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夷收好摊子便要离开,忽然有一人冲向前,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无夷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蹙眉道“你有何事”
那人一身半旧不新的织云缎,显然也与修道之人有些关系,他哭泣道“求道长收我为徒,我愿鞍前马后侍奉道长”
精卫见是这人,神色也隐约有些不耐烦,斥责道“你亲兄弟都被你烦得跑山上去了,哪里还有脸面跑到这儿求道长。没有仙缘就是没有仙缘,这也不是能强求的。若是安分守己,未尝没有成仙那一日。”
跪在地上的人全然不听精卫所言,膝行上前想拽住无夷的衣摆。无夷早就见多了这样的情况,只是轻飘飘退后一步便躲开了男子的手。
他淡淡道“精卫所言不错,仙缘不可强求。你若当真想成仙,倒也有办法,就不知你能否践行。”
他心里是不愿与这种人打交道的,实在是太过无礼了。动不动就一副要打人的模样,就连以骁勇著称的夸父部落也没有这样的人。
男子先前听闻无夷说他没有仙缘时便想暴起,谁知还有后头的话,他便勉强按捺住沸腾的心绪,连忙叩首道“愿听道长教诲。”
周围的人族见此情况也都悄悄竖着耳朵,却听无夷道“除却生来为仙者,成仙便有三种。修身、修心、修德。你无法修身,尝试着修心亦或修德也极好。世上人神多为修功德成神,你勉力一试也未尝不可。”
那男子闻言似是不屑一顾,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商讨。无夷摇摇头转身离去,那男子却以为无夷的脾性好,还要再拦。
无夷面色一沉,直接施法压住这男子的膝盖,冷脸道“一刻钟之内不许起来。”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同精卫离开。
围观的人族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心中却着实痛快。精卫见他生气,也不敢多言,只待他面色稍缓时才松了口气。
她解释道“这人仗着他兄弟修道,成日在部落里横行霸道的。大罪他不敢犯,几位长老也都劝谏多次,可他从不知改正。他兄弟在家时成着他兄弟教他修行,平常碰见个修道的也要上前去,可把他兄弟烦死了。”
人族生活在神、仙、巫、妖共存的时代,有求仙问道的心思再正常不过。但旁人为求仙都是访遍名山大川,有礼有节,事先还要准备各类礼品。就连那男子的兄弟也是寻仙十年才略有些道行,其中辛酸苦辣不足为外人道。
访仙失败的例子多了去了,却没见谁刻意去嘲笑。可这人就以此为借口,缠着他兄弟以及过往的道人教导他,如何不让人耻笑。
无夷叹道“修道先修心,他这样的心性成不了大气。”
他给出的三个法子可谓简单明了,与其去求道士传授仙法,倒不如在人间做善事。哪怕生前不能成仙,死后也能混个鬼神。
可见是神农部落太过富裕了,又有兄弟给他兜底,他才一点善事也不愿做,还如此嚣张。
两人没有在此事上纠缠,说着话便出了集市。而神农氏此时也听说了集市上发生的事,心中对此人的厌恶更上一层,颇有些忍无可忍之感。
他揣摩着无夷说的那三条成仙之法,心神有些松动,有心想要他留下教导人族。虽说现下不成,但等无夷道长将东西送回弘农部落后,自己再敲敲边鼓,指定能成。
因此,神农氏对此事也极为上心,催着仓库那边快些将种子调出来,好让无夷快些返程。而无夷也记挂着那几个部落,得了神农氏调来的种子后点齐数量就赶忙回程。
自己出来的时间不短,无夷不愿在路途上再耽搁时间。
可此时记挂着几个部落的无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走了不过十天半个月,那几个部落就发生了几乎天翻地覆的变化。到底是辜负了无夷千里迢迢为他们置换良种获得更多生存机会的好意。
这些待无夷返回方能知晓,他现下却遇上了一个大难题。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化,连绵不绝的瓢泼大雨,阻挡了无夷前进的步伐。
他虽说能缩地成寸,加快速度,但无夷并非专精此道,速度提升并不算多。再加上他是沿河行走,难免会碰上不小心坠河的人,时不时要捞几个人上岸,速度更慢了些。
连日冒雨赶路,无夷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见前面有个小部落想停下来修整一二。
