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灼灯的登场, 显然让现场的气氛更为窒息了起来。即便温之皎感觉温随,江临琛还有顾也都在笑,但不知为何, 此刻就是充满了凝重的气息。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那就是, 这个时候似乎是脱身的时候。
于是温之皎强行从江临琛与顾也之间起身,直直地看着薛灼灯,道“你到底去哪里了, 为什么离开我”
温随回头看了眼薛灼灯, 他站在自己身旁, 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些困惑。温随笑道“姐姐专门带你过来, 还给你买了参加宴会的礼服,对你这么好, 可你把她甩下来是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下来, 顾也突然笑了声,手指敲了下桌子,“我说那笔消费怎么来的, 皎皎。”
江临琛的眉头蹙着, 又转瞬露出了温润的笑意,也望着她, “皎皎,我给你的几张卡额度不够的话, 和我说就可以, 何苦欠顾总一个人情呢”
温之皎“”
呃啊啊啊啊啊
那她手里那么多张卡, 她怎么会管是谁送的啊
温之皎望了下穹顶,又望了眼桌上的草莓,最后望手指甲。好几分钟, 她才抬头,对着他们都看了一圈,话音有些茫然,“啊,你们说什么刚刚突然走神了。”
顾也“”
江临琛“”
温随笑道“我叫人加个椅子,让他坐下吧。”
他起身,可椅子拖动时,却直接撞到了薛灼灯膝盖。薛灼灯本来要解释,骤然间被撞碎了话音,踉跄半步扶住了膝盖。
温随惊愕了地挑高眉头,立刻扶住薛灼的,手紧紧攥着薛灼的手臂,话音中有些慌乱,“啊你没事吧没注意到你在后面”
薛灼灯本来就俯着身,被温随狠狠攥住了臂膀,一时间疼得面色苍白。他站起身,推拒着温随的手,“我,没事。松开。”
温之皎眼尖,望见温随的手都快把人手臂掐凹了,道“温随,你力气太大了,弄疼人家了。”
温随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松开了手,眼神诚恳,“对不起啊,你早点说啊。”
薛灼灯眼里有了些湿润,扶着手臂,面色苍白。
温之皎起身,走到了薛灼灯身旁,道“哇你怎么了生病了”
她语气很有些殷切,期待他确实生病了,然后她能借口带他看病离开这里。
薛灼灯垂着眼,还是扶着被掐过的地方手臂,没有说话,只是鼻尖有了些汗水。
江临琛垂下视线,淡笑道“顺手扶一把而已,再大力能有多大,皎皎你不用担心。”
“看不出来,温随高高瘦瘦,劲儿不小啊,生生把人掐得弱不禁风了”顾也靠着椅背,发丝垂落,昳丽的面容上笑意狡黠,“也不对啊,我记得你之前身体素质不错,喝了那两杯特别的酒都好好的呢。”
温随低着脑袋,很有些愧疚,“都怪我,动手总是没轻没重的,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他又想扶薛灼灯。
顾也嗤笑出声,“可以啊,见了医生就说你掐了他一把,把他掐残疾了。是吧”
温之皎茫然起来,“等一下薛灼灯你残疾了”
薛灼灯“不是,我”
他话没说完,便被江临琛打断,他表情有些严肃,眼神关怀,“虽然从医学角度上来说不可能,但从薛同学你的表现来看,应该是非常严重。不妨去看看医生吧,万一耽误了治疗呢”
薛灼灯“”
他们都好阴阳怪气。
他觉得有些事出现了问题,但这个问题他没办法解决。不过,现在,他有任务。他要把温之皎引到一个地方,所以他决定顺着他们的话来。
薛灼灯望着温之皎,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原来就要来这里做侍应生,我签了合同,拒绝不了你,所以来了就去换衣服了。”
他又道“我确实有点不舒服,你陪我去看。”
温之皎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反手握住薛灼灯的手,大声道“听到没有,他不舒服,我要带他去医务室”
温随立刻伸手,道“我带”
“不行,我不放心。”
温之皎拍开温随的手,拽着薛灼灯就走。她本就是随口一说,但这句话,却让想说话的江临琛与顾也的眼神都沉了下。
