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进,官民退避”
看前方有十余骑当道而立,刘大志轻轻一踢马腹,往前奔去时,叫道“退到路边,莫要耽误大军行进。”
见十余骑不动弹,刘大志喝道“戒备,谨防冲击军伍。”
随从十余骑各自取出刀枪。
刘大志减速到了后面,取出一把弩,手脚并用上了弦。
“万岁爷,是万岁爷”
刘大志仔细一看,可不是皇帝。
连忙收起武器,勒马减速下了地,小步疾走到近前,拜道“臣不知陛下在此,无礼,死罪。”
“无妨,起来说话。”朱由检跳下马,拍了拍刘大志的左胳膊,道“刚刚看你单手上弦,很不错。”
“臣,嘿嘿。”刘大志挠了挠头,说道“都是陛下仁慈,不然哪有臣的今天。”
“那也得你自己争气。”朱由检夸了一句,又问道“怎么样,平时生活还习惯吧”
“习惯。”刘大志猛点头。
“就是晚上的时候,婆娘总嫌弃他压着头发了。”旁边的伍立峰一句话,众人都笑。
“实在不行就在下面嘛。”朱由检顿了下,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道“大老爷们在外劳累一天,晚上躺着不想动,不是很正常的”
“臣遵旨”大家吭哧吭哧地笑。
“怎么样,此行可还顺利”皇帝问道。
“顺利。”刘大志回道“一人五两安家费,没有丝毫短缺。”
“可有新兵陈述冤情”皇帝又问。
刘大志回道“御史巡查,有些积年的案子都解决了,今年没有,最起码军中无人陈述。”
“嗯。”皇帝点点头道“每次招募新兵,都是体察民情的好机会,莫要疏忽了。”
“陛下放心,臣记得呢。”刘大志点头。
地方官可能收买御史,却很难把堵住京营募兵官的嘴。
这帮骄兵悍将忠心耿耿,可不是些许阿堵物能动摇的。
这时,汪乔年打马奔来,行礼。
“卿辛苦了。”朱由检扶起他,温言道。
“为陛下效劳,人臣本分,不辛苦。”汪乔年回了一句,又问道“敢问陛下如何到了此处”
朱由检说道“本来是要去直沽港等候辽南战报的,听说卿等回京,便来看一看。”
汪乔年拜道“谢陛下关心,臣请宣谕全军,鼓舞士气。”
“可。”朱由检翻身上马到了路边,道“朕就站在这里,看全军将士过去。”
“谢陛下恩典。”
汪乔年翻身上马,疾奔回去,叫道“兄弟们,陛下亲自来看我们,打起精神来。”
诸新兵精神一振,四处观望。
“皇上来了”
“哪呢”
“万岁爷居然亲自接我们,祖坟冒青烟啊。”
“皇爷仗义,这条命卖得值。”
前锋到了皇帝近前,有人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喝次第响起,连绵不绝。
朱由检抬手致意,诸新兵越发振奋。
行进的速度更快了一截。
只是苦了皇帝,漫天飞舞的尘土,弄的灰头土脸。
不一刻,大军全部经过,响起了嘹亮的歌声“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天子爱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敌寇兮,觅个封侯。”
高起潜说道“汪提学忠心耿耿,没辜负陛下信重。”
“尽会整些花里胡哨的。”皇帝哂笑一声,又道“汪乔年募兵有功,赐百户,予世券。”
有过必罚,有功则赏,皇帝一直记得很清楚。
“是。”高起潜记下。
粮草都是随船走,新兵们都是青壮,无需担负重物,一天能走百多里。
陕西移民可没这個速度。
破家值万贯,什么锅碗瓢盆被褥衣服,恨不得房门都给背上,速度自然快不了。
加上身体羸弱,一天也就二十里。
饶是如此,不时有人倒地。
孙小大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娘,手足无措。
饥荒熬了过去,却不想在途中倒下了。
“让让。”呼喝中,郎中跑过来,把脉后摇头道“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娘”孙小大一声惨嚎,一家人哭作一团。
“好好的”老娘嗫嚅着吐出几个字,闭上了眼睛。
“行了,生死有命,埋了吧。”孙五叹了口气。
已经有军兵奔过来。
提着锄头铁锹。
“无需各位军爷辛苦,小人自己来。”孙小大说道。
“以后都是同袍,无需客气。”诸兵帮忙把人抬到路边,开始挖坑。
已经竖了十多个坟头,只有两座坟前插着木牌,余者一无所有。
没有黄纸,更不会有祭品。
无需年,这些坟头就会被磨平,再无半点痕迹。
不要说棺材,甚至草席都没有,但是坑深六尺有余。
若非军兵帮忙,孙家人真挖不了这么深。
没办法,怕有人盗尸取肉,只能深埋。
孙小大领着婆娘与兄弟姐妹磕了头,起身要走。
孙五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几粒麦,埋在了坟前,轻声说道“娃他娘,下辈子投个好地方,不要来这了。”
一家人抹着眼泪继续赶路。
二十里是定死的,赶不上就吃不着饭。
