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 我照常从一夜安详的睡梦中醒来。
(呼……昨天真是惊涛骇浪的一天啊。)
吉尔伽美什的现身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但意外中的意外是他竟然——没错, 他·竟·然没有搞事, 只是一心一意地放飞自我享受假期, 在民间做了一位清闲自在的创业土豪, 看上去生意做得还不错。
更别提他还对我态度宽容,简直催人泪下, 感动得我险些在梦中哭湿枕巾。
虽说“没有异能者随行”这一点令人忧心, 但考虑到这位大王的性格,其实寻常master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十分有限,有与没有恐怕相去不远。再者说,要论对吉尔伽美什的影响力, 一个恩奇都就抵得上十万个普通master,恩奇都一句谏言就能胜过三十万令咒。
除非恩奇都和他一起搞事,那才真叫一个天地变色,恐怖如斯。
真到了那一刻, 我也只能对恩奇都高歌一曲“你爱我还是他”,然后听天由命了。
……你看我有胜算吗?
(不过, 导致吉尔伽美什现身的原因也是异能……如果真有这种未知的异能者存在,还是得用心盘查一番。)
“alter亲亲,起床了……”
我一边在内心暗自叮嘱自己,一边掀开空调被起身, 同时习惯性地伸手向枕边摸索, 试图推醒躺在双人床另一侧的贞德alter——
但是, 触手处的手感却与记忆中大不相同。
(怎么感觉……头发比alter亲亲短一些?而且,皮肤的质感也不大一样……)
我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驱动仍然沉眠在朦胧雾霭之中的大脑,扭头向奇妙触感的来源望去。
“………………”
然后,我伸出的手就这么纹丝不动地凝滞在空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硬邦邦的宛如死后僵直。
——的确,刚才那一瞬间我至少在脑内死了三次,直到现在还没有满血复活。
“埃……埃德蒙??”
我凝视着青年近在咫尺的侧脸轮廓,用力将脑袋左右甩了两甩,勉强在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开辟出一方清明,让思绪可以顺利流转。
冷静。冷静下来,柚木茜。
总之先冷静。
然后再冷静。
这只是技术性调整,不要慌。
从现场情况上来看,岩窟王似乎原本正坐在床沿——大概是准备前来叫我起床,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整个人不知不觉地(??)面对我侧躺下来,头部恰好占据了贞德alter的枕头,无意间(???)实现了一次完美的李代桃僵。
“…………”
(算了。反正都是复仇者,也没有多少差别……)
(……不对,没有个p啊。)
我沉吟数秒,而后反手掐住自己胳膊上一块嫩肉,毫不留情地狠狠拧了一把,几乎将手臂上一个红彤彤的蚊子包扭转360度。
“哎唷卧槽痛死我了!!!”
……好吧,看来这不是梦。
既然如此,那我多半是因为昨日的和平谒见大喜过望,如今已经不着痕迹地疯了。
又或者,是我终于在二十年的单身生涯后欲|求不满,以至于产生幻觉,妄想言情小说中的夜袭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大将?”
正当我陷入一团混乱之际,药研爽快干练的声调如同明月清风,只一瞬便将我从混沌的迷雾中拯救出来。
“药研,那个——”
“啊,岩窟王也在这里。”
少年目光流转,丝毫不显露惊讶之色,“这都第几次了?明明嘱咐过他要叫你起来,结果自己也跟着一起睡着……”
“……???”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劈落,我生硬迟缓地抬起头来,瞪着两眼呆滞重复道:
“怎么,他不是第一次在我身边睡着?”
“当然不是。”
药研屈起一条胳膊搭在门框边缘,声色都是一贯的沉着笃定,看上去真是比大佬还大佬,比成熟男人更成熟男人。
“我听说,他们‘从者’原本不需要睡眠,但是‘异能生命体’需要。岩窟王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从来不肯服软,只当自己还和往常一样,该通宵通宵,该失眠失眠,该夜袭夜……咳咳。有时候他早晨难免疲倦,只是没让大将你发现罢了。”
药研抬手按住眉心,从喉咙中吐出一声混杂着苦笑的叹息。
“不知为何,他总能在大将身边放下心来,一看着你便容易入睡,倒是有利于治疗失眠。”
“一看着我就犯困?别吧,我又不是政|治教科书……”
我垂着头茫然无措地咕哝两声,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搭上岩窟王肩头,唯恐自己意识模糊,下手不知轻重,像是方才掐自己一样掐疼了他。
“醒醒,埃……”
我刚要施力摇晃,忽然只见他貌似十分惬意地偏转面孔,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恰好贴上我的小臂,热量也随之过渡,我立刻感觉到皮肤在青年温热的吐息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真的,我越来越觉得他像猫了。”
“是吗?”