温之皎哪里管他们,拖着薛灼灯,快步撤离。
走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松懈下来,甩开了薛灼的手,扇了扇风,“可算出来了,真要命。”
薛灼灯被她甩开手,却又伸手捉她手腕。
温之皎脸皱着,睁着圆眼望他,“你干嘛不会真要我陪你去吧”
她扯了扯手腕,没扯出来,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摆动着,“你自己去,我要回家了,不想在这里待着了。好无聊。”
谢观鹤还有搞砸宴会的任务她现在可半点没兴趣了,就觉得烦,有点像人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做错了那种烦。
温之皎现在只想回家。
可薛灼灯没能让她如意,只是拽着她的手腕,脑子里想着剧情。剧情里,他要带她离开,然后她正好被谢观鹤的人带走。
他在心里打好了草稿,道“危险,找个地方等着,我叫人接你。”
温之皎觉得奇怪,道“你才没有这么好心,你还在背后告状,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结果你进来就把我甩开了。”
薛灼灯本不应该有什么波动,他没有感情,只是完成任务的ai而已。她的情绪与感受和他没有关系,但他却还是回头看了眼温之皎。
温之皎的嘴巴有些翘,眉头蹙着,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明明现在明艳娇气得像个小公主,但就是蔫蔫儿的,身上流光溢彩的红裙都少了几分色彩。
薛灼灯的眼睛黑黢黢的,这可这时,他突然嗅到了她身上极淡的香味。玫瑰夹杂着很淡的果香,清新,他的眼睑突然抽动了下,感觉那玫瑰色的水雾铺天盖地落在了他的肌肤上,激起些颤栗。
他又发现,自己居然想解释,即便言语未曾在脑中成型,可念头却已经催促着他解释。解释什么呢又能怎么解释呢毕竟那些事就是他做的,并且也确实故意的。
没有错,他不是好人,而且接下来他会更坏。
他有这样的认知,他也会承受这样的后果。
也许他想的不是解释,而是说谎。
薛灼灯感到困惑。
为什么,他会想到说谎
明明在程序编码里,他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薛灼灯感觉些恍惚,他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臂,然后听到她急促的呼吸了下,还有些不耐的声音,“干什么松开”
薛灼灯立刻松开了,松开时还能望见那一时用力时,在她白皙手臂上留下的苍白的清晰指痕。转瞬间,血色上涌,一点点抹去了那些痕迹。
温之皎搓了搓手,正想骂他几句,却见薛灼灯又开始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看她。阴郁好看的脸上并没表情,薄唇紧抿,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又拽着她走。没几分钟,把她带到了一处自助餐台旁。
他道“等我。”
薛灼灯说这话时,本应该很笃定的,这样才能让她相信他。可没有,他此刻的脸仍是苍白的,那总是直直看人或是低垂的眼睛,现在是颤动的。他身量高,肩宽,站在她面前时,阴影便能笼罩住她,按理是充满攻击性,令人防备的。
可实际上,温之皎只能感觉出来他像一张纸似的,脆弱而无措。她行动总是先于念头,在弄清楚前,她的手便已经抬起,轻轻贴住了他的胸口,又抓住了他的衣服。
仅仅一秒,薛灼灯便迅速蹑着脚后退了。他望着胸口,先望见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揪出的褶皱。如被她攥住的流水,一缕缕浪。
温之皎道“薛灼灯,你没资格让我等你呀,我想走,我可以自己走。”
薛灼灯没有说话。
温之皎笑起来,松开了手,脸上都有着愉悦,那愉悦挂在眉梢眼角,使得那略显蔫而颓的意味散去。也像是汲取了朝露后,饱满绽放。薛灼灯的眼珠如生锈的齿轮,即便神经努力操控它转动,可它偏偏散发着“咔啦咔啦”的声音,纹丝不动。
他又望见自己的胸口,衬衫已经恢复平整,可她流下的褶皱影影绰绰,烙在胸口上。
