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命常风暂代南镇抚使职权五千字
大同军情紧急。弘治帝却丝毫不慌张。
因为一个人已经带着陕甘边军赶往了大同增援。此人就是成化朝第一名将,现任三边总制,王越。
王越的军事才能不亚于兵部尚书马文升。
当初汪直失势,王越吃了瓜落,被免职。后经怀恩举荐,弘治帝重新启用他为三边总制,掌朝廷在西北的十万边军。
另外,弘治帝已经跟诸将拟定好了计划。由马文升率三万京营兵增援大同。
两路援军前去大同,小王子很难破边入寇。
大明的敌人不仅在明处,也在暗处。
弘治帝调兵遣将的同时,锦衣卫南镇抚司也在跟鞑靼细作斗法。
京城之中生活了大约三万蒙古人。
太祖爷时曾颁诏“四海之内皆一家。凡留居华夏土地,拥护大明皇帝之人,无论蒙汉,皆大明子民”
洪武、永乐两朝,有许多蒙籍官员为朝廷效力。譬如洪武朝的将领观童就是蒙古人。
靖难名将,同庆侯火真是蒙古人。随太宗数次远征草原的恭顺侯吴允诚也是蒙古人。
蒙人后裔在京城中已繁衍了数代。他们虽有着蒙人长相,却穿汉衣,说汉话。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在大明京城中见到蒙古人,就像后世在广州见到黑人一般稀松平常。
京城里蒙人的聚居地在南城广安门附近的“达官营”。达官,鞑官也。
这些年,鞑靼部往京城派遣了大批细作,混入达官营潜伏,刺探大明情报。
暗战一直在打。
当然,这场暗战一直是南镇抚司负责的。与北镇抚司的常风无关。
弘治元年二月十六夜。
南镇抚使廖凡勇府邸。
廖凡勇正在书楼中整理大同方面的耳目汇集上来的情报。
今夜会有一个达官营内的暗桩会来书楼,向他禀报一桩天大的机密。
如今锦衣卫中最得势的是常风。廖凡勇却对常风不以为然。
二十多年来,锦衣卫里得宠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今日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或许明日就会变成阶下囚。
但无论谁掌权,都离不开他老廖。因为老廖专管对外军情十五年,经营着一张硕大的情报网。
情报网的隐秘特性,决定了为数众多的暗桩身份,只有廖凡勇一人知晓。
如果廖凡勇失势或死亡,这张情报网顿时就会灰飞烟灭。
流水的指挥使,铁打的南镇抚使。这句话并不夸张。
与此同时,达官营。
一个蒙古长相的汉子正在街道上走着。此人名叫观恭,是廖凡勇手下的暗桩,一直潜伏在达官营。他在锦衣卫中职试百户。
往上数五代,他的老祖正是太祖爷宠臣,蒙籍降将观童。
观恭刚刚掌握了一桩天大的机密。需要及时禀报廖凡勇。
他路过一家炙羊肉的摊子,听到几个蒙人正在闲聊。
一个瘦子说“我想娶一个汉家女人。汉家女人长得白啊。”
一个胖子传授他娶汉女的经验“千万别跟汉女说你是十四年前被汪直的大军从草原掳来的投降俘虏。”
“你跟汉女说,你祖上是兀良哈三卫的勇士,跟随永乐皇帝奉天靖过难。汉女们就会上赶着嫁给伱了”
观恭对这段谈话万分不屑。
但他没有功夫教训那两个浪荡的蒙人。今夜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办。
再往前走两条街,就出了达官营了。
月黑风高,他抄近路,进了一条小巷。
就在此时,四名黑衣人前后堵住了他。来者不善
观恭从袖中滑出了一柄匕首“什么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成吉思汗的子孙。”