对于我天真的感慨,药研一针见血地发表评价:
“我怎么觉得他和alter一样,只是仗着自己的猫系属性向你撒娇呢。”
“???埃德蒙,向我?”
不得不承认,“撒娇”这个形容具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霎时便撩拨得人心尖发痒。
也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喉头无端升起一阵烟熏火燎似的焦渴,连忙反手指向自己鼻尖,不可置信地干笑道:
“你别逗我了。药研,你和埃德蒙就好像我两个爹,我也一直娇生惯养,向你们俩撒娇都来不及,哪有埃德蒙向我……向我那个啥的道理?”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到底,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
药研不置可否地耸肩,笑容中却流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揶揄之色。
“不过大将,我现界三年,好歹也算粗略翻过《基督山伯爵》这本书。主人公的确成熟睿智,但他一方面作为长辈呵护着海黛这位少女,将少女称为‘我的女儿’,另一方面,他不是也被少女的爱情拯救了吗?这并不矛盾啊。搞不好是‘对女儿比较软弱’的类型吧,那个主人公。”
“……那是当然的。因为,海黛她又热情、又勇敢,和长年被囚禁在冰冷坟墓中的伯爵十分相配……”
是的。那位少女热情而勇敢,所以才能让一度冰封的心重新开始跳动,让蛰居在黑暗中的复仇者再次梦想幸福。
所以,《基督山伯爵》才能成为“等待”与“希望”的故事。
“热情,勇敢……”
我将这几个字含在舌尖上细细地咀嚼一遍,感觉一种咬破黄连般的苦涩感在口中弥漫开来,其间又掺杂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甜,像是饮尽苦茶之后的回甘。
(“给复仇者以救赎”……难道说,我也能做到那种事吗?)
(吉尔伽美什也说过类似的话。贪得无厌没什么不好,凡事都要勇于踏出第一步……)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垂下目光,恰好迎上青年前所未见的安逸面容。
“……”
也许是因为缺乏清醒时的精悍神采吧,埃德蒙·唐泰斯清俊端正的容颜也好,挽成一束披落在肩头的长发也好,在日光下越发泛出一种宛如大理石雕像——确切来说,应当是宛如幽深墓穴中的骸骨一般,病态、冰冷、阴郁的苍白之色。
没有生气,没有温度,仿佛一切都被涂抹一空的白。
(……不,不行的。)
我悬在半空的手伸出又收回,来回往复好几次,终究还是软绵绵地垂落下去。
(说什么救赎,我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光是能和他们共同生活,承蒙他们关照,就已经是我不可多得的幸运了。我只是一心希望为他们带来幸福,从未奢望过自己能够成为“特别的存在”。)
毕竟与他们相比,我迄今为止的生涯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心态、觉悟也依旧青涩浅薄,不值得挂在唇边一哂。
(岩窟王一定也是,只将我当作不谙世事的“女儿”……)
至少,我一直都是如此认为。
除此之外的可能性,我从未、也不敢再去设想,对身边的任何人都是一样。
我并非海黛。
即使发自内心地珍视对方,我依然缺乏踏入亲近之人心底深处的勇气,也尚未知晓何为爱情。
——所以,现在的我还无法救赎任何人。我所能做的只有陪伴而已。
“……”
我将垂落的右手紧握成拳,双唇不自觉地抿了又抿,牢牢锁住喉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走吧,药研。一直劳烦埃德蒙为我操心,也该让他好好休息一天了。”
……
……
……
与久违地获得一晌安眠的岩窟王相比,这一天异能特务科门庭若市,人心浮动,处处都洋溢着一片盛夏暑气般的欢声笑语。
原因说来也简单。
入夏将近一个月以来,我们辖区内的社会治安水平空前良好,诸事太平(这种太平三五年都难得遇上一次,实在弥足珍贵),大家上班都是机械地、无所事事地坐班打卡,各自摸鱼,要么喝茶聊天看报纸,要么奋发图强肝游戏。
没有压力也没有动力,没有紧张也没有刺激。两点一线的公务员生活周而复始,车轱辘似的转了一圈又一圈,虽说悠闲自在,但也乏味得可以让嘴里淡出鸟来。
就这样,在炽热如火的夏日骄阳之下,每个人心中都有意或无意地窜起了一丛火苗,翻卷着红艳艳、热辣辣的舌头舔舐心尖:
——好想放假啊!!!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
——好想出门快活啊!!!