薛灼灯察觉到一切都有些不对,可他听见了她的声音,“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那你去找人送我回家吧。”
这样一句话,预示着他这个任务的完成。他可以离开她了,离开这个像是能把一切事物声音全扭曲掉,好让自己成为永恒的主角的人。
薛灼灯转身就走。
他的下个任务是潜入到谢观鹤身旁,然后,找机会下药。
薛灼灯走了几步,可又感觉胸口的地方怎么都很有些奇怪。他一面走,一面将自己的衣服胸口处抚平,也许是那些褶皱的原因。他摩挲着,一下下压着衬衣,最终却转头看温之皎。
交响乐乐团仍在奏乐,此刻似乎正是高潮尾声,音符狂乱地冲击着人的耳膜。宾客大多已入座,灯光也从一开始的华丽明亮有了变化,小灯一盏盏暗下。
薛灼灯的余光中望见漂亮的酒塔,水晶似的,将酒液震荡的波浪完美展现。暗红的桌旗,暗金的桌布,暗铜的烛台,暗而粉嫩的糕点。余光尽是暗,可远处的人却独享了某一盏灯似的,鲜亮而灼眼。
眼塞了太多景物,而耳朵又有太多声音。
很快的,有几个人走向了温之皎。
他们应该是谢观鹤的人。
第一项任务即将完成。
薛灼灯怔想着,可一开始只是转头,现在他的脚却已摩擦着地板,带着身体转动了。他的脸抽动着,步履迈动,朝着他们走过去。
想法仍在混沌,可身体却已在执行某种指令。
走过去,阻止他们,把她带走。
像是有某种声音在催促,轻柔的,急促的,压抑的。
混杂在一切,薛灼灯已经要奔过去,可下一秒,背后却骤然传来一股力道狠狠箍住他的臂膀。紧接着,钝而沉的重击从背部踩踏过去,他整个人被狠狠摁在地上,连头发也被抓住,牵扯着头皮的尖锐和身体的钝痛让他的黑眸骤然有了一层水雾。
薛灼灯有些茫然,头脑一阵眩晕昏疼,他用力挣扎,却被一人反剪双手压在地板上。紧接着,另一人的手不断搜刮着他的身体。
他更用力挣扎,却只听到那人道“没有可疑物品。”
薛灼灯的脸贴着冰冷的地板,全然不解其中变故,但很快的,他听到一道低沉朗润的男声
“那真是奇怪了,先松开吧。”
“是。”
简短的交谈,薛灼灯头部的禁锢被松开,可身体仍被按着。他抬头,只见一道身影缓慢踱步到他身前,率先望见的是一双颀长的双腿,紧接着是清减的腰身,随后才是一张美如玉菩萨似的面容。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黑裤,外套是件极为宽松的黑色大衣,内里的尖领衬衫,金色竹影纹路从领口一路攀爬到袖口。愈发衬得他眉如远山,眼似寒星,低垂眼睛看人时,身上便很有些悲悯世人的意味。美是美的,可无端教人觉得寡淡而孤冷。
是谢观鹤
薛灼灯抬着眼,不理解这一切。俯视谢观鹤时,便能清楚看见光落在谢观鹤脸上的浓稠阴影,更让他如墨一般透着阴冷了。
谢观鹤的唇弯了弯,道“谁派你来的”
谢观鹤又道“跟着我这么久了,到底在密谋什么”
薛灼灯的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谢观鹤点点头,并不是很在意,语气随意地道“押下去,我之后审。”
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薛灼灯便被人狠狠钳制住,抓着站了起来。他第一反应,是再一次用力挣扎,转头,想要看温之皎的方向。可此时,温之皎已经不在那里了,应该是被带走了。
答案像是饥肠辘辘时吞下的药片,空落落的落下,激起胃酸的浪潮。
薛灼灯感觉眼睛有了些灼热,灼热又一路扩散到眼尾,脸颊,而耳朵旁。
谢观鹤自然也看到了他这挣扎的动作,垂落的手摸了下红澄澄的流珠,他笑了下,道“不,等下。”
下属便停下动作,等着他的命令。
谢观鹤轻声道“带着他吧。”
这人,似乎和温之皎目前有些关系。
不如就送到陆京择眼前吧。
下属有些惊讶,可转瞬,又立刻点头。
毕竟,谢观鹤与陆京择的位置,排在一起。
偌大的看台屹立于宴会厅建筑的正中西,如同圆形的天井一般,抬头即可望见一片暗夜。周围的建筑高而密集,簇拥着中心的舞台,舞台周围便是a市的贵客。享受着庞大而漂亮的灯光,精美的餐食,连带着权财的景色。
交响乐乐团仍在奏乐,音乐的浪潮四面八方涌向中心。
谢观鹤与陆京择两人的位置并不在最前方,而是中部。他们各自占了一个席位,席位前后左右都是他们各自的安保。当然,这也是最好的观赏角度。
