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润德粮行的股东竟然是五千字章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苏先生已经吃了大刑。
常风问他一句,他便老老实实答一句。
常风问“润德粮行有多少财力。自去年秋以来收了多少粮”
苏先生答“有多少财力我不清楚。粮行一共有三十个站柜先生。我这个柜,手里握着五万两的货银。”
“自去年秋以来,经我手收购、卖出的粮,总有二十万石以上。”
站柜先生类似于后世的业务经理。
常风震惊不已。
一个站柜过手的粮,便有二十万石。三十个站柜过手的粮岂不有六百万石
户部去年秋赋总计收了两千万石。润德粮行所购之粮,竟抵得上全国秋赋总数的三成
当然,货物总值不是总收益。以四钱一石收,五钱一石卖的差价算润德粮行的盈利应在三十七万两左右
注明代施行一两十六钱制
这是一个惊天的数字。
常风问“你们的粮都是收购地方官的赃粮嘛”
苏先生答“差不多都是。但来卖粮的人不会主动透露姓名、官职。”
“粮食摆在那儿,谁知道是脏的还是干净的。反正吃到嘴里都是香的。”
徐胖子插话“是不是赃粮你们心里能没数”
苏先生沉默。
常风问“过手这么大数目的粮米。需要偌大的仓库储粮。你们是借用的通州仓吧。”
苏先生答“正是。我们粮行的粮全都暂放在户部通州仓场。”
常风问“这么说,户部里有人被伱们收买了是谁”
苏先生答“我不清楚。只有我们大掌柜知道。”
常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们的大掌柜是谁”
苏先生说出了一个名字“户部山东清吏司书吏,杨墨。”
书吏,无职无品。
户部尚书、侍郎下,设十三清吏司及照磨所、茶马司、军储仓、广储司。
每个清吏司有观政若干、主事两名、员外郎一名、郎中一名。
如今户部官员全加起来不过九十六人而已。
两京一十三省的财政账目浩如烟海。九十六个人管这么大一摊子,绝对管不过来。
户部真正办事的,是整整八百三十多名书吏。说白了,户部书吏就是后世的秘书加会计。
当然,他们是真正做事的那种秘书。不是没事干秘书的那种不正经秘书。
常风起身“胖子,夜深了。让弟兄们先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去趟户部。请那位杨书吏到诏狱来喝茶。”
翌日清晨,户部山东清吏司书吏公房。
偌大的公房内摆着几十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都坐着一个身穿布衣的书吏。
书吏杨墨正在跟济南府的李府同交涉去年的核销账目。
府同知是正五品,相当于后世的常务副市长。济南又是山东治所。李府同的身份自然又高上一级。
但李府同却对无品无职的杨墨客客气气的。
李府同道“山东其他州府,弘治二年的账目都封账四个月了。可我们济南府的账,到现在没有核销。”
“还请杨先生你赶快算好账目,签了字。我也好拿着你的签字去找主事、员外、郎中们一级级的核销啊”
杨墨捋了捋自己的鼠须,满脸笑容“李大人不必着急嘛。先喝口茶,且容我看一看。”
“啊呀可不得了李大人,贵府历城县去年治河的款项只有账目,没有串票这怎么能成”
串票就是明代的发票,多为三联制。
后世的三联发票就是延续明代的串票模式。不得不说,古人的智慧真是博大精深。
李府同眉头紧蹙“十天前来见你,你怎么不说还要历城县治河账的串票只说少了长清县的滚单和临济县的赤厉册子”
杨墨依旧笑容满面“哎呦。李府同分管济南的财赋,是经常进京到户部办事的。我哪知道你会缺这缺那”
户部书吏就是这样,当面笑呵呵,背地里使绊子故意刁难地方官。不刁难怎么能逼得来办事的人送好处
他们刁难的方法,无非说你缺这个单子,缺那个票子。而且跟挤猫尿一样,从不一次说清,你每一趟来,他只说一两样。
在有限的权力范围内最大限度的为难别人,才能谋得私利。这帮该死的书吏深谙其中窍门。
李府同是从翰林院刚刚调任的地方官。他不知道其中猫腻,没给杨墨送润笔银。
杨墨这才故意为难。
李府同面露不悦“杨书吏,你这不是存心刁难我嘛济南府到京城一个来回最少要十天我都跑了六个来回了”
“我是府同知又不是天天跑官道的铺兵”
铺兵是明代的邮差,专司传递公文。
杨墨收敛笑容“李府同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按照户部衙门的规章办事”
“户部管着天下钱粮,责任重大,最重规章你要对规章不满,可以去找堂官们诉苦嘛”
“我虽没有品级,但吃的也是皇粮食君之禄,为民解忧。岂能随随便便在你的核销册子上签字”
李府同堂堂正五品命官,竟被一个小小书吏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杨墨这样的小鬼虽地位卑微,却有实权。
他们在账目上改动几笔,就能让地方官遇上大麻烦。
