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垂落,日色渐沉,数辆马车在官道上缓行,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县城驶去,行经之处车轮轧过的辙迹,随四野纷扬的尘土,在暮气笼罩之下蜿蜒。
前方矗立的城垣,四丈余高,守卫齐备,砖土垒成的墙上陈迹斑斑,但“怀县”二字依稀可辨。
怀县是河内郡的治所,南邻虎牢关,与酸枣联军,形成掎角之势,又有沁水穿流而过,灌溉无数良田,囤兵有两点至关重要,一则地利,一则粮草,怀县二者具备,是囤兵的好地方。
城门之下,一名仪容俊美的青年目视前方,看清来者后,赶上前迎接“诸位到矣”
“劳友若兄远迎,嘉喜不自胜”郭嘉率先上前拜会。
“奉孝同我何须客气,城中已置佳酿,我们席间叙话。”荀谌拍着郭嘉肩膀笑道。
自荀谌投到袁绍帐下,荀彧已有一年多未见过自家兄长,听说兄长受袁绍重用,倒也安心。
荀谌跟郭嘉说笑完,向荀彧问,“文若,家中一切可好”
荀彧揖了一礼,“一切平安,只是叔父在雒阳未归,叔母甚为挂念。”
董卓掌权后,为了亲近士族,征召了许多名士入雒阳为官,其中便有荀爽。荀爽声名在外,与其他兄弟七人有“荀氏八龙”之称,更有“慈明无双”的风评。
他一心著书立说,虽有濡迹匡时之心,但不愿在朝堂上与奸佞同流,自延熹九年以来,屡次推拒朝廷征命。
可董卓强硬,不像何进诸人不了了之,派了上头官员连连催迫,荀爽只得启程到雒阳就任,仅仅三个月时间,便从白身晋升为司空,也算空前绝后了。
“董卓南风不竞,此番讨董事罢,叔父即可归乡了。”西凉铁骑虽强,可董卓逆乱凶国,荡覆京畿,其势必不会长久,迟早败亡,荀谌认为不足为虑。
“兄长言之有理,只怕一众老臣激愤行事。”荀彧知道依照叔父的个性,不会任由董卓为祸国家,怕他会作出什么危险之举,不免心有担忧。
荀谌温言回道“文若且放宽心,不要担忧太甚。”
荀彧这才收起思虑,三人重新上马,并排打马入城。
怀县城中,袁绍划定了一片地方,专门供四方闻声而来的士人及其家眷居住,到了事先安排好的住所,郭懿与父母先入住安置,郭嘉则被荀谌邀着喝酒去了。
这处院所清雅宽敞,已被打扫干净,大概有十间房,何夫人指挥着下人将一切收拾停当,又用过饭,郭懿才歇下。
在马车上颠簸了这么多天,吃不好睡不安,终于躺在了床上,郭懿一动也不想动。
屋内没有其他人,系统忽然窜出来问,现在到怀县了,你可有打算
郭懿不答反问“我现在名望值,能换什么”
系统打开面板,能换倒是能换,只怕你不满意。
“白猪两头,水磨图纸一张”确实不满意,郭懿又往下看了看,高产作物和可利用性强的工具图纸,以她现在的名望值都远远不够,“这些目前来说都没有大用处,我还是再攒攒吧。”
系统不听她多说,有些跳脚,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郭懿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的答道“我打算,先到袁绍那谋个差事再说。”
袁绍并非治乱之主,能做一州之牧已是他的极限,何谈平定天下。自己肯定不会辅佐他,但他是联军盟主,在他手下肯定可以见到很多诸侯,先在他这儿过度一阵子也不错。
你现在是女子身份,年纪又小,恐怕不容易。系统指出难点。
“我且试试,应当不成问题。”郭懿倒觉得没那么困难。
袁绍有意从韩馥手中夺取冀州,背后光有汝南一系不够,还需要更多的势力支持,所以他着力拉拢重用颍川士族,任用了不少颍上士人。
自己虽年纪小,暂时没有贤名远播,必然不会得袁绍重用,但她头上顶着颍川的名号,混个小属吏当当,总不是难事。
剩下的就更简单了,女子身份不便示人,扮成男子就是了,她已经有经验。想定之后,郭懿便打上了郭嘉的主意。
自联军会盟起,陆陆续续有各地的士子前来投奔,袁绍宴请前来应募的贤士名人,为他们接风洗尘,郭嘉也在其中。