圆桌不大,两人又相邻。
谢观鹤刚坐下,便望见相邻的圆桌处,被安保簇拥的陆京择。
他的衣服挂在椅子后,神情淡漠,内场的灯光时不时落在他脸上,将他映衬得愈发巍峨雪山,凡是都漠不关心似的。
陆京择注意到视线,也抬头望过去。却见谢观鹤姿态闲适,像是在笑,仔细看却只能看出些冷意,像是被供奉习惯了似的神像般叫人猜。
他们的视线对上了几秒,又移开了。
舞台之上,王家请来的主持人正在讲着开场词,漂亮的灯光乱闪烁。
谢观鹤噙着笑,道“谢陆两家曾经或许多有嫌隙,可也不用如此大敌意。”
陆京择目不转睛,话音平静,“只是例行的检查而已。”
谢观鹤笑意更大,却没说话。
他想设局杀陆京择的威风,陆京择何尝不想就在刚刚,谢观鹤收到了信息,道观处被半夜突袭,车子围满了人。提了一堆罪名,人抓了一堆,现在还在候审等处理。
谢观鹤抬起手,一旁的下属侧身。
几秒后,谢观鹤又道“那这也是例行的检查吗”
陆京择望过去,却望见薛灼灯被捆着,嘴也被绑着,硬生生按在了坐席之上。他收回视线,等着谢观鹤的话。
谢观鹤道“这人形迹可疑,盯着我许久了。一问,他说是你派来的。”
陆京择垂着眼,手搭在膝盖上,事已从脑子里转了几圈。
这似乎是跟在温之皎身旁的人。
他把他抓来,到底是有枣没枣打上三竿,还是已知道什么。
如果是后者的话,恐怕有问题。
陆京择面上不显,却已经唤来了下属,说了几句话。下属点头,离开。随后,他才看着舞台上的节目,淡淡道“是不是我的人又如何呢随你处置便是了。”
谢观鹤也不意外,只是笑着应了声。
舞台之上,主持人已经缓缓退下,无论是舞台,亦或者内场的灯光都晃动起来。干冰喷涌而出,预示着第一个节目的开始。
温随看了眼时间,心中越来越沉,他站起身就道“你们有谁收到了姐姐的回复吗她一直没回消息,我有些担心。”
“担心她迷路”
顾也话音带着些笑,可已经拿出了手机。
江临琛眉头也微微蹙起,同样站起身,道“正好,我坐得也有些累了,出去活动下。”
“出去活动筋骨,把薛灼灯抓起来打是吧”
顾也懒洋洋地靠着椅子。
温随和江临琛都没说话,却也都已往外走。
顾也虽老神在在,却也不是那么安稳。他心中有着什么重重压着,难以喘气。
很烦,明明已决定离她远些了,为何见了面,不,甚至面都没见就还有些那些徒劳的言语贬损,仿佛在她面前,他便总想要彰显什么似的。
倘若是竞争心作祟,又何苦如此切实地感到不悦呢
顾也的手指抵着太阳穴,狭长的眼睛闭着,却感到汹涌的焦渴。他沉着脸,让自己归于平静。
而离开了中心区的江临琛与温随,彼此并没有说话,都在人群中逡巡着,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但江临琛明显察觉到温随的焦虑,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阴。
江临琛顿了下,道;“你需要一些镇定剂。”
温随并没有理会他的话,仍拨动着人群,四处探查。在他越来越着急的动作中,江临琛察觉到了一丝恐慌,并且这一丝恐慌,也让他有了些奇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江临琛脸上的笑意淡了,眯着眼,“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温随在又一次差点认错人后,终于结果抬起手将自己蓬松的卷发捋到脑后,露出了阴郁漂亮的面容。他的眼睛转动着是,思考了许久,终于看江临琛,“我怀疑,她被谢观鹤的人带走了。”
江临琛的眉头微蹙,眼睛动了下。
谢观鹤做事走一步看三步,心思缜密,又极为克制。即便做事阴毒,却极少意气用事。温之皎和他与顾也本就没什么恩怨,谢观鹤再讨厌她,却也不至于动手,因为不值得。
这一次宴会,摆明了就是他和陆京择两人斗法。刚刚他才得了消息,陆京择一亮相就抢先抄了谢观鹤的“老巢”,谢观鹤就算有那心思这会儿也该对付陆京择了。除非
江临琛心中的猜测刚冒头,温随便验证了它。他看见温随深呼吸着,手指有些颤,扶着眉心道“皎皎的初恋是陆京择,当年是江远丞把她抢走的,我怀疑谢观鹤知道这件事了,准备从她开刀。”
江临琛的瞳孔骤缩,又瞬间扩散,他的唇抿着,几乎要被这消息震晕。某种说不上来的愤怒与羞恼让他几乎想发笑。
除了江远丞,还有个陆京择。
温之皎,你