他们不动手边的湖笔,就能让地方官急得抓耳挠腮
杨墨点拨李府同“进京交割财政账册的地方官,都住在京驿会贤馆中。你可以去问问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说到“办事”二字时,杨墨故意加重了语气。
说完这话,杨墨姿态优雅的端起了茶盅。这在官面上叫端茶送客。
李府同气呼呼的走了。
旁边的书吏对杨墨说“杨爷,刚才那姓李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也配当府同”
杨墨冷笑一声“所以说,翰林官儿就不适合任职地方。那帮酸臭的文人,就适合蹲在翰林院苦守清贫。”
杨墨虽是润德粮行的大掌柜,赚得盆满钵满。但他这种人喜欢大小通吃。
大把的销赃银他要赚,敲诈地方官的小进项他也不会放过。
钱多了不咬手嘛。
且敲诈地方官是六部书吏们延续百年的规矩。他不能破了规矩。
就在此时,常风、徐胖子领着十几个力士走了进来。
常风高声道“谁是杨墨”
别说杨墨这种小小书吏了,就算寻常的三品、四品官儿,被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点名,也要瑟瑟发抖。
但杨墨却异常平静。他站起身“小的就是。”
常风道“跟我们走一趟。”
杨墨交待身旁的书吏“一会儿德州府的人要过来。你告诉他,我今日有事,让他明早再来找我。”
徐胖子在一旁道“姓杨的你想什么美事儿呢进了北镇抚司诏狱还想出来”
杨墨不卑不亢的说“这就要惟法度是从,或许出得来。”
常风发现这人十分自信。自信的不像是个小小书吏。
众人将杨墨带到了诏狱。
常风给管行刑的齐总旗使了个眼色“老齐,好好招待这位杨书吏。”
杨墨大喊一声“不要动粗常爷,你可认识我手上的戒指”
常风看了杨墨手上的金戒。竟然是宫中样式。
常风皱眉“你还敢私用宫中之物这是僭越”
杨墨微微一笑“常千户错了这戒指我并非私用”
“这是张皇后赐给寿宁伯的。寿宁伯又转赠给了我”
张皇后的父亲张栾可谓受尽恩荣。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那时的弘治帝还只是太子而已。他与张丰菱大婚后,就特授张栾鸿胪寺卿。
短短八个多月后,弘治帝即位。立即超擢老丈人为荣禄大夫、中军都督同知。
今年初,弘治帝又特授他推诚宣力武臣、柱国,封寿宁伯,双俸千石,赠三代。
然而,伯爵还不是张栾的终点
所以说,女儿嫁的好,全家吃到饱。
常风面色一变“国丈爷何等尊贵,怎么会把皇后赐下的戒指转赠给你一个卑贱的书吏是你偷的吧”
杨墨脸上显露出自豪的表情“因为我是寿宁伯府的门人。今年初还认了寿宁伯当义父”
“呵,常千户,我知道你的底。你夫人是张皇后的义姐。要论起来,咱们是亲切的义姻兄弟”
常风眉头紧蹙“放屁。你是寿宁伯的义子我怎么不晓得”
杨墨似乎很懂官场“呵,锦衣卫的确神通广大。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全知道。”
“可是,锦衣卫再神通广大,也是皇上的家奴你们可以监视百官,却不能监视皇上的老丈人”
“我猜寿宁伯府没有你们的耳目。所以府里的事你们不知”
徐胖子附到常风耳边“常爷,他要真是寿宁伯的义子咱们还真不能给他上刑。这里面有国丈爷的面子在啊。”
杨墨道“你们如果不信,可以拿着这枚戒指去找寿宁伯。一问便知。”
皇帝的家奴可以随意给任何犯人上刑。但却不能动皇帝老丈人的义子。
国丈的面子得给不给不行
常风凝视着杨墨。他好奇,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人,是如何攀上了国丈的高枝
半个时辰后,徐胖子进了诏狱“常爷,国丈亲自来了在朱指挥使的值房呢他让你过去。”
常风惊讶“亲自来了”
他和徐胖子进了指挥使值房。
常风倒头便跪“下官常风,见过寿宁伯。”
张栾笑道“常贤侄,快快起身。”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也在值房里。
张鹤龄连忙去扶常风。
常风起身后问“寿宁伯,杨墨是您的义子”
张栾点点头“是啊我年初刚认的义子。我听说他被你抓到了诏狱”
常风答“回寿宁伯,人是我抓的。他牵扯到了钦案。”
张栾是个糊涂老头儿。他道“杨墨品性纯良,怎么可能作奸犯科我愿为他作保”
常风一愣“您作保”
指挥使朱骥道“国丈爷肯作保,那人定然是冤枉的,把他放了吧”
常风有些迟疑“可是他”
朱骥面色一变“我没跟你商量。这是钧令”
常风无奈,只得吩咐徐胖子“去,把人放了。”
张栾笑道“这就对了我那义子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常风故意问“生意人他不是户部的书吏嘛”
张栾喝了口茶,解释道“大明律又没说书吏不能做生意。”