大概家里刚没了人,孙小大忽然发现路边的新坟头很多。
步就能看到一座。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家里呢。”孙二大忿忿地说道。
“留家里等死吗那片草甸子已经吃完了,你去吃土”孙五呵斥道。
他们一家运气好,发现了一片盐碱地,里面种不得庄稼,却有野草根。
虽说苦的要命,终究是能活命,但是这么长时间,草根挖完了,天又不下雨,不走就只能等朝廷赈济。
朝廷没有余粮。
官府说的很明白,参与修河的才有钱粮。
但是天不下雨,任凭延水挖成了延井,也只能浇灌左近半里,连河滩都出不去。
其他的小河流都干涸了,只能打井汲水,一口井浇亩把地而已。
大多数地方,连井都没水。
熬不住了。
死在路上,是命不好,继续走下去,终归会有活路。
中午时分,一大家子到了临时休息点。
闻到香味,一家人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同时掏出了碗。
朝廷统一配发的碗,约莫人脸大小。
端着碗到了队伍后面,肚子咕咕叫,却不敢插队。
看多了插队被撵出去的,都很自觉。
到了自己,孙小大弯腰说道“多谢公公赏饭。”
“陛下圣德。”汤西文纠正道。
“陛下圣德。”孙小大跟着改口。
四百余个点,都有宫里的太监驻扎,为的就是保证粮食确实进了移民肚子里,而不是落到了某些人的腰包里。
公公们不一定靠得住,还有御史、户部、地方官府、京营交叉监督。
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花了百八十两买通各方关系,正准备伸手时,咦,人呢
换了。
五天轮换,就看你能收买多少吧。
当今可不是个好脾气,说杀全家绝不会留下一条狗。
这些事,移民不知道,也不关心,还是碗里的粥香。
米麦杂粮熬制,插筷不倒,加油盐,里面的绿叶是番薯叶,用于补充维生素。
滋味一言难尽,一人一碗,勉强维持体力。
顷刻间,孙小大把碗舔的干干净净。
“相公,我吃不完,给你分一点。”媳妇于二娘说道。
为了能迁移而临时结婚,不要说婚礼,甚至还没来的及同房,但是于二娘已经进入了状态。
孙小大把碗塞进怀里,说道“饱了,你们快点吃,我去灌水。”
一人一竹筒水,半斤的样子,足够路上饮用。
继续赶路。
路很远,总能走到头的,安顿下来就有新生活。
安位对新生活毫无期待。
距离京师越近越绝望。
不管皇帝给什么官,哪怕是藩王,都不会比土司舒坦。
世袭罔替,军政自治,生杀予夺,完全就是土皇帝。
忽然,连绵不绝地“万岁万岁万万岁”响起,安位掀开窗帘一看,秦良玉正向一年轻人行礼。
朱由检扶起秦良玉,道“夫人远来辛苦,起来说话。”
“谢陛下。”秦良玉没有觉得皇帝孟浪。
年轻的时候是石柱宣慰司一朵花,如今五十有六,老妇人一个,完全不担心风言风语。
“卿等上马,边走边说。”朱由检又对马祥麟、张凤仪说道。
“谢陛下。”x2。
朱由检可以去扶秦良玉,却不可以去扶张凤仪,年龄不一样,礼节就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别看皇帝大大咧咧的,这些小事上还是挺讲究的。
上马后,朱由检说道“朕本来是要去直沽港等候辽南战报的,听说夫人领兵到了静海,便来看一看。
百闻不如一见,从军容上就能看出白杆兵果真是劲旅。”
“陛下过誉,只怕将士们听了,越发骄横。”秦良玉回道。
“能打的,就应该骄横,只要不重蹈覆辙。”朱由检喟叹。
浑河之战,若是戚家军与白杆兵精诚配合,恐怕努尔哈赤得输掉裤衩子,奈何两支骄兵谁也不服谁,各打各的,最终被各个击破。
不能不说,太遗憾了。
但是,这不应该怪戚家军和白杆兵,而是统帅无能,换袁可立,不,哪怕是袁崇焕,大概率也能让两者合作,袁应泰军略确实不行。
所以说到底,还是朝廷用人不当。
朝廷犯的错太多了。
就比如说秦良玉吧,其夫马千乘先征朝鲜,后征播州,战功卓著,却被个太监诬陷入狱病死。
假如秦良玉家教差一点,跟奢安同流,恐怕西南就不是朝廷所有了。
皇帝必须感谢秦良玉父亲秦葵,教出来的子女都是人中龙凤。
长子秦邦屏次子秦邦翰领白杆兵,寡不敌众,于浑河殉国,四子秦民屏随王三善征奢安之乱,于大方战殁殉国。
值得一提的是,大方原为安氏老营,当时官军奋勇多路进攻,先后攻破五大寨,火烧二百里。
安位偕母走火灼堡,迫不得已遣使请降,王三善令其缚献奢崇明、安邦彦自赎。
因为朝廷议论改土归流,奢安不应。
王三善部久屯大方,食尽援绝,遂决定退师,途中遇伏大败,秦民屏战死,王三善自刎未遂,遭执杀。
秦良玉就不用说了,忠心可靠,文武双全,功勋卓著。
若是国朝有万八千个秦葵,皇帝恐怕已经远征泰西了,那用得着小心翼翼地图谋朝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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