江临琛攥着拳,愤怒的火差些烧掉他的脑子。但很快的,火焰散去,他道“我给顾也打电话。”
温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顾家和谢家分明就是密不可分的,哪怕他们是撕破脸的仇人也得相互合作,更何况不是。只怕你电话现在打过去,下一秒谢观鹤就把人藏得更严实了”
“不是只有你聪明的,温随。”江临琛怔住,眉毛往上抬起,道“正因哪怕撕破脸,顾谢两家还不得不合作,所以他做事不会忌惮任何人。”
温随的眼睛被阴翳爬满,松开了手。
是,当然是,正因出身名门世家,所以做什么总有人兜底。
他很有些嘲弄。
电话很快被拨通,顾也那不耐烦的话音响起,“捉迷藏少人就叫个侍应生一起玩,别烦我。”
“顾也。”江临琛截断他的话,只是道“谢观鹤把温之皎带走了,因为她和陆京择关系密切。”
电话里骤然只剩一片沉默,很快,传来了桌椅摩擦的声音,以及呼吸声。
好几秒,顾也道“难怪口风这么紧,个孙子。你们继续找,我去见谢观鹤。”
他话都没说完就掐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他知道谢观鹤的席位,也知道他这会儿必然不会接电话,直接站起身来。
环形的场地,谢观鹤与陆京择偏偏就遥遥相望。顾也脚步越来越快,好几次差点撞到侍应生,杯盘晃动发出嗡鸣的声响,暗色之中,香水味与烟味一并袭来。壁灯只能徒劳无用的装饰,顾也的喉咙里像有了石头似的,膈应得他想吐,一阵阵的疼。
他脑中无数思绪拥挤着。
陆京择与温之皎的关系密切是什么
谢观鹤要做到哪一步
陆京择有没有意识到不对
温之皎她会怎么样
太多问题拥挤着他的,挤得他不得不跨大步子,偶尔撞到人,撞到桌角,撞得暗处里不断有人抱怨。他额头有了细密的汗水,余光望见无数灯柱晃动。
盛大的,漂亮的节目已经开场。
舞台之上,无数名吊着威亚的漂亮转着圈,挥着袖子,身姿袅袅。舞台之下,陆京择心中越来越沉,等着下属们的调查。
谢观鹤则欣赏着这支他送给王佳老太爷的节目,手指一颗颗捻过红色的流珠,暗色之中,几乎叫人错觉他捏着的是一颗颗小小的樱桃,亦或者取了人的心头血凝结成的珠子。
“轰隆”
“轰隆”
“轰隆”
无数声轰隆的巨响袭来,宛若工业时代火车鸣响的悲怆汽笛,那悬挂在半空的铁丝装置开始运动。
温随不断打着温之皎的电话,扶着额头,眼睛有些发热。他跑着,四处看着,不断回忆着每一个角落。从露天的场外重回场内,又离开,从花园到后厨,从前到后,湿漉的卷发黏连着苍白的脸。
舞蹈演员们挥动袖子,身姿曼妙,犹如吉普赛女郎,华丽的裙摆飞扬。
江临琛摘下眼镜,一边联系江家派人过来封锁现场,一边反复推演着如果他是谢观鹤会怎么做。
当江临琛上到一楼时,却发觉另一个入口处,温随也上来了。
两个人脸上尽是汗水,狼狈的人没有看彼此,仍在寻找。
“轰隆”
“轰隆”
“轰隆”
又是几声装置运转的巨响。
演员们的裙摆再次飞扬,点起脚尖,如飞仙一般婷婷袅袅地向半空飞去,在人群头顶之上肆意挥洒着鲜花。
当鲜花落在顾也肩上时,他终于在望见了几米之外,被安保严严实实保护起来的谢观鹤与陆京择。而温随与江临琛也都扶住了一楼看台的栏杆,仍不放弃地寻觅着,疲惫而无助。
薛灼灯仍然被束缚着,按在桌上,眼神空荡荡地仰望着洒下的花瓣。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不知道多少钱千万打造的宴会,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场所,穿着华服在空中飞舞的女人们。即便是洒下的花瓣,也片片饱满浑厚,馨香,新鲜而透着露珠。
下属走向陆京择,俯身汇报了几句。
陆京择垂着眼,却站起身。
但谢观鹤却说话了。
那声音轻,却又带着阴冷,“现在走了,就看不到重头戏了。”
“轰隆”
“轰隆”
“轰隆”
似火车鸣笛,又像是车轮碾压过轨道的机器运转声响起。
嘎吱,当啷,咔嚓个没完后,七个巨大的金色栏杆鸟笼骤然间从三楼的看台处一个个滑落。纯金的鸟笼美而华丽,个个都开着门,像是传送带上的商品似的,排序吊在半空之中。
六个鸟笼环绕着,旋转着,映衬着正中间的鸟笼。
在半空飞旋的女人们被威亚吊着,一个个飞向鸟笼,仿若众神归位似的。在笼中,她们的舞蹈亦在继续。也是这时,中间的鸟笼骤然被撤下帷幕。
