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龙颜大怒,素质二连五千字章
心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黄知县第二天就能下床了。他先劝走了在县衙外聚集的百姓。随后主动找到了常风深谈。
常风通过这件事又得到了一个教训不能以貌取人。
身型肥胖的官不一定是贪官。
体态清瘦的官不一定是清官。
用徐胖子的话说就是“胖子怎么了胖子又没吃你家大米。”
后衙客厅。常风与黄知县对坐喝茶。
常风关切的问“黄知县身体如何了”
黄知县道“老毛病了,无甚大碍。让上差见笑了。下官小时候让狗咬过。从幼年起胆子就小。”
片刻后,黄知县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风一笑置之“无妨。锦衣卫本就是皇家豢养的恶犬。”
“黄世兄,有件事我还要请教你。为何各地的官仓都是满的”
黄知县答“各地官员从收购百姓存粮上已经能够赚的盆满钵满,无需再打官仓的主意。”
“譬如说圣旨规定下等小县应囤粮五千石。他们花了买五千石粮所需的官银。实际收粮数应该在八千石左右。”
“黑心一点的可能实收一万石。多收的粮,自然就流入了一层层的地方官、吏、役手中。”
常风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囤粮的圣旨得到了落实。官员们也赚得盆满钵满。唯一受损的就是百姓。”
黄知县答“正是如此。有句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好听。算了我还是别说了。”
常风走到黄知县面前,亲手给这位好官续了茶“我们是亲切的世兄弟。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黄知县踟躇良久,这才壮着胆子说出了心里话“敢问上差,历朝历代的皇帝,怎样才算得上是好皇帝”
常风思索片刻后答“建功立业。”
黄知县摇头。
常风又道“开疆拓土。”
黄知县继续摇头。
常风再道“勤政爱民。”
黄知县还是摇头。
常风问“还请黄世兄赐教。”
黄知县的回答振聋发聩“不折腾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常风一愣。随后问“何解”
黄知县道“纵观史书,大有为之帝王对于百姓来说不一定是好皇帝。”
“汉武帝时,大将卫青、霍去病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大汉何等荣光”
“代价呢是数十年间大汉户口减半老百姓食不果腹。”
“汉武帝年老时才明白过来。发轮台罪己诏。可是已经晚了”
“唐玄宗前期开元盛世,大片西域、北庭土地成为大唐疆土。”
“然而,杜工部有诗曰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
“我华夏泱泱数千年。数千年来,百姓一代又一代像牲口一样活着。”
“一旦摊上什么大有为的帝王,百姓想像牲口一样混一口草料过活都是奢望”
“有句老话说的好,闷声发大贝才。”
“皇帝不折腾,官员、商人、地主们发大财。老百姓能够跟着安安稳稳混上一口草料,别被饿死。已经算得上真正的盛世了”
“就比如皇上去年下的囤粮旨意。本意是想有所作为。结果呢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全都遭了殃”
黄知县说完这席话就后悔起来。他说的是心里话,也是实话。
但这样的话,有大逆不道之嫌。
怂人也有三刻胆。黄知县胆小怯懦了半辈子。今日却当了一回勇士,将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他仿佛抽干了身上的力气。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常风惊讶万分:“黄世兄这番言论着实新奇。我说不上赞同,但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是非对错。就留待后人评说吧。”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常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北直隶粮价今年春暴跌。跟皇上囤粮的圣旨有关嘛”
黄知县点点头“息息相关。官员只长了一张嘴,一天不过三顿饭。光吃能吃多少”
“通过囤粮大政捞了那么多粮食,自然要找路子换成银子,再拿银子置田产、房产,买歌儿舞女。”
“我听说京城有个神通广大的人。能把海量的粮食变成银子。地方官都是找他出售压榨百姓得来的粮食。”
“那么多粮往市面上一冲,粮价不跌才怪。”