不成想他到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他们在河边冒雨祭祀。祭司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无夷便也站在屋檐下方避雨,遥遥看着那边的情况。不知为何,他心中没来由地十分紧张。
他早年时常游历,看了一会儿便看出名堂来,这怕是在请河神。
当然,这并非是要将真正的河神请出来,而是要请来河神的替身。人们在仪式开始后从河中捞起的第一个物品便是河神的替身,能够代表河神传达人们的意愿,
由祭司将河神请上神殿,率众跪拜祈祷。若所祷之事三日之内应验,人族部落会大肆祭拜,奉上祭品以示崇敬。若不见效,便要着人前来辱骂、鞭打,胁迫河神满足其心愿。十日之内再不见效,则要将“河神”扔进河中,重新做法请神。
这法子倒也确有效验。因为河神的神力会覆盖在身处河中的所有物件,河神得以知晓河中万事万物,人们也能依靠这些东西与河神沟通。神的全知全能,往往也来源于此。
此法成功的关键便在于人们请求的正当性。河神的本职是调节河令,护佑人族。若人们的愿望并不合理,河神可置之不理,施以惩戒。可若是河神渎职,自然可以通过人族气运责令河神。
气运无形,却也有形。若人族对河神不满,久不诚心供奉,那河神便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神,无法再掌管黄河。
忽然,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人们停下来,虔诚地面朝河水跪拜。另有两个体型壮硕身上围着兽皮的大汉拖着巨大的渔网,忽而将渔网撒入河中,待三息过后怒喝一声收网。
祭司口中默诵,周围的百姓俱都屏息敛目,不敢声张。忽而,无夷察觉到什么,有些惊讶地看向网中带着河神神力的鱼儿,正是那条被自己放生的五彩条纹鱼。
只可惜命不太好,还没有被放生多长时候,就游到这里来被人抓个正着。
无夷有些意味不明地盯着那条鱼,而此时头一网就捞到河神替身的人们也极为兴奋,小心地将这条彩鱼放在陶罐里。祭司端着陶罐,被众人簇拥着往神殿中去,无夷远远跟上他们。
他的发色和装扮都异于常人,又未曾失礼,因而这个部落的人便没有管他。
待众人焚香祷告后,首领和祭司才出来问话。
首领很是恭敬,俯身问道“不知道长从何而来”
无夷行礼后说道“贫道自弘农部落前往神农部落,如今正是返程。谁料天降暴雨,这才停留在此处避雨。不想碰上你们祭祀河神,便在此驻足。”
首领和祭司对视一眼,听说他去过神农部落,一时更热情了些。首领笑道“这里茅檐草舍,若您不介意,在此歇息便是。您途径此处本该一尽地主之谊,只是部落如今正有大事,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无夷心知肚明是何事,只是他总觉得这大雨只怕印证了先前的推测,颇有些不详征兆。他斟酌一番,说道“说起此事,贫道也只好多嘴。”
他将弘农部落如今的境遇和自己的推测说出口,末了又真诚建议他们早做打算。这话听得首领和祭司面面相觑,连忙辞别无夷与部落人商议。
他们并不觉得无夷会骗人,有史以来还从未听过无冤无仇时道长去坑害小部落的情况。况且先前祭司已然感到有些不妙,只是为了不引起人心浮动才不曾说出。现下此事被无夷指出,两人也不敢再拖延下去。
待他们走后,无夷才将目光放在殿上被供奉的鱼儿身上。无夷探究地看着神殿中的五彩鱼,它身上的河神神力比起初见时已越发强盛,这并不像是不小心沾染上的。而感应到河神到来的五彩条纹鱼也激动起来,在窄小的陶罐中疯狂挣扎。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代替河神受过,眼见河神出现在自己眼前如何能不激动。他甚至想快些化出人身,好让一直懵懂无知的河神想起天命。
只可惜长久以来与河神分离,鱼儿的法术修为并不足以支撑他口吐人言,只能以摇头摆尾示意。
这可苦了一旁侍奉河神替身的人,身上全是被喷溅的水,却不敢拿河神的替身泄愤,还要不断给陶罐添水。而无夷心中似有所感,但又像隔了一层,隐隐约约并不真切。
这边祭祀河神结束后,站在部落高处观察雨势的人发现暴雨似乎并无减缓的趋势,心下一沉。但规矩是等待三天,众人也只好先按捺下情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