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腐朽公。
但也不是,至少曾经不是。
那我是什么呢
对了,我是阴司邪曹。
我生在阴司,长在阴司。
以凡俗业“雕尸匠”,入门殊业“石釜”,后融合“祈禳士”踏上“邪曹”之道修行,我天赋异禀,晋升神速,不到三十岁便主动收纳了“闭农参”,晋升四品。
此后更是大路条条,任我前行。
莫说阴司,即便是与我阴司截然不同、行事皆背道而驰的阳司,也鲜少有我这般的天纵之才。
师父说我前途远大,我也如此觉得。
不论走到哪里,我总能够吸引同门艳羡的目光,也许在他们心中,我就是那个不论如何追逐、都无法追上的皓月,是天上的一轮金日。
是我,振兴了北门婆山阴司门庭。
也是我,带领与我同道之邪曹,筑起了真正抗拒南方邪祟的屏障。
我镇压过数之不清的邪祟,世人尊我为“大邪曹”,是阴司的顶梁柱,是邪曹一道的领军人。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如此。
带着那足以镇压当代的绝顶天赋,与我背后所拥有过的无限荣耀,再进一步,登上那相传已断绝了上万载的仙门,飞升成仙。
保我人族修者世代不衰,长青不朽。
我疯了,也许只是半疯。
我也不知道。
莪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疯,明明我严格遵守了师父教给我的每一项规矩,不敢侵犯分毫。
明明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明明这条职业融合道路,是经过“燃烛官”钻研后得到的。
明明我那么的强大。
或许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了。
我很喜欢人头。
我觉得那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面前真的很有趣,很养眼。
我有了很多的珍藏。
为此,我造了一個“头盅”,专门摆放我最心爱的人头。
我一定是疯了,正常人会喜欢这些吗
但我喜欢,这就是最重要的,对吗
但为什么,为什么它们总会腐烂
为什么
我恨透了腐烂的力量,恨透了
我一定是疯了,我居然将我最心爱的那颗人头,放进了头盅里,展示给她,我觉得她会喜欢的。
因为她说过,她喜欢我的一切啊。
那我就把我的一切展示给她看,都展示给她看,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好吗
可她居然说我疯了,她居然想杀我,她说我被邪祟给污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说的对,我的确是疯了,但我不喜欢听。
她居然说我被邪祟污染了,怎么可能,我这么强,我镇压邪祟在南,我立下了赫赫功业
如果我被污染了,我会发现不了吗
我只是疯了而已,就这么简单。
她要杀我,她动了刀,她真的要杀我
但我在想,她的脑袋可真好看。
我又多了一个珍藏,但没过多久,她又腐烂了,只留给我一颗头骨。
她真狠心。
我的师父说我疯了。
我的同伴说我疯了。
与我一同镇压邪祟的同袍,说我疯了。
就连我的母亲,我的孩子,也说我疯了。
他们太吵了。
我难道会不知道吗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说出来呢
我的珍藏更多了,都挑不过来了。
那天,我照着镜子。
我突然有了一个完美的想法,我自己的头,一定更美吧
它一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珍品吧。
于是,我摘下了自己的头,放到了头盅里,它直接碎成了一滩烂泥,这不好,可我还是想仔细看看它,我想好好欣赏它。
可我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
为什么
我提着头。
可我却看不见我的头。
真可笑。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我想通了,哈哈哈哈哈
我得了疯病。
可不止我得了病。
这个世界也是,所有人都是。
我的头开始腐烂了。
我永远看不到它了。
那,就全都腐烂吧。
我说,我要这个世界,全都腐烂吧。
我是邪曹,阻邪祟在南的邪曹。
还是腐朽公。
都是。
我是,腐朽、大公
被江寿戳穿了最“忌讳”之处,那不死头颅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癫狂,狰狞,彻底失去了从前冷静的模样
“我是腐朽、大公你不是它也不是都不是只有我才是只有我才能晋升哈哈哈哈哈哈不不我没疯我不是我是邪曹”
他的声音,充斥着极为紊乱诡异的腔调。竟然开始在疯狂、冷静、疯狂、冷静之中不断切换。
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的是,他的疯狂正在不断加剧,他唯一保存着的理智的一面正在被飞速侵吞。
而就在这自己与自己的意识思想斗争之中,血肉的天空陷入了停滞,不断散溢的腐朽力量也陷入了停滞。