说完黑衣人手持一柄草原弯刀,如流星一般窜过观恭的身边。
观恭轰然倒地,他的脖颈涌出鲜血
半个时辰后,廖凡勇的府邸。
廖府内外有一百名南镇抚司力士守卫。守卫如此森严倒不是廖凡勇摆谱。
这世上有太多人想取他性命了。其中包括鞑靼人、瓦剌人、南安人、土鲁番人、倭人。
谁让他手中的情报网,北及草原腹地,南到安南,东到倭国、西到哈密呢
廖凡勇只能小心谨慎。
一个身罩黑纱斗笠的蒙人来到了廖府门口。
守门总旗上前“口令”
蒙人答“天道残缺匹夫补。”
守门总旗接话“只为苍生不为主。进去吧。”
蒙人径直进了廖府。
在书楼的楼下。十名力士拦住了他。
为首的小旗搜了蒙人的身。确定他身上没有兵器,才进了书楼。
蒙人上得二楼,来到了廖凡勇面前。
廖凡勇命令他“摘下斗笠。”
蒙人照做,将斗笠摘下。
廖凡勇面色一变,直接拿起书案上摆着的蝎子弩,对准了蒙人“观恭呢你是谁”
蒙人微微一笑“观百户已经死了。今夜你也会死。”
廖凡勇冷笑一声“是嘛你没办法把兵刃带进书楼。我手中却拿着蝎子弩。七步之外弩快,七步之内弩又准又快”
说完廖凡勇扣动蝎子弩。
“咔哒”,弩机竟然卡住了
蒙人道“我是没带兵器。可是,这世间最致命的兵器是人”
说完蒙人冲向了廖凡勇。
廖凡勇大喊一声“有刺客”
书楼外的十名力士闻声涌上了书楼。
当他们冲到书楼二楼,发现他们的廖镇抚使已经趴在了书案上。
一个蒙人冲向他们。
力士们立刻与蒙人缠斗在一起。十人对一人,那蒙人即便手段再高超也逃不了。
奈何这蒙人根本不想逃,而是一心求死。他故意将自己的胸膛狠狠的撞在一个力士的刀尖上。
“噗”尖刃扎穿了他的胸膛。蒙人当即殒命。
半个时辰后。整个廖府灯火通明。
大批锦衣卫将廖府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朱骥和孙栾、常风站在廖凡勇的尸体面前。
朱骥查看了尸体,说“脖子是被生生扭断的。刺客是个高手。”
常风拿起了旁边的蝎子弩“怪哉,蝎子弩的弩机簧片怎么卡住了好像是被人动了手脚。”
朱骥拿过蝎子弩看了看“应该是里应外合。廖府里有人把老廖随身佩带的蝎子弩动了手脚。导致生死关头,老廖未能自保。”
常风问“这就查”
朱骥微微摇头“这事我来查。叫你来此,是有另外一件要紧的差事。”
“南镇抚司有一份两百页的名册。上面记录了整整一千个人名。那是南镇抚司分布在草原、西域、南境、倭国的暗桩名单。”
“暗桩的真实姓名、身份,在异国的掩护身份,联络方式。在上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我需要你找到这份名册。否则,南镇抚司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这张情报网就没了”
“如今北边军情紧急。正是朝廷需要这张情报网的时候。”
常风明白了。朱骥给他的差事是还是抄家。抄已故南镇抚使的家,找到名册。
朱骥补充了一句“越快越好”
常风点头。他走下书楼,吩咐徐胖子“把查检千户所在京的五百弟兄全都叫到廖府来。二十条狗也全都带来。”
查检千户所员额六百。有一百人被派到了外省办抄家差事。在京的只有五百人。
这批人经过常风长时间的训练,个个都能独当一面,执行抄家差事。
廖府其实并不大。只有一个书楼和六十多间房。五百人一夜之间能把廖府搜个底儿朝天。
如果名册在府中,一定能够找到。
半个时辰后,五百袍泽来到了廖府。
常风让每八人为一队,负责一间房。他则领着二十人搜书楼。
他走到廖凡勇的尸体前,深深作了个揖“廖爷,有怪莫怪。都是为了大明。”
接下来,常风开始用聚宝戒、寻银镫寻找暗格密室。