有人前来共图大事,大都是经人引荐提名,袁绍与他们会面,这场筵席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小型招聘会,君择臣,臣亦择君。
想要谋职,最好的机会自然是跟郭嘉一同去赴宴。于是在郭懿死缠烂打,再三央求之下,并且保证绝不胡闹后,郭嘉终于同意带她去赴宴。
怀县方圆数里之内坚壁清野,袁绍的兵将屯住在城外,他本人也多在城外公务,但城中也有一处车骑将军府设在郡署内,设宴便安排在将军府。
郭懿穿了一身暗青襜褕,将头发束起,青衣落落的样子,并无破绽能让人看出她是女子,她跟在郭嘉身后上了马车,朝袁绍将军府邸去。
到袁绍府邸后,他们由下人领他们进正堂,荀彧先他们一步到,他见到郭嘉身后的人,不免惊讶,虽然褪下钗裙,换了男子的衣着打扮,但不难一眼看出,那是郭懿。
郭懿倒万分从容,有模有样朝他拱手行礼,这次没叫文若阿兄,唤的是文若兄,他怔怔的回礼。
郭嘉拉过荀彧,低声解释“懿儿央求我带她来,本是无理取闹,可她自幼有偕生之疾,身体孱弱,难免纵容她些。”
荀彧虽觉有些不妥,但也可以理解。这里也有许多颍川同乡,问及郭懿,郭嘉便称这幼弟自小疾病交加,一直养在道人家中,故而不为人所识。
汉代将体弱多病的孩子,送到修道之人的宫观下抚养,以求平安长大,并不是稀奇事。当今皇帝刘辩,也是出生后,何皇后担心其夭折,被送到道人史子眇家里。
所以颍川的同学同乡们,虽然没见过郭懿,也并未怀疑郭嘉说的话,跟熟人叙旧寒暄的差不多,三人一同落座。
郭懿发现,一番观察后,她才明白这席位是有讲究的,分列两旁的席案,左边是颍川来的,右边是南阳郡来的。
“袁公到”
门外一阵通报声音,打断了郭懿的思绪,她跟起身着众人见礼,眼睛却张望着来人。
出身四世三公的门庭,袁绍眉眼英挑,蓄着短须,透出不凡的姿貌威容。气韵之间的矜复自高,也能一目了然。
他阔步走进堂内,看着堂上满座的士人时,爽朗的声气中藏不住的喜悦,拱手与众人回礼“诸君远道而来,绍不曾远迎,还望谅解”
跟随袁绍进来的还有三个文士,其中一个是荀谌,另外两个也气质不俗,郭懿猜想,这二人便是许攸与逢纪,袁绍在主位上坐定,他们也依次落座。
“诸位皆是当世贤才,心怀铲除奸佞,匡正国家之志,今能聚与袁氏帐下,绍何其有幸。”袁绍举起酒樽,先致辞慷慨一番,将场面带动起来,“今日特设宴相待,为诸位洗尘。”
这一套话下来,席间有人附和“袁公一姓门生故交众多,恩泽遍布,怎能不令众士归心啊。”
袁绍听见这话,满意的笑了笑,堂上一片其乐融融,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袁绍才切入正题,向席间问起“我听闻友若之弟文若,少时便有王佐之名,文若何在”
荀彧闻声,起身应答。
“荀氏文若,见过袁公。”
“荀氏一门清流雅望,果不虚传,”见荀彧风姿仪容出众,袁绍不由夸赞,“昔年党难之时,我常与南阳何颙先生计议,为诸穷窘之士解释患祸,谋取生路,可谓交心密切。我素来仰慕伯求先生为人,他言君有王佐之才,绍深信不疑。”
何颙说出“王佐”这二字,是在荀彧十二岁那年,从那时起,这样的盛名,总让他被身边的人寄予厚望,这二字一直笼罩他至今,人人逢他便问。
他不明白那日何颙第一面见到他,何以看出他是王佐,但他从来只当这是何颙与祖父之间恭维的客气话,并不放在心上。
对于这个评价,他总心态平和的回答“伯求先生高抬,在座诸君之才皆在彧之上,彧何以居王佐二字。”
“荀君过谦了。”袁绍并没得到热络的回应,有些失望,自顾自的看着堂上的士人们。
郭嘉暗自想,袁绍方才一番话,听上去不像个有决断的人,终究不是能成王霸之业的人。他摇摇头,四世三公的世家领袖也不过如此,自斟自饮的喝着酒,打定了战祸过后,要回乡闭门自隐的主意。
袁绍打量着堂上人,目光落在了与荀彧席案相邻的郭懿身上,见他瘦瘦纤纤,样貌清隽,似乎刚及束发之年,心生疑问,“荀君身旁颇年少者何人”
意识到袁绍问的正是郭懿,郭嘉捏了把汗。但郭懿丝毫不慌乱,她学着荀彧方才的样子站起身。
“阳翟郭懿,见过袁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