常风想到了锦衣卫在洪武年间侦破的一件大案郭桓案。
郭桓时任户部侍郎,他与上千名大小官员勾结,贪墨田赋总数两千四百万石。
案发之后,太祖爷将六部侍郎及以下官员皆处死。
上至侍郎,下至粮长,总共杀了官员及家眷三万余人
难道说,弘治朝也出了个郭桓
常风问黄知县“黄世兄可知京城里那个神通广大的人是谁”
黄知县微微摇头“下官没有贪墨过百姓的粮食。也没出售过脏粮。故而不知。”
常风问“黄知县,你任期还有多久”
黄知县答“还有一个多月。到时我会去吏部述职,候选新职。”
常风道“这样吧。伱先将县里的事务跟县丞交接。随时等候跟我回京。我会请求皇上召见你。”
“你是个好官。任职容城县六年,造福桑梓。应该让皇上知道天子脚下的北直隶有你这样一个清官廉吏。”
“同时,你要将囤粮大政的弊病,亲口说给皇上听。”
黄知县道“好其实下官去年接到囤粮的圣旨,就打算上折子给皇上提个醒的。”
“奈何下官只是个县令,没有直接上折的权力。折子要经知府衙门、布政使衙门、巡抚衙门、通政司衙门一级级往上转递。”
“恐怕刚到知府衙门,折子就会被扣下、烧毁下官也会身陷不测之地。”
“因为这样的折子是在断天下地方官的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故而下官没敢上这道折子。”
与黄知县聊完,常风召集徐胖子、钱宁等人议事。
他将囤粮的秘密说给了众人听。
众人个个目瞪口呆。
钱宁很兴奋“常爷,咱们立大功的时候到了若真如黄伯仁所言,全天下的州县官儿全要落在咱们锦衣卫手里”
“杀他个一两千官员,咱们锦衣卫的威风算是抖足了”
钱宁上回惩治两京言官出尽了风头。他算尝到甜头了。有什么比整人更方便立威的
他从卫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旗,一跃成为京城中出名挂号的人物,靠的就是整人。
徐胖子附和“他娘的。那群地方官吃老百姓的肉,榨老百姓的油。应该好好惩治惩治。”
常风却认为,单纯的炮制大案、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洪武朝时的郭桓、空印、胡惟庸、蓝玉四大案,生生把天下官员杀了几茬儿。够狠了吧
到头来呢当官的该贪还是贪。根本没有解决吏治腐败的问题。
常风道“这样。咱们挑一个县。嗯,就雄县吧。查清雄县囤粮五千五百石,实收百姓粮食到底多少石。”
“县衙从上到下的官吏又贪墨了多少石。”
“查清雄县的事,作为一个例子,给皇上做权衡和考量用。”
用后世的话说,本来常风出京的任务是验收,现在任务变成了调研。
锦衣卫搞调研,可不会跟地方官促膝谈心。大记性恢复术那可不是盖的。
众人商议好,出了容城县,直奔雄县。
十日之后,雄县县衙。
清瘦的程知县正在后衙搂着两个扬州瘦马吃酒。
他的管家站在他的面前,身旁是一个大木箱,箱子里摞着整整齐齐的银锭。
管家笑道“老爷,润德粮行做生意真是干脆。小的进了京,去了粮行。当天就把咱们县那五千石粮跟他们交割了。”
“共得银两千两。您过过数”
如今京城的上等好麦价是五钱一石。既是官员销赃,自然卖不上市价。等于四钱银子把赃粮处理了。
程知县嗤之以鼻“老爷我是饱读诗书之人。最恨这些铜臭阿堵物了。让我过数,你是想让我脏了手”
“留下一千两。剩下一千两按照县衙名册给底下人分了便是。”
管家道“是。”
就在此时,吕典吏走了进来“县尊。锦衣卫又来咱们雄县了。”
程知县面色一变“刚送走那群瘟神,怎么又来了人到哪儿了”
吕典吏答“就在县衙大堂。”
程知县推开两个瘦马“快,咱们去大堂迎接。”
程知县来到了大堂,给常风等人行礼。
常风坐到椅子上“程知县,去年雄县跟百姓收购五千五百石囤粮,共耗银多少”
程知县答“去年秋的上等好麦价钱是六钱银子一石。共耗县衙官银三千三千百两。都有明细账可查。下官把账目给您拿来”
常风点点头“嗯,拿来我看看。”
程知县双手将账册呈上。
常风仔细看了看,账目没什么问题。
常风话锋一转“花了三千三百两银子,收购粮食的实数是多少”
程知县先是一愣。随后道“上差,实数就是官仓那五千五百石粮啊”
常风冷笑一声“呵,一个县官,敢在锦衣卫面前打诳语,胆子不小。你以为我是刚到你们雄县嘛”
说完常风拍了拍手。
徐胖子领着二十几个被绑住手脚的人进得大堂。另有一群力士,拿着雄县收粮所用的官斛、官抬称。
这二十几个人,是雄县各乡的粮长。
程知县目瞪口呆,心中暗道不好原来是有备而来
常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念道“去年你们雄县收购百姓粮食。共耗费官银三千三百两,这不假。”
“但县衙定的粮价根本不是六钱一石。而是三钱一石有百姓因价贱闹事,被你们县衙抓了三百多人,一通好打。”
“雄县二十七乡,去年共从百姓手中强购上等新麦一万零五百石”
“多出来的五千石,全都揣入了你程知县的腰包有二十七个粮长的供词为证”
