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寻先生是个要紧事,贾赦却不是会亲自去的,便唤了贾琏过去听吩咐。但今年又不是春闱年,没有那些举子在京中逗留,好先生哪里那样好得的呢
贾琏不敢违拗贾赦的意思,不过在外面空费时间罢了。
晚间回来,院中静悄悄地,平日王熙凤早早便来迎的,今日也不见。贾琏心中奇怪,掀了帘子进去,便看见王熙凤眼睛红红的,正一个人坐在炕上垂泪。
贾琏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忙坐过去,便要揽她的肩膀“可是丫头们不听话,惹了咱们二奶奶生气了。是哪个,二奶奶只管同我说,我去给二奶奶出气。”
王熙凤挣开他,“你们贾家惹了我,你竟去给我出了气才好”
他们如今正蜜里调油的好时候,贾琏听这话倒也不恼,伸手在她唇上一挑,轻笑道“哦,这府里竟还有人敢惹我们二奶奶,可说出来叫我知道。”
王熙凤最是个得寸进尺的,“啪”的一下拍开他的手,轻哼道 “大老爷是个好的,你竟去才是,我倒还高看你一眼”
她这话一出,贾琏瞬间收了笑,阴沉着脸看她。
然王熙凤说着便把身子扭过一边,没有看见。平儿在一旁看的清楚,心里便是一突,忙上来要劝。
却见贾琏阴沉着脸盯着王熙凤,“不知道大老爷如何惹了你了”
王熙凤在气头上,也没觉出不对,犹道“你倒是来问我,我们这里是没有”
她说着便回身,正看见贾琏面色铁青,紧抿着唇角怒视着她,立时愣在那里,才意识到方才话里不妥。只是话已说出口,再收不回来。
贾琏怒极,声音倒是平静,“没有什么,你且说说,我们家把你如何了。”
王熙凤本是气头上,又向来同他争锋惯了的,只为着压下他,说了什么一时竟没有注意这会子已经知道说错了话,却又拉不下脸道歉,只梗着脖子站着。
贾琏见她这样,也没了心思,只丢下一句,“我们家既叫你这般看不上,我这便去回了父亲母亲,送你回去吧。”
说完便要掀帘子出去。
王熙凤听他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竟怔在那里,只有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偏发不出一丝儿声音。
平儿在一旁干着急,忙扑过去拦住贾琏,“二爷,二爷息怒。奶奶说错了,奶奶想差了,求二爷看在平日的份上,饶了奶奶这一次罢。”
说着,便看王熙凤,想着叫她服一回软。却见她还在那里落泪,竟似看不见似的,心中着急,狠命的拦住贾琏,朝着王熙凤便唤“奶奶,奶奶可还好”
见她竟还不动,心中发急,向着贾琏央求“二爷,求二爷看看奶奶”
贾琏听她急得声音都变了,忙回头去看,却见王熙凤好好的站在那里掉泪。只当是她们主仆唱双簧给自己看,越发恼怒,用力甩开平儿,也不管身后的惊呼,自顾便出去了。
平儿一身都系在王熙凤身上,也顾不得许多,又急急扑到王熙凤身上,轻轻唤她。
外面伺候的听着里面闹起来,又见贾琏怒气冲冲地出去了,忙一窝蜂的涌进来。平儿扶着王熙凤坐下,打发她们出去,又紧着吩咐丰儿去追贾琏,拦着不叫他去贾赦或是贾母那里。
她自己则揉着王熙凤的手,慢慢哄着。
王熙凤头一次见贾琏这般模样,一时愣怔,这会子清醒过来。见房中只有平儿一人,只当贾琏已经去回贾母去了,一把掀开平儿便要出去。
平儿忙抱住,“奶奶要去哪儿,吩咐下来,我去做。”
王熙凤红着眼睛转过来,“你二爷呢,他真的去了”
平儿忙安抚她“没有,那是气头上的话,哪里能当真,二爷是去书房了。”
她使劲去推平儿“你少哄我,你以为他不要我了,你还能在这里不成”
平儿都快急哭了,只跪在她面前不住的磕头。
好在这个时候,丰儿从外面跑进来,喘着粗气回话“二爷没去旁的地方,只去了书房。”
王熙凤这才信了她,跌坐下来。
平儿忙接住,吃力的将她扶到炕上,“二爷同奶奶这么多年,只是气头上说的话,哪里能信呢”
王熙凤眼泪落的又急又凶,“以前他同我再如何吵,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平儿无奈,只能道“这不是奶奶说话伤人么,二爷已是算好的了。”
王熙凤嘴硬,“难道不是,若不是大老爷昨儿那样闹,如何竟有这些”
平儿连忙去掩她的嘴,“就是这句话招祸,奶奶还说”
见王熙凤果然住了口,平儿顿了顿,到底是心疼她,便小心的开口“我有些话,奶奶听听看,不知可有没有道理”
看她只低着头抽泣,平儿便柔声道“奶奶如今嫁了二爷,再不能同以前那般行事了。说话也该多想想二爷的。”
王熙凤霍然抬头,“我如何不想他了”
“要不是为着他,我何苦要这般劳心劳力”说着又哽咽起来。
“可咱们总归是要回大房的”
