多了。

    另一头,万山崖的兄弟带着不知哪儿找来的鹿车,也就是独轮车过来接人。

    三四个酒囊饭袋齐心协力将万山崖搬走,吵吵嚷嚷着远去。

    方问黎见状,跟了上去。

    “我说万哥,昨天兄弟们叫你出来喝酒你也不出来,怎么一晚上腿就这样了。”

    “别提了。”

    “哈哈哈,怕不是翻谁家寡妇的院墙,被打下来给摔了的吧。”

    “什么寡妇,本该是我夫郎。”

    “你啥时候来的夫郎”

    “那卖鱼的陶家。老子昨晚想提前去瞧瞧人,谁想到那陶青鱼烈得很”

    瞬间,方问黎停了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暴起,手里的瓷瓶咯吱作响。

    而前方那群人还在继续。

    “等人到了老子手里,看我不折磨得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方问黎忽然笑了一声。

    那本就冷的眉眼像结了冰。连路过的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前头几个地痞听见笑声,纷纷转头看。瞧他一身穿着,也没去招惹,只顺口低咒“神经病。”

    “阿修。”

    “主子。”

    “跟上那车人。”

    阿修随着人流离开,方问黎掉转头,看着医馆的牌匾。

    “方夫子怎么还没走”周令宜吃饱了悠哉消食,刚走到门口就见冰柱子似的立在外面的人。

    方问黎“你有毒药吗”

    周令宜喉结滚了滚,猛地退后一步。“杀人犯法,我不当从犯”

    方问黎冷笑“可惜了。”

    周令宜被他笑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直接将门一关,躲进了医馆。

    瞧刚刚那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他被抢了夫郎。

    太可怕了。

    这几日,陶青鱼没跟着自家爹去卖鱼。

    几经打听,听那买菜的柳老板说万山崖遭了报应摔断了腿,陶青鱼就确定了那晚上的人。

    不过他还没报呢,怎么叫报应呢。

    日子如白驹过隙,又是小半个月过去。

    这半个月,陶家人仍在忙个不停。

    因着被之前那事儿弄得人心惶惶,陶家为此还专门抱了只小狗崽子来养。

    小狗崽的父母是村中猎户养的猎犬,机灵得很。狗崽以后长大了除了帮忙看家,训练好了还能带去捕猎。

    陶青鱼将以前家里那条老狗的窝拿出来,垫了已经缝不好的破衣裳,给小黄狗在屋檐下的柴堆里安了家。

    离了父母,小狗崽不安地打颤。

    陶青鱼将它抱在身上,从头抚摸到尾。“我家会养狗,大黄活了十八年才走的。”

    “你就叫小黄。争取活到二十八。”

    “多大人了,还在那儿玩儿狗。”方雾跟杨鹊抬着刚洗干净的红薯进来。

    “小爹爹洗这么多红薯做什么”

    “磨粉。还不来帮忙。”

    “知道了”

    家里地不肥,所以对土地要求不高,产量稍微大点的红薯陶家种得不少。

    这东西顶饱,用红薯磨出来的红薯淀粉在市场上也能卖得上价。

    陶家冬季收上来的上千斤红薯,一半都会用来做淀粉。

    做法也简单。

    将红薯洗净,磨碎,用布包起来放水里几人一起揉捏。反复几次洗出浆水沉淀,待到淀粉与水分离,弄出来摊晒晾干就可以了。

    五六斤红薯出一斤淀粉,一斤淀粉放市场上能卖到个十文钱。做百来斤,卖一二两银子就够陶家人这么多人嚼用几个月。

    陶青鱼放了小黄去帮忙,小黄就从狗窝里爬出来,微微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花了一天的时间,要做淀粉的红薯全部洗出来。剩下的磨浆就是纯力气活儿,需要家里的汉子来。

    没工具,速度慢。一家人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才将这一批的红薯粉做出来。

    这期间,陶青鱼在家里也窝得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那人应该又能走了。

    “小爹爹,我明儿上县里了啊。这粉我顺带拿去卖了。”

    陶家卖鱼也不是成天的卖。

    第二日,板车上只装了淀粉。父子俩就推着上了县里。

    卖淀粉要去菜市那边,这个季节正是出红薯淀粉的时候。

    快过节了,这粉好卖。

    鸣水县的人都喜欢买来炸酥肉,煮肉汤或者是炒肉的时候加一点在肉里拌着。这样做出来的肉嫩。

    客人斤或是十斤二十斤地买。比卖鱼可快多了。

    陶青鱼一边卖,一边注意着县门那条主路。到车上的淀粉快卖完了,陶青鱼瞧见了人。

    他跟他爹说去县城里逛逛,随后背着放了些山货的篓子远远跟了上去。

    阿修本跟在万山崖的身后,见到陶青鱼跟来一惊。他想也不想,飞快往进福巷里跑。

    在家闷了半个月,腿好得差不多的万山崖美滋滋地往西边最里头的那条柳街走。

    柳街是下九流之地。

    这边有赌场,有青楼,还有些混不下去在这边艰难过活的贫穷百姓。

    县城里但凡是良家的哥儿姑娘,都被告知过不要往柳街去。

    陶青鱼走着走着,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因着前头巷子里走出来个小姑娘,万山崖将人堵了。

    渣滓

    万山崖回头。

    陶青鱼往边上一撤快速避了避身,再探头出来看,发现那狗东西不只是调戏几句,竟然是胆大包天地将人捂着嘴拉进了那偏僻巷子。

    这边巷子里可不像东边那些,都没什么人。

    陶青鱼深吸一口气,快速从怀里掏东西。

    听见巷子里被捂住的哭喊,陶青鱼抬手往巷子里一撒。白色粉末高高扬起,风正好往巷子里灌,直扑万山崖的脸。

    担心不妥,陶青鱼又飞快摸出藏在背篓里的斧子,狠狠往那已经晕乎乎的人背上一拍。

    噗通两声。

    那姑娘也跟着晕了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