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闫盼儿并非棋手,而是棋子
用后世的话来说,闫盼儿编织了一个从上到下的利益共同体。
整个利益共同体都在为林家的走私贸易保驾护航。
在这个利益共同体中,上至内阁阁员,下到县衙差役,似乎全是闫盼儿手中的棋子。
只是似乎而已。
常风将尤敬武在家里安顿好,来到了刘秉义的卧房门前。
卧房里面的蜡烛还亮着。看来刘秉义今夜白得了一万两银子,高兴的睡不着觉。
常风推门进去“老泰山,还没睡啊。”
刘秉义敷衍道“啊,中午睡了个午觉。夜里走了困。”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您老又不缺银子,为什么要上双木会的贼船”
刘秉义一愣“你知道了”
常风叹了声“唉,老泰山。锦衣卫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全知道。”
刘秉义没有否认“京里拿林家银子的人多了,连阁老都拿。我不拿白不拿。”
“我老了,没了权,进项有限。死前总要给我乖外孙壮壮攒下些家产。”
常风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您说的阁老,是谢迁吧”
谢迁整个家族都参与了走私贸易,有史料可考。
嘉靖年间,谢迁的后人因在走私贸易中陷得太深,与倭寇一说葡萄牙海盗分赃不均,被倭寇灭了门。这算是迟来的报应。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常风叹了声“唉。我的老泰山。林家那小寡妇精得长了毛就是只猴,哪会平白无故给你银子。”
“她是在利用你拖我下水。”
刘秉义反驳“跟你没关系。我跟东南的门生故旧打了招呼,关照林家”
常风道“老泰山。官场人一走茶就凉。你那些门生故旧里的现任官儿给你一个致仕官面子,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您有一位在厂卫说了算的女婿嘛”
刘秉义语塞。他知道女婿说的是事实。
常风道“六年您老一共拿了一万六千两。把银票都给我吧。”
刘秉义有些心疼“你要退”
常风答“退钱恐怕没那么容易。我尽量试试。”
刘秉义无奈,只得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带铜锁的匣子。
他开了铜锁从匣中取出一沓银票。
常风将银票接过收入袖中“老泰山。以后免不了还有人通过你拉我下水。”
“你听我一句劝。家里的银子够花了。别再拿不该拿的银子。”
刘秉义此刻心生愧疚,他道“贤婿,我给你惹麻烦了。”
常风宽慰刘秉义“这其实不算什么大麻烦。我想法子补救就是。”
翌日,常风领着尤敬武来到了锦衣卫。
他将锦衣卫的头头脑脑召集了起来。
常风道“这位尤敬武尤千户,以后在北镇抚司当差。他是殉国忠良之后,你们今后要多多照应。”
钱宁立马表态“常爷您放心。您的侄子,我们会拿着当亲兄弟。”
石文义附和“对对。”
常风道“罢了。你们先散了吧。敬武留下。”
众人退下,值房中只剩下常风跟尤敬武两人。
常风道“在锦衣卫当差,不同于在沿海带兵。你初入卫里,凡事要少说,多听,多看,多学。明白嘛”
尤敬武拱手“明白。常叔父,咱们什么时候给我爹报仇”
“海商收买倭寇,攻城杀害卫所军将领,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正是锦衣卫管辖。”
常风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我还没想好法子。”
徐胖子走了进来。
常风道“今儿是初二,你该待在驯象所啊。”
徐胖子道“别提了。钱督公把我叫来的。他给了我一件莫名其妙的差事。”
常风问“什么差事”
徐胖子答“让我带一百名袍泽,保护闽商会馆里林家的那个小寡妇。”
“钱督公说了,林家寡妇若在京城出一点差错,他便革我的职。”
常风愕然一准是钱公公猜测,我可能会用密裁的法子对付闫盼儿。
于是他下令让徐胖子负责闫盼儿的安全。
我要是下了手,我的至交好友就要受惩处。
钱公公这是在向我表态常风,不要动闫盼儿一根汗毛。
想到此,常风吩咐徐胖子“你带敬武去他的值房。”
徐胖子和尤敬武走后,常风枯坐了一个时辰,冥思苦想。最终还是没想好如何对付双木会。