然而忙活到大半夜还是一无所获。
副千户钱宁走了过来“常爷,六十三个房间,全都查了一遍。倒是发现了三个暗格。”
“第一个暗格里放着两柄机巧兵刃;第二个暗格里放着五十两金子;第三个暗格里放着三百两银子。”
“没发现名册之类。”
常风道“把弟兄们都叫到书楼来吧。翻书看看书楼这上千册藏书里有没有线索。”
书楼之中有上千册的藏书。常风猜测,会不会跟上次抄皇宫寻找秽书类似,名册就藏在显眼的书架上。
常风猜错了。
一众力士在书楼折腾到了黎明时分,依旧一无所获。
府内的井也下了人,连茅房粪坑都掘了。简直就是挖地三尺。
常风做出了判断名册并不在廖府之中。
常风找到了坐在廖凡勇尸体旁的朱骥。
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
常风拱手“指挥使。整个廖府已经搜了个底朝天。名册似乎不在府中。”
朱骥道“孙栾也查问了老廖的心腹属下、妻妾、仆人。他们也一无所知。”
常风指了指朱骥“只能搜一搜廖爷的尸体了。说不定身上会有钥匙之类的线索。”
朱骥道“那得等张道人来。他昨日出城去妙峰山紫云观敬三清了。我已连夜派人去找他。应该快来了。”
朱骥所说的张道人,是锦衣卫中的仵作百户,专司验尸。
此人是个道士出身。故卫中的上司都称他一声张道士;平级、下属尊称他一声“张道爷”。
除了验尸,卫里的袍泽谁因公殉职了,也是他负责做超度道场。
日出时分,张道士来到了书楼。
他一身道袍,头上盘着道髻。四十来岁的他颇有仙风道骨。
朱骥抱怨“我们等了你一夜。你没事去什么妙峰山”
张道士虽只是仵作百户,却丝毫不买朱骥的账。他顶了一句“我是去给锦衣卫的袍泽们祈福。其中也包括你朱指挥使。”
本事大的人通常脾气也大。
朱骥没跟他一般见识“验尸吧。”
常风在一旁附和“请张道爷找一找,廖镇抚使身上有没有钥匙之类。”
张道士并不急于验尸。而是从道褡子里拿出香炉、龙虎斗、三清铃之类的法器。
朱骥有些发急“你不验尸,拿这些零碎出来作什么”
张道士说“我得先给廖爷做个简单的超度法事。放心,也就两柱香的功夫,耽误不了多久。”
“人都是要死的。指挥使你就能保证不会落得跟老廖一样的下场”
“到了那一天,你也不想变成孤魂野鬼吧”
张道士这张嘴简直出口伤人。丝毫不给朱骥这个大老板面子。
朱骥竟忍了。别的下属敬他,畏他,是因为朱骥掌握着下属们的前程以及生死。
张道士则不然。他早就不想在锦衣卫当差了。辞官的文书一年内递了三封,都被朱骥强行挽留。
古往今来,想辞职的员工都不怕老板。前程前他个鸡子灯
至于生死。张道士经常给一个人讲道经。讲经的地点是皇宫,听经的人是弘治帝的祖母,周太皇太后。
借朱骥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张道士一根蜿蜒曲折的毛。
张道士布好法器,摇着铃铛,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念道“道场成就,超度将成。弟子虔诚,上香设拜。”
随后张道士又开始唱道“八月中秋雁南飞,一声吼叫一声悲。大雁倒有回来日,死去亡魂嘞不回归”
两柱香功夫后,这个简单的超度法事完成。
张道士对常风说“常千户,我要开始验尸了。你在卫里正当红。回避一下吧,省得沾上晦气,断了好运。”
常风道“无妨。我不信这些。”
张道士点点头“嗯,信则灵,不信则无。”
朱骥问“你怎么不让我回避”
张道士瞥了朱骥一眼“指挥使杀人太多,满身血腥气,神鬼避讳,晦气找不上门。”
张道士说完,开始验尸。他在地上铺了一张白布。让常风帮忙,跟他一起将廖凡勇的尸体抬到了白布上。