这给了江寿机会。
早在不死头颅,哦不,准确的说是腐朽公的部分本体开始出现异变的时候,他就寻了空隙,直接跳进了寒河之中,并且随着寒河内的阴气流淌,飞速朝着那通天水车靠近而去。
寒河的浪潮,包裹着着他的身体。
而他也仿佛化作了寒河的奔流,彻彻底底的融入进了寒河的奔流,一路顺势而上
其实在那一日,发现大葬经与“腐朽公”之间可能存在着一定的联系之时,江寿就立刻想到了,也许不死头颅与“腐朽公”乃是一体的。
不死头颅,就是“腐朽公”
其座下也没有什么人族强者敬奉行事,当日江寿看到的画面中,那个提着发尾将脑袋丢进“头盅”里的人,就是腐朽公自己
他即是活人,也是腐朽公
二者分别代表了“腐朽公”的两个面,并长久的在此地保持着一定的平衡状态。
一个是理智的一面,坚定地认为自己是邪曹,是好人,是遭受“腐朽公”镇压的阴司强者。
他认定自己必须要摆脱这种镇压状态,要活命,要取得日月葫中的残魂,死而复生。
一个是疯狂的一面,是腐朽的化身,是凌驾于此间天地之上的至高存在,是那盘踞了全部视野的血肉天空
被主动欲望所驱使。
在它们真正意识到“它们其实是一体的”这个问题之前,它们会因为两个角色处在对立面,而呈现出抗争姿态。
以此来推断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那人头巨塔的道路尽头,会是那具象征着不死头颅干枯尸体的身体,坐到了最上方的座椅上。
周围那么多的黑沉身影、无头大军,都呈现出对其极为尊崇的状态。
包括那两座人头巨塔,本来就是供奉给它自己来欣赏的。
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腐朽公最心爱的“头盅”,会摆放在距离“日月葫”那么近的位置了
此前江寿一直没有戳破这个问题,就是为了让它们彼此间继续呈现出自相残杀的内耗状态,直到关键时刻再戳破。
于是,就会令其出现此时这般错乱的状态,给他更好的机会。
当时的江寿,之所以感觉头皮发麻,暂时不愿意接受事实,甚至险些因此发疯,便是因为这个结论里,隐约透露着一个令人心胆俱寒的真相
从一开始遇到不死头颅,江寿就判断出这颗头颅是个活人而非邪祟,乃至是后来在那个画面中看到丢头颅的活人江寿都从未将之与“腐朽公”做出过什么联想。
因为从前,他认为邪祟就是邪祟,活人就是活人,二者势不两立,生来就是敌人
邪祟的疯狂恐怖之处、难以名状之处,他见过了太多太多
但现在,他居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原来强大的邪祟尤其是“贪寿”这一层次的邪祟,居然也是活人至少其某一部分是活人
那么继续由此发挥设想呢为什么比“贪寿”更高层次的邪祟,没有起过彻底灭绝人族的杀机难道因为祂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更进一步做出推论呢难道当修者道路走向更强大的方向,就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发疯,变成如腐朽公这般不人不鬼的恐怖存在
难道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他也会变成这样不可名状的怪物
难道这就是八艺失传、古代殊业尽皆失传的真相因为那些殊业修行到强大之处后,都会变成恐怖的邪祟,将其他同道中人都给吞吃殆尽
那么现在呢现在的殊业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所走的路,是否也会是这样呢
每每想到或许会有此种可能性的时候,江寿都会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不想变成邪祟,不想变成这种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的怪物。
可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开始发疯
或许现在,他就已经得了疯病,已经是个怪物了
只不过他自己还没察觉到
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吗
他有职业面板他有“上人”殊业
也许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也许他和这方俗世,全都不一样
被包裹在寒河奔流之中的江寿,望着那不断翻腾的血肉天空,再次感受到了从上至下的胆寒,可他不能停下
他猛地一咬牙,将头脑中这些难以细想的隐秘,暂时都给抛到脑后。
再次抬头时,天地似乎豁然开朗。
那沉重压在头顶上的血肉天空,被一座直通天际的巨大水车所遮挡了,每一次“隆隆隆”的旋转,都会带动着宛若瀑布一般的水流冲灌而上,复又浇灌而下。
进入腐朽公的阴门如此之久,他终于来到了这座水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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