焦躁之下,他出了锦衣卫,沿六部街遛弯散心。
七遛八遛,他进了兵部。
好友王守仁在兵部当主事。这几年,常风发觉王守仁越来越有智慧。
每当遇到难事,他总爱找王守仁聊一聊,让王守仁帮着出出主意。
常风来到了兵部大堂门口。如今的兵部尚书是他的老熟人刘大夏。他出入兵部一向像进自己家。
大堂里,王守仁正在跟马文升、刘大夏讨论兵事。
马文升虽久任吏部。但每逢朝廷要用兵,弘治帝都要垂询他这个老炮文官的意见。
故而马文升也是兵部的常客。
大堂中,挂着一张宁夏地图。
两个老头子和年轻人王守仁正在激烈讨论成化四年,马文升平定固原盗乱的用兵方略。
毫不夸张的说,三人活像是在吵架。
王守仁指着地图说“马老部堂,当时西吉、海原、隆德、彭阳四地有百姓三十万,青壮至少五万。”
“您为何要坐视泾源陷落为何不把青壮组织起来,防守泾源城”
马文升鼻子都气歪了“我不是说了嘛当时宁夏边军主力需半月才能赶到。泾源陷落我有何办法”
“民壮那些都是农人,没摸过刀把子。把他们送上战场无异于送死”
王守仁摇头“您的话我不敢苟同。您的对手满四反军,亦是一群没摸过刀把子的刁民、地痞。”
“满四反军在宁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无不深恶痛绝。民心可用”
“若能召集四地民壮,守住泾源城。这场仗至少能提前两个月结束。”
这场讨论渐渐演变成了争吵,又从争吵发展成了相互怒吼。
小小一个六品主事,竟敢对吏部天官当年的用兵方略提出质疑,争得脸红脖子粗。
其实,王守仁的观点,用后世的名词说就是“人民战争”。若干年后的宁王叛乱中,他会实践这四个字。
常风看着他们吵了整整两刻时辰。
最终,马文升走到王守仁面前。几乎脸对着脸,咬牙切齿的说“算我错了,行了吧”
王守仁笑道“本来就是您错了。”
马文升喝了口茶,平复了下心情。这才看到大堂门口站着的常风“呦,常风你来了。”
atdiv csstentadva 常风笑道“马老部堂息怒啊。守仁是年轻人。年轻人说话不知轻重。”
王守仁却道“常兄此言差矣。兵部讨论兵略,不分轻重,只分对错。”
马文升大度的说“王守仁说的没错。当年我在用兵上的确有问题。”
“哦对了,常风你来兵部有何贵干”
常风道“没什么事儿。来找守仁喝茶闲聊。”
刘大夏道“你们快去武选司喝茶吧我怕他把马老部堂气死。”
马文升瞪了老友刘大夏一眼“我气量有那么小嘛”
常风跟王守仁去了武选司,对坐喝茶。
常风道“守仁兄。我遇到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王守仁给常风添了茶“哦”
常风道“一个商人,还是个女商人。在朝中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这张关系网在为她的不法生意保驾护航。”
“上到从一品文官,下到七品县令,全被她当成了棋子。”
“这女商人害死了我的一位袍泽。我想为袍泽报仇,却碍于她身后的那张大网,投鼠忌器。”
王守仁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片刻后,王守仁开口“不对吧。”
常风问“哪里不对”
王守仁道“商人再有钱,手腕再高明。也被官员们视为下等人。”
“官员们怎么可能甘心做商人的棋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商人才是棋子棋手是那群官员”
王守仁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守仁的确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什么事情,只要跟他说个大概,他就能道破关键所在。
常风的确想错了。
闫盼儿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谢迁那帮人的白手套,一枚棋子而已。
她从来不是棋手,只是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那些从走私贸易中牟利的文官内宦、勋贵宗室。
所谓棋子可有可无,随时都可以被棋手舍弃。
常风一拍脑瓜“守仁老弟高见。是我糊涂了。”