张道士双手掐了个老君倒骑牛道印。随后开始剥尸体的衣物。
每剥一件衣物,他就将衣物放在一旁。
常风仔细的检查着衣物。还是一无所获。
张道士看了看廖凡勇的脖子,随后道“是被扭断颈骨而亡。凶手手劲很大。”
朱骥指了指凶手的尸体“凶手的尸体你也查一查。”
张道士查了凶手的尸体“凶手是被利刃贯胸而亡的。”
朱骥道“按守卫书楼的力士禀报,这凶手似乎知道自己逃不了,一心求死。用前胸扑了刀刃。”
张道士伸了个懒腰“验尸已经完成。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张道士不等朱骥同意,转身翩然离去。
常风翻着廖凡勇的衣物“没有任何暗桩名册的线索。”
朱骥道“线索不会自己跑到你眼前,需要你自己去找。总之,三日内我要拿到暗桩名册。”
“北边要打大仗了。没有暗桩名册,明军就会变成聋子、瞎子。不能全指望边军斥候查探敌情。”
朱骥给下属颁布任务,从来只要一个结果。
至于任务难不难,那是下属的事。
典型的老板思维。
常风有些头大。廖府已经搜了个底朝天。名册显然不在府中。
廖凡勇活着的时候跟朱骥说过,名册不在南镇抚司里。
尸体上又没找到任何线索。询问廖凡勇的心腹属下、妻妾、仆人,他们皆称不知。
这还怎么找
徐胖子走进了书楼,来到常风身边“常爷,咋样了”
常风微微摇头。
他的目光看向了廖凡勇的尸体。
突然间,他发现廖凡勇的中指第一节和拇指上方有厚厚的老茧。
常风随口问“指挥使,廖镇抚使喜欢打麻吊”
麻吊,三宝太监郑和所创,百年间风靡大明。
朱骥问“我不清楚。怎么这么说”
常风解释“常打麻吊的人,抓牌不是用看的,而是用手摸的。一摸就知道牌面是什么。”
“久而久之,中指第一节和拇指上方就会磨出老茧。”
徐胖子问“常爷,你平日里一向不进茶楼赌馆。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风不好意思作答。
九夫人在湘西巷时喜好跟族人们打麻吊消遣。
她第一回用手帮他弄那儿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手上的老茧。一问才知道是成年累月打麻吊留下的痕迹。
朱骥有些奇怪“没听说老廖好赌啊。”
常风问“指挥使,我能否问廖爷遗孀的话”
朱骥点头默许。
常风出了书楼,在大厅内找到了廖夫人。
廖夫人哭得梨花带雨,眼眶通红。
常风道“嫂子,节哀啊。”
廖夫人骂道“感情死了丈夫的不是你家夫人。你让我怎么节哀”
常风被廖夫人泼辣的言语噎住了。
过了片刻,常风道“嫂子。我得问你几个问题。关乎给廖爷报仇。”
廖夫人抬起头“报仇好什么问题问吧。”
常风问“廖爷平日里喜好打麻吊”
廖夫人点点头“嗯。只要无事,他夜里都会去城南源升茶馆打一个时辰的麻吊。”
常风听了这话先是不解。
赌是分身份分地方的。
京城的地痞、商贩下九流,喜欢在南城的茶馆里赌。
高官勋贵,则是去北楼妓馆内赌。让扬州瘦马在一旁伺候局。
廖凡勇好歹是锦衣卫的南镇抚使,怎么会去南城茶馆那种下等地方
片刻后,常风忽然想起,妙手门的副掌门石坚不就在源升茶馆骰子摊上当开宝人嘛
就在此时,一名力士走到了常风身边“司礼监的钱公公来了。有旨意给您。”
常风来到了大厅。朱骥和徐胖子已经等在了那边。
常风跪倒。钱能高声道“有上谕。命常风以千户之身,暂代南镇抚使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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