王熙凤轻哼,“太太是我亲姑母,我不在这边照应,难道要去奉承大太太”
平儿气道,“既如此,你今日回来为何眼睛都红了”
她方不言语了。
半晌才涩着嗓子道“自古婆媳便难处的紧,太太又是婶娘又是姑妈还是这般,难道大太太竟能比她强不成”
但你们可不是一个房头
平儿也知道这是说不成了,只能无奈的唤人打了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却说东府这边,自接了惜春回去,便常有媳妇子进来,话里话外的恭维尤氏这个做嫂子的贤惠,一心看顾小姑子。
尤氏得了甜头,益发将惜春看的中用。
而贾母院中,如今只剩了黛玉同探春两个人上学,也觉得有些没滋味。
宝玉成日被贾政拘着读书,再不能轻易进来的,便是晚间回来,也是累的倒头就睡。贾母心疼他,只唤了丫头们吩咐好生照顾着,在不叫他来说话的。
王夫人成日拉着脸,王熙凤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竟是一下子觉着冷清的慌。又见黛玉她们两个也兴致不高,便道姑娘们也大了,学得那些恐左了性子。便不用再去,只跟着李纨针黹方是正事。
尤氏却是一心要拿惜春刷名声的,听说贾母蠲免了女先生,便忙过来同贾母说了,将那先生好好请了回去,只给惜春一人上课。果然又得了好一波奉承不说。
比起他们,东院却是和谐的紧。
迎春如今也不用去上学,又怕招了贾母的眼,也不常过去,只每日上午跟着邢夫人学着理事,她倒也乐得自在。
邢夫人还怕迎春心中难受,忙拿话来开解她。却不知道迎春并不因此觉得失落。
说来如今府里那位女先生是以前元春的先生,元春入了宫,她便在贾府荣养,顺带教教女孩子。可迎春总觉得她教的那些竟不像大家闺秀该学的,心中其实也不愿意去。
这日迎春打听得贾赦正在后面,便带了才做的一双新鞋来邢夫人房中请安。
将鞋孝敬给贾赦,迎春便拉着邢夫人的袖子撒娇,“如今林妹妹和三妹妹也不上学了,这会子咱们园子里花开的正好,她们竟是没看过。我便想着不若给她们下了帖子,我们赏花作诗,太太也来罢”
邢夫人理一理她的头发“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在一处玩耍,我去怕扫了你们的兴,我只看着不叫人扰了你们便是。”说着便笑,“你跟着我也学了几日了,这也算一个小宴,你便自己去张罗,好不好的也叫我们看看。”
迎春眼睛一亮,“那我要借太太几个人。”
邢夫人自是同意,“都随你调配。”
得了这话,迎春也不耽搁,忙忙的准备去了。
贾赦却是疑惑“如何竟不上学了”
邢夫人见他不知,便将事情说了,末了还感叹“林姑老爷清贵出生,还是探花,听说外甥女自小也是当做男子教养的,如今老太太为着个宝玉,竟左的这个样子。”
她本是无心感慨,贾赦听了却若有所思,急急去了前面。
“请如海推荐先生”
贾政是听说先生的事情有眉目了,才匆匆过来,不想竟是这样的。
贾赦眼皮也不抬,“怎的,难道竟不行咱们家在读书一道上有限,但林家满门清贵,教几个蒙童不过是随手的事情。且,叫他寻了可靠的人来,也好照看外甥女,他也能放心些。你做的这个样子做什么”
“大哥这话是不错,可林家远在姑苏,这一来一去要耽误多少时间”
贾赦闻言便冷笑一声“你养的那些清客是做什么的,每年那么些银子喂进去,难道就是陪着你伤春悲秋的随便叫个人去教几天便是了,实在不行,便是你去”
贾赦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既解决了先生的问题,也能解外甥女的“莼鲈之思”,正好能名正言顺的隔开宝玉,竟是一举多得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别说宝玉不好,便是好,一个五品官的嫡次子也攀不上林家贾赦摸摸胡子可惜自己家竟没有合适的儿子,可惜呀
贾赦不是不求回报的,撵了贾政回去,便自己在书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的写了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往姑苏,才传了贾珍过来说话。
贾珍更是无话,两人便商议着在宁荣街上归置出几处院子出来,到时候给先生做住处的。
贾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那几个清客相公中择了一位说话通俗,不咬文嚼字的去了学堂。
便是宝玉贾环贾兰等人,也是一样送了过去,有他时时看顾,再没有人敢弄鬼儿的,竟是一番新气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