徐胖子指了指官斛和官抬秤,帮常风补充道“这些收粮称重的器具也都被你们动了手脚”
程知县的脑袋上冒出了汗珠。
常风指了指钱宁“程知县,你记住了,这位是北镇抚司副千户钱宁。他平生嫉恶如仇,最恨你们这些吃百姓肉,喝百姓血的贪官”
“现在,钱副千户要给你上大刑”
按照大明律,给七品命官上刑,需要三法司堂官联名的公文。
就算是巡抚,也不能擅自对七品官动刑。
唯一的例外是东厂和锦衣卫。厂卫是超越律法的存在。
钱宁冷笑一声“得嘞常爷,你瞧好吧”
程知县大喊“我招,我全都招,上差饶命”
程知县的道行还是浅了。他不知道锦衣卫有先上刑后问案的习惯。
不多时,程知县的脚面上被钉了钉子,撒了盐。
瘦得跟一根麻杆似的程知县哪能受得了这样的罪疼得吱哇乱叫。
钱宁又给程知县上了夹棍,把程知县的十个手指好一顿夹。
折腾了两刻功夫,程知县已经气息奄奄。
常风喝了口茶“犯官,去年囤粮,你共强购了百姓多少粮食贪墨了多少”
程知县如实回答“实数如上差所言,是一万零五百石。贪墨了五千石。”
“可天地良心。这五千石粮里,只有一半儿是下官的。其余的按规矩要分给县丞、主簿、典吏、三班正副班头、二十几个粮长。”
常风又问“赃粮呢”
程知县答“被下官派人运到通州去卖了。共得银两千两。银子今日刚运回本县。”
常风追问“卖给谁了”
程知县答“卖给了通州的润德粮行。”
常风眉头一皱润德粮行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继续问“你邻县的那些地方官,他们压榨百姓所得的脏粮卖到哪里去了”
程知县答“也卖给了润德粮行。润德粮行神通广大。恐怕普天下有一多半儿的地方官,拿了不该拿的粮都是卖给他们”
常风问“这润德粮行有何背景老板是谁”
程县令不住的磕头“下官不知真的不知”
润德粮行的幕后老板极为神秘。程县令的确不知。
常风道“将他押回京城。”
徐胖子道“常爷,咱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常风点头“出来两个月了。也该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弘治三年五月初一,外出巡查的常风回到了京城。
他带回了两个知县,一个清廉,一个贪佞。
抗旨未囤够粮数的黄知县被常风安排到了自己家里住。等待皇上召见。
遵旨囤够粮数的程知县则被安排到了诏狱的牢房。
五月初三。弘治帝在乾清宫召见了常风和黄知县。
弘治帝听了二人的禀报,脸色煞白,心如刀绞
他苦思冥想,想出的利国利民的囤粮大政,到了下面竟成了坑害百姓的恶政
弘治帝不知道该气自己,还是该气普天下的地方官
盛怒之下,他素质二连。将龙案边的铜罄狠狠的摔在地上。随后怒吼一声“欺天啦”
常风连忙道“皇上息怒。”
弘治帝道“息怒朕怎么息怒那些粮可都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口粮”
“因为朕的一道圣旨,百姓的口粮落入了贪官的口中”
“全天下一共有一千一百三十八个知县,一百九十三个知州,一百四十个知府按照你所奏,贪官恐怕十之九”
“剩下那一成的清官,也没几个敢把实情禀报给朕的”
“朕自登基以来,对待犯罪的臣子,能不杀则不杀。那是朕宽仁可他们把朕的宽仁当成了软弱”
“常风,杀朕这次要大开杀戒”
弘治帝这回是动了真怒了。脖子上青筋暴起
常风却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禀皇上,杀不得”
弘治帝怒视着常风“杀不得为何若不说出个道理,你就是在回护普天下的贪官”
常风叩首“皇上,郭桓案的前车之鉴犹在啊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朝局动荡。”
常风说的是事实。治贪是一个千古难题。光靠杀人是没用的。
弘治帝一愣。他是通读史书的。自然知道郭桓案。
常风又道“这几日黄知县住在臣家里。与臣有一番畅谈。他昨夜对臣说了一番话,颇有道理。”
弘治帝转头看向黄知县“哦什么话黄伯仁,你说给朕听。”
黄知县道“禀皇上。微臣斗胆进言。贪官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会冒出一茬儿。”
“一个贪官吃饱了,您把他杀了。换一个饿急眼,没吃过饱饭的新科进士上来,他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咀嚼百姓的血肉。还不如留着吃饱了的贪官呢”
弘治帝从小饱读诗书。黄知县的实用主义言论颠覆了他的三观。
弘治帝勃然大怒“黄伯仁,你放屁”
黄知县本来就胆子小。挨了弘治帝的痛骂,他四脖子汗流。
常风真怕他在乾清宫大殿里犯了胸痹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