与穿着层层叠叠的西方华服不同,正中的人只穿着层层犹如碎花的厚纱裙,裙摆随风漂亮,细密的金色链条从她的卷发之中一路缠绕,从手臂到腰腹。她像是迷茫一般,四处张望,可得到的全是无数道视线,在这半空的舞台之中,她几乎如被献祭而进入这奢靡带着血腥味的盛会的少女。
也是这一刻,陆京择的手攥住了拳头,阴沉地转头注视着谢观鹤。
谢观鹤眼睛弯了下,像是受着香火的神,悲悯而含笑。
薛灼灯仰视着上空,玫瑰花瓣倾泻而下,将他的视线遮盖。
几步开外的顾也硬生生地停住了步伐,望着半空中的温之皎,这一刻,细密的痛从眼睛一路蔓延到太阳穴。
一楼的江临琛与温随也看了个清楚。
温随将口腔咬出了血腥味,眼睛闪烁了下,撑着额头,感觉视线模糊了一瞬。江临琛闭着眼,感觉热气从胸口向四周散去,蒸腾的热意让他的眼镜起了雾气。
怎么样羞辱一个人呢
言语,态度,动作。
还有视线。
有很多让人置身于舞台之上,成为娱乐他人,被无数视线赏玩的物品更为过分的事,但无论哪种,都不会比这种更为体面而阴毒。
陆京择的喉结动了下,只觉得一颗石头顺着口水从喉咙里割下去了,划破了五脏六腑,让一堆破烂摔进了胃酸里。
他咬着牙,一把抓住谢观鹤的领子,但还未动手,谢观鹤身旁立刻冲出四五个安保。他们一动作,陆京择身旁的几个安保也立刻站起身,将陆京择保护住。
隔着党派不同的安保,谢观鹤与陆京择遥遥相望。
谢观鹤淡淡道“想想办法吧,机器还会转好久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
他话音落下时,果然,鸟笼又咔嚓咔嚓运转起来,时高时低。他望着陆京择,陆京择却仍凝望着鸟笼。
温之皎所在的笼子里时高时低,如同缆车似的,最低的时候也距离人群三米左右。高的时候会停在一三楼之中。最近的一瞬,他望见温之皎握着栏杆的手指攥着。
其他舞蹈演员已经陆续飞回舞台,换了一波人进行表演了。温之皎仍然被困在笼中,空荡荡的鸟笼当中,唯有盛着她一人的鸟笼还在旋转。像是钻转木马一般,时高时低,一抬眼,便能望见漫天挥洒的花瓣之下,她被囚在其中,成为一抬眼便能望见的风景。
谢观鹤坐了下来,很满意这样诛心的礼物。
而陆京择却已经转身往外走,下属立刻跟上,他没有说话,脱下了大衣,解开袖箍,腕表,袖扣。他沉着脸,眼睛却感到了一阵阵的热。
下属跟着他,接过所有东西,却望见陆京择上到了一楼。
他抬起手握住栏杆,垂着眼。
身后的电梯叮一声响起,江临琛从另一个长廊走过,上了电梯,玻璃电梯外,他望见被吊在半空中,在鸟笼当中弓着腰的温之皎。看不清楚什么,却能看见她紧紧攥着栏杆的,僵硬的身体。
三楼正是导播室,也正是机械装置控制台。
江临琛刚一进入,王家的人便道“哟,你来”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耐心,顾不得任何话术,抬起腿就对着来人踹了一脚,“你有几个胆子拦我”
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冷凝至极,王家的人被踹得脸色苍白,丝毫不敢说话。江临琛径直往深处走。抬腿踹开控制室的门,里面的人有些懵,“怎么了”
江临琛道“把笼子给我放下来。”
控制的人愣了下,道“放不了啊,这程序很复杂,不是说停就停的。”
江临琛蹙眉,“什么意思”
“程序设置好了的,改不了。”
那人话音刚落,江临琛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是顾也的电话,他那边很有些吵闹,“顾家的航线前几天用过了,你现在派一道新的航线,这个机械装置是顾家前几年设计的。我现在派人接他们过来。”
江临琛看了眼时间,道“不,让对方直接给我电话。”
顾也蹙眉,道“你行吗”
“不难。”江临琛摘下了眼镜,好几秒,才又道“比看着她吊在上面等飞机来简单。”
顾也闻言,感觉气息从口腔,鼻间逸散,还有力气。
他道“好。”
顾也拿出了另一台专门联系内部人员的手机,刚要拨打电话,便望见温随紧紧攥着一人的脖颈,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瓶酒。难不成是时候的算账事后,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他眼神有些沉。