常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如果闫盼儿威胁到了那些棋手们的利益。棋手们还会保她嘛棋手们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将她移出棋盘。
一个商人而已,真把自己当成操控百官的幕后大佬了
常风兴高采烈的站起身“我得回卫里办案子了。三天后我过生日,你记得来我家喝酒。”
王守仁笑道“成。我带几个锅盔去给你当下酒菜。”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看到徐胖子还坐在值房里。
常风问“怎么还不去闽商会馆保护小寡妇”
徐胖子道“她算个屁。让一个公爵世子保护,好大的排场。”
“我已经把一百名袍泽派到了闽商会馆。傍晚过去瞅一眼就成了。”
常风却道“别啊。那小寡妇很有风韵,对你的胃口。那真是浪里浪,浪打浪,一浪高过又一浪。”
“她喜欢跟有权势的人睡觉。你眼见都是要袭公爵爵位的人了。她能不对你暗送秋波”
“到时候你却之不恭就是。替我好好攮她,就当替我出气了。”
常风把徐胖子说心动了。
徐胖子起身“得嘞。我这就去闽商会馆。”
常风道“假如你睡了她之后,她让你当双木会的股东。你不要拒绝。”
徐胖子却道“应该不会。她耳目那么灵通。咱们哥俩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穿一条裤子,她能不晓得”
“她怎么可能让我进双木会,窥探她的秘密”
常风道“你错了。她此刻最想办的事,就是拉我身边的至亲好友下水。”
“总之,她不管给你身子还是给你银子,你都照单全收就是。”
徐胖子疑惑“你可别害了胖爷我啊。”
常风笑道“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害过你财色兼收的事,还不麻利一些快去吧。”
徐胖子一拍手“得嘞寡妇好啊,啥都会。我要累死在她床上,你记得去给我收尸。”
徐胖子走后,常风回到了家,找到了老泰山刘秉义。
常风问“老泰山。闫盼儿的那个分红大会什么时候办你能进去嘛”
一个女婿半个儿,刘秉义没什么好瞒常风的“八天之后,就在闽商会馆。”
“我进去倒是能进去不过她已给了我这三年的分红。我本打算不去凑热闹了。”
常风详细的询问了刘秉义关于双木会的一些详情。刘秉义自己所知,毫无保留告诉了常风。
下晌,常风将张采、巴沙、尤敬武叫到了府里。
常风道“我已经想出了对付双木会,为天爵兄报仇的法子。”
“不过要兵行险招。你们敢不敢替我冒险”
张采忙不迭的表忠心“若不是常爷您,我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小旗呢。为您办事,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巴沙比较憨厚,不善言谈“俺也一样。”
尤敬武道“子不报父仇,枉为人也。别说冒险了,您就算让我去死,我也绝无二话。”
常风一拍手“成了你们听我说。”
常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傍晚时分,常破奴从东宫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枚稀罕的金色海螺。
常风随口问了句“哪儿来的”
常破奴答“太子殿下赏的。有个福建商人,贡到东宫一堆海里的稀罕玩意儿。”
常风眉头紧蹙闫盼儿竟然把手伸到了东宫这女人不除绝对不成。
常风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回办事的原则是只灭泉州林家,不动她身后的关系网。
那张关系网太庞大。他即便想动也动不了。
灭了林家,也算为尤天爵报了仇。
一个人的力量如果有限,就该做出折衷的选择。
常风的选择是对的。
而达到目的之方法,便是让闫盼儿威胁到整张关系网的利益。
至少要制造出闫盼儿威胁到那些权贵利益的假象。
说白了还是锦衣卫的老本行,栽赃。
常风伸了下懒腰,凝望着天空。想出法子的他心情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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