而我今日踏入大楼之际,好巧不巧,正好赶上之前几位惨遭山田毒手的异能者登门致谢。
这一次异能特务科大获全胜,一举收缴回所有失踪异能,委实赚足了民间朋友们的好感度。尤其对于奋勇围殴魔神柱的二系,失主们一个个感激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现场撮土为香,一股脑儿与我们所有人结为兄弟。
正所谓“千里因缘一线牵”,大家一样都是千里挑一的沙雕异能者,相见无异于老乡见老乡,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题,空气中的热闹浮躁又比往日更胜三分。
放眼望去,论面孔都是再眼熟不过的那几张——特斯拉、妖狐、皮卡丘、左文字一家,以及他们各自的异能者等等。不过,他们用于表达谢意的礼物倒是千奇百怪,不仅令人应接不暇,而且令人喷茶。
因为我们再三表示不能接受贵重财物,这些个沙雕朋友们显然也是挖空心思,变着法儿想要捣腾出一份物美价廉又不失诚意的“薄礼”来,最好是千里送鹅毛,雪中送暖气,一分重量可以承载十二万分的情意。
不过……乍看之下,现场根本没有一份礼物称得上“微薄”,反而让人充分感受到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抱歉啊,特斯拉先生。您这些东西实在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办公室某个角落,一位同事满头大汗地连声推辞着,生生将脑袋和双手摇成了三副拨浪鼓。
也难怪他会如此惊慌。在他面前,赫然正摆放着堆积如山的电风扇、空调与电冰箱,一层层直摞到紧挨着天花板,每一台电器都锃亮崭新,白花花一片耀人眼目,几乎将我们办公室的一堵白墙彻底淹没。
……要是遭遇上级部门突击检查,那可真是人赃并获,一查一个准啊。
“有什么不能的?”
面对同事近乎恳求的推辞,尼古拉·特斯拉——传说中的“交流电之父”不以为意,豪爽地叉腰大笑道:
“放心收下吧,年轻人。这些电器并不昂贵,都是我自己组装的,而且都是节电特制版!什么,组装过程?轻松得很!毕竟我和爱迪生那种凡人不同,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天才啊!!”
“不,就算是自己组装也……话说回来,您到底是从哪里搞到的原材料啊?”
……
另一方面,宗三左文字的谢礼与之相似,同样拥有重逾千斤的分量。
实不相瞒,在我们多管闲事的牵线搭桥之下,宗三已经顺利与自己的兄长江雪和幺弟小夜重逢,目前正和自家异能者一同寄住在郊外的『江雪农场』度假。三兄弟朝夕相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尘世纷争,共享天伦之乐,分分钟就从“左文字不高兴”变成了“左文字很高兴”。
说到江雪左文字,多年来他沉迷种田,如鱼得水,结果竟然一发而不可收,在农产品领域开拓出了一片辽阔新天地。虽然尚未发展到什么“亩产万斤粮”、“肥猪赛大象”的夸张地步,但如今的『江雪农场』已是十里飘香,远近闻名,从五谷杂粮到瓜果蔬菜一应俱全,堪称一座大型综合性农业基地。
照这样下去,我估计他迟早会有自己的注册商标。
这不,这一回他们兄弟仨别出心裁,直接从自家农田里拉了三车皮薄个大的西瓜上门,足够让我们一天不落地玩上三个月海滨打西瓜,也足够支撑瓜先生在岗位上奋斗三年——前提是西瓜不会坏。
我们:“哈哈哈哈哈谢谢啊……”
虽然这份谢礼的画风格外清奇,还有些神似乡(土)村(味)爱情故事,不过实用性第一,谁又会在意“画风”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呢?
再看另一位同事,他正在哭丧着脸苦口婆心地劝说妖狐:
“对不起,这个我们也不能收。先不说贵重与否,也不说实用性如何,是否适合当下的季节……在此之前,我们的良心都会痛啊……”
“???”
我探过头去好奇窥看,只一眼便感觉大脑都在颤抖,扭头将口中的茶水喷出一朵花来:“噗————”
那礼物不是其他,正是一条精美绝伦的毛皮围脖,底色是雪白中透出一抹风骚妖娆的紫,怎么看都与妖狐的毛色别无二致!!!
(太、太残忍了!虽然妖狐多半活该,但还是太残忍了!!)
那边妖狐本狐也是欲哭无泪,委屈巴巴地将自己的尾巴尖儿抱在怀中,一脸心疼地不住摩挲。唯独他的异能者(女)始终笑容可掬,捧着自己娇艳如花的双颊粲然笑道:
“哎呀,不用担心,我这些毛都不是现拔的,不算虐待式神。说来惭愧,我们家妖狐不大安分,每次他勾搭小姑娘被我发现,或者技能只突了两下就罢工,我就从他尾巴上薅一把毛作为惩戒。久而久之,你看,我都薅下来一条围脖了!”
妖狐发出“噫呜呜噫”的声音:
“小生没有勾搭,小生只是在寻找自己命定的少女……至于技能,那每次都是随机释放,也由不得小生自己做主……”
“是吗?那你的尾巴毛也由不得你做主,你多看其他小姑娘一眼,我就薅你一次。怎么着,谁还不是个病娇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