他没说话,走过去,狭长的眼睛里只有冷意,“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温随望向他,脸上还是笑的,那笑却纤细得风一吹就要散掉似的。他低声道“我让他现在派人送些东西过来,不然我就把我掌握的东西流出去。”
顾也走近了几步,却望见,那男人竟正是赵毅前。他这会儿鼻青脸肿,涕泪横流的,像是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打击。他斜睨了一眼他。
赵家是做轻工业的,户外器械,也包含氧气瓶。
果然,他是个做事手脚下流的人。
但有一场混乱也是好的。
起码,温之皎被吊在上面“献舞”的事不会传出去,不会让她沾染莫名的议论。而且,也不该让她承受,承受那么多视线。
顾也抬手指了个方向,“那地方有应急装置。”
温随望着赵毅前,低声道“听到没有被抓进去你爹也能保你出来,但你转移财产的事,就不好说了。”
他用冰冷的酒瓶贴了下他的脸,道“听话。”
顾也向来不喜欢温随这种做事黏黏糊糊的人,转身往外走,可却还是忍不住用食指背部敲了下额心。感觉耳边实在是过于安静了。
那样一点事,她都歇斯底里的,如果现在,他也在那鸟笼之中,她还会那么安静的,握着栏杆吗
没能彻底斩断的思绪在到处蔓延。
江临琛终于接到电话,操控着仪表盘,注视着屏幕上的代码。他的额头与鼻尖尽是汗水。一楼看台处,下属们警惕地包围着陆京择,可陆京择却已经握着栏杆,望着鸟笼。
转三圈后,她的位置会离这里近一些,能跳过来的话,他应该能抓住她。
陆京择听见心脏鼓动的声音,但他也不断地数着数。越是急切,越要冷静,他掐着时间,在那笼子即将过来的时候,他喊道“温之皎,跳过来。”
熟悉的声音一瞬传入温之皎的耳中。
她从一些眩晕中回神,身体贴向栏杆,想要离那声音近一些。
温之皎现在仍然还有些恍惚,好像不知道在哪里睡着了,醒来就在笼子里了。她还以为要被卖掉了,结果是吊着看人跳舞。一开始她还四处望着周围跳舞的演员,又低头望那些矮如蝼蚁的人,觉得很有些新鲜,也有些怕。
可这笼子转来转去后,她就只剩下眩晕和疲惫了。
当她顺着声音望过去时,却望见了陆京择,他贴着一楼的看台,伸着手,黑眸如墨。他冷淡的脸上满是笃定,“温之皎,跳过来。”
温之皎看了看几米高的距离,一时间有些害怕,道“我不敢。”
陆京择道“以前去人家果园偷摘的时候怎么不怕”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刚刚见面也不是很愉快,但这样的话却并没有让他们尴尬。或者说,只有温之皎有些脸热,她瓮声瓮气道“不一样,这里好可怕,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说着说着,突然鼻子有些酸酸的。
陆京择的眼神柔和起来,望着越来越近的笼子,低声道“都一样,我接你。”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身子却往前蠕动了下,贴着笼子,手也握着栏杆。那门没有锁,她小心地推开,可顷刻间又望见几米的高度,还有哪些不断凝过来的视线。
她的手抖了下。
陆京择并不催促,他凝着她脸上的泪珠,话音冷淡,“没事,现在不敢,待会儿再转几圈。”
温之皎“”
她不要转圈了好想吐了
温之皎颤颤巍巍地扶着栏杆转起身,一阵阵头晕目眩,笼子挂在铁索上的声音嘎吱嘎吱,笼子也晃起来。她更为害怕,咧着嘴巴,忍不住一阵阵啜泣。
脚软了,好可怕。
怎么敢有人跳。
但已经不容任何犹豫,因为此刻,温之皎已与陆京择快到达最近的距离了温之皎闭上眼,正准备跳过去是,而陆京择也倾身。
“咔哒”
“嘎拉”
机械骤然加快速度,温之皎惊恐起来,尚未跳过去,鸟笼便与陆京择擦过一大段距离她惊慌站起来。
操控室里,江临琛深呼一口气。
快停转了,马上就能降落了。
顾也额外找的搜救队此刻也陆陆续续进入宴会厅,他握着手机,紧张起来。
温随此刻抱着一箱氧气瓶,慢吞吞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宴会厅外围,他脸上带着很淡的笑,又将一箱烟花放置好。
鸟笼仍在嘎吱嘎吱转动,在突然的加速后,又慢悠悠地停下,似乎准备降落。