其实,大明开国后太祖爷曾有明训凡公侯伯及内外四品以上官员,不得令子弟、家人、奴仆于市肆开张铺店,生放钱债及除外行商中盐,兴贩货物。
这是明代版的“官员及直系亲属不得经商”。
可是,太祖爷都驾崩百年了。谁还管这条祖训
对于官员来说,祖训若能维护他们的切身利益,那就是金科玉律。他们会誓死捍卫。
祖训若会损伤他们的切身利益。什么祖训草纸而已揩屁股都嫌硌腚。
所以,大明的历代文官,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是双标狗。
张栾声称杨墨是生意人。
常风趁机套话“我也听说他那润德粮行生意做的很大。”
提到润德粮行,糊涂老头张栾竟一拍巴掌“嘿我那义子是个有本事的人他那润德粮行,一千两银子进去,两万两银子出来”
“我还在润德粮行入了股呢粮行分润里有我一成”
常风愕然
这是典型的商人找勋贵背书
皇上让查润德粮行,查来查去竟查到了国丈头上还查个屁
常风试探着问“寿宁伯,您可知润德粮行为何日进斗金”
张栾道“自然是杨墨那小子经营有方。罢了,成国公朱仪约我去打麻吊牌。三缺一呢我都耽误大半个时辰了。先走一步。”
说完张栾飘然离去。
老国丈横插一杠,常风陷入了困局。
普天下的地方官,利用弘治帝的圣旨压榨百姓,吃百姓的血肉。
一两千名地方官动不得也就罢了。如今销赃的也动不得。难道无人为此负责。老百姓活该倒霉
朱骥这人虽不招人待见,但他始终是于谦的女婿。骨子里还是正直的。
朱骥道“这事牵扯到了国丈,你得去找皇上请旨。只要有皇上的旨意,别说一个小小书吏,就算户部尚书你也可以接着查”
常风拱手“多谢指挥使提点。”
常风出得指挥使值房,正要进宫请旨。
在锦衣卫大门口,他碰到了神气活现的杨墨。
杨墨笑了笑“怎么样常千户,我就说你们关不了我一天。这才一个多时辰就把我放了。”
常风瞥了杨墨一眼“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杨墨不甘示弱“嘿,我听说贵府如夫人跟我是同行呢。先约束好自家人,再去管他人吧”
杨墨的话点到即止。
常风愕然是啊,他杨墨是个销赃的。我家里的小九不同样是个销赃的嘛
还真是同行。
只不过杨墨是为普天下的地方官销赃;小九则是为京城里的飞贼、扒手销赃。小巫见大巫。
看来,必须得让小九放弃销赃生意。免得落人口实。
常风进了宫请示弘治帝。恰好赶上乾清宫大殿内正在举行小经筵。
常风未受旨参加经筵,他不能进大殿。只能站在殿门口等待。
他听到殿内王恕、马文升又跟弘治帝吵了起来。吵完之后,君臣依旧和和气气。
弘治帝跟臣子相处,一向是对事不对人。你们可以跟朕吵架,有时候很多棘手的问题,吵一吵就会吵出解决问题的法子。
吵完了,你们还是我的好臣子。
这是明君所为。但被很多人诟病成“弘治帝纵容文官”。
小经筵时长半个时辰。常风只等了一刻功夫就结束了。
当值的李广走了出来“常千户,皇上让您进去呢。”
常风进了大殿,给弘治帝叩了首。
弘治帝道“起来吧。润德粮行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常风答“禀皇上,此案很难再查下去了。”
弘治帝眉头一紧“常风,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常风禀奏“皇上,润德粮行牵扯到了寿宁伯。”
弘治帝色变“什么”
常风道“臣已查出,润德粮行的大掌柜是户部的书吏杨墨。杨墨是寿宁伯的义子干儿。”
“寿宁伯自己也承认,他在润德粮行有一成股”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弘治帝是明君,但也有缺点。缺点之一就是太宠张皇后,爱屋及乌,让外戚势力膨胀。
弘治帝陷入了踟蹰。
常风十分担心,弘治帝会让他息事宁人,到此为止。
于是常风用言语诱导弘治帝“禀皇上。寿宁伯是饱读诗书的监生出身,哪里懂商事。”
“臣想,一定是有人利用了寿宁伯。为销赃生意背书。”
“利用当朝国丈的幕后黑手居心叵测需严惩以儆效尤”
“省得今后普天下的赃官恶吏有样学样,都去巴结寿宁伯,打着寿宁伯的旗号伤天害理。那样会有损张家和张皇后的清誉”
常风的话说的很婉转,潜台词是皇上您老丈人没作恶。是作恶的人打着他的旗号。
案子要是不查了。以后赃官恶吏都去巴结您老丈人。您老丈人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就算为了您老丈人的名声,这案子您也得让臣接着查。
常风跟弘治帝君臣相处已有四年。他已经摸透了弘治帝的脾性,学会了给弘治帝下套。
弘治帝听了这话,作出了决断“润德粮行的案子你继续查。但不能殃及寿宁伯。”
常风拱手“皇上英明”
临时有事。晚上12点前会更另外五千字。日万不能挺。我都改名叫刘软了。因为日万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