可那降落仍然是缓慢的,忽高忽低的。
温之皎此刻除却害怕后,还有些烦,被鸟笼之下,无数人看得很烦。她习惯了凝在她身上的视线,无论是喜欢的,讨厌的,愤恨的,爱慕的可那些视线全然不是这种平静的。就好像,他们在纯粹的观赏,不会因她而产生任何影响。
鸟笼的嘎吱嘎吱声越来越吵闹,在距离地面还有三米的时候。
温之皎的精神有些崩溃了,她受不了了,好吵,好累,好想吐。笼子好冷,好硬,好逼仄。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没有声音。
偏偏在这时,一道声音机械声自脑内响起。
发现任务目标谢观鹤。
温之皎的眼睛被泪水糊成一团,她努力睁着眼,四处看了眼。四米的距离,实在不够她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但却够让她感到烦躁,因为他似乎就是她最厌烦的那种好像能绝对不受她影响的平静视线。
“砰”
在温之皎精神崩溃时,巨大的爆炸声骤然袭来,几乎是炸裂一般的响开。一阵阵尖叫声袭来,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起火了”
又或者是谁在喊,“有人开枪”
总而言之,爆炸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整个宴会场乱成一团。所谓的体面的,华丽的,衣香鬓影的宾客们像鸡鸭牛群一般慌乱散开,到处踩踏。
在所有人群挨挤着往外跑的时候,五六个穿着正式的人在逆着人流往里面赶。陆京择下了楼,望见江临琛与顾也都在快步往里面走。
他没有再回去,而是跟着撤退离开了。
她要得救了。
他要回去算账了。
谢观鹤自然也感受到了人群的慌乱,他蹙着眉,却也跟着安保准备撤退。
“轰隆”声不断,鸟笼悬在距离谢观鹤几步开外,三米高的地方。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谢观鹤,都是你害的”
那道声音鲜亮而活泼,让谢观鹤怔了几秒,回头望了一眼。
可他不知道,这一回头,温之皎就找到了目标。她的背部紧紧贴着鸟笼,逆着光,望着回头的人。
谢观鹤看不清逆着光的人的模样,只能望见,那层层叠叠的纱裙的主人,此刻从笼子里飞奔而出。她的卷发在空气中飞扬,每一根都镀上了光辉,裙摆随风飘扬,像摔落的一朵盛开的花。可她的动作,却像是从笼中硬生生冲出的,嘶吼的猫。
三米高的剧烈,猫便扑到了谢观鹤身上,连周遭的安保都反应不过来。
重物闷声到底,高亢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谢观鹤被硬生生压倒,腹部一阵剧痛,头“砰”地到底,被挤压的肺腑的血腥味翻涌溢出鼻腔与口。而头部的尖锐沉痛让他视线眩晕一秒,只能望见骑在他身上的人被安保拉着起身。后脑逐渐湿润,血液浸湿背部。
温之皎的脸仍然模糊不清,只有她大吵大哭的声音。
他咳嗽出来一声血,耳边是尖锐的鸣叫,很长或者很短的时间后,他被人搀扶起来。他努力平复疼痛与眩晕,可眼前仍是眩晕,失血的冷侵袭头脑,到脸,又到四肢。视线愈发模糊,最终昏暗下去,身体软下。漂亮的,红澄澄的,手上的流珠浸染了他的自己的血液,妖异至极。
在彻底失去意识时,他听见她的哭声和喊话。
“我好疼,我好疼,我哪里都疼,我要死了。我肯定受重伤了。”
温之皎一面哭,一面和赶来的江临琛顾也大哭,他们将她夹在中心撤离人群。可她一点不安分,还是折腾着大哭,“我肯定要死了,我好崩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也道“赶紧走,不然要被抓了。”
温之皎立刻停了哭声,“什么”
江临琛道“你把人砸得不轻,追究起来要出事。”
温之皎“”
她其实心里有点数,看对方血刺呼啦的,想着恶人先告状先显得比对方惨逃过一劫。但如今他们一点明真的可能会追究,她反而不想哭了。都这样了还哭什么
她抿着唇,皱着脸,轻声道“温随呢”
顾也道“玩火去了。”
温之皎茫然“什么”
江临琛道“放烟花。”
温之皎“我都这样了他还玩烟花怎么不叫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