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荒野刮起的大风,入夜后越发急遽,把牙旗吹得猎猎作响,在北方边地长大的徐荣,受惯了劲烈的寒风,此刻后背竟有些发冷。
这大概不是个袭敌的好时日,他承认自己小看了关东诸侯,准确的说,是他小看了曹操。
敢带着数千人孤军进犯要略,中埋伏后还能勒定兵马不退,胆气决然的拉开战术,跟他从早打到晚,的确不简单。
区区一个杂号将军尚且如此,关东那边剩余诸侯恐怕真的不易攻克,他只能引军先退回成皋。
持续进击一天的西凉兵们,在鸣金收兵后,也都显出疲累之态,士兵们不光疲累,最重要的是饿极了。
今天打得敌军兵将落荒而逃,回营总要酒肉犒劳他们一顿的。最好是有新鲜宰杀的猪肉,要切成半个巴掌的大块,搁在锅里大火煮熟,捞出来蘸上香喷喷的酱料,送入嘴里轻轻一咬软烂可口,是一场恶战之后最好恢复元气的方式。
大概是都抱着这样的期待,所以大家脚步纷纷加快。军队开进荥谷,夜重云浓,幽闭的谷道里漆黑一片,依稀能分辨出道路而已。
徐荣嘱咐他们打起精神,现在离成皋还有一长段路,不能掉以轻心。士兵闷着头往前走,耳边呼啸而过的凉风,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声,让回程之路更加焦灼。
他们不知道的是,前方他们必经之路上,早已准备好了伏击的陷阱。
荥谷最狭窄的一处谷道间,赵云带着数百人,敛声屏气分散在两侧矮山上,若不仔细观查,根本不能察觉。
谷底道路两旁,布好了浇上火油的干草,只待徐荣军一至,便点火引燃。
“将军,徐荣真会折返吗”在此埋伏了许久,仍未有敌军撤退的动静,跟在赵云身后的曲长开始担忧计划会落空,“曹将军既败,徐荣合该乘胜追击啊。”
“曹将军鏖战一日,徐荣未必敢小觑,多半不会冒险追进。”赵云低着声音,极为镇定,他是相信郭懿的,“再等等。”
簌簌的风声里,渐渐有沉闷的马蹄声隐约入耳,显然是徐荣的军队近了,所有人警觉起来,注视着下方的风吹草动。
一排牙旗从曲折的山路间露出,进入众人的视野,是徐荣的前军现身了,这支队伍里骑兵颇多,若是此刻在狭隘的山间开战,并不占任何优势。
他们行军速度不慢,很快整个队伍都进入谷道内,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赵云将角弓置于身前,搭上一根羽箭,调整到他预先找好的角度,缓缓拉开弓弦。
箭镞上绑着的浸过火油的麻布,是极好的燃物,一碰到火镰的火星,就瞬间腾起赤焰。
赵云松开弓弦的同时,箭枝如飞电般发出。
就在这一霎,西凉军里有人抬头,恍惚见到一束从天而降的火光,冲破黑暗惊现眼前,让人不得不思索它的来历。
莫非是从天上飞出来的流慧可是流慧没有这么亮。还是坠落下来的陨星不对,陨星不会生的这样小。
他瞪大了眼,那是一支带火的箭矢
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一支火矢飞速落下,划破了幽谷里压抑许久的沉寂,轰然一声点燃地上的干草。
“有埋伏有埋伏啊”
接着无数火矢紧随其后,从山腰如雨点般密密麻麻射出,所落之处,熊熊火起。
凉军勇猛凶悍不假,可火烧在身上谁人不怕哪还管得了行军阵型,全都乱了阵脚,拔开腿拼命往前跑,生怕火苗燎燃自己的衣裳。惊呼的声音也在山谷间起伏,一阵大过一阵。
“起火了这是要烧死我们”
“快跑快跑啊”
让徐荣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竟有人想出火攻的办法。
散乱的队伍里,这位沉着的幽州将领猛然抬眼,看了眼牙旗飘展的方向,意识到情况并不妙,今晚的东南风,正是朝成皋方向刮的,他们继续往成皋跑的话,是顺着火势,无疑在自寻死路。
回头朝汴水方向逃跑,存活的机率倒更大,但谷内既然有伏兵,火攻之人必然是算好了风向,若是原路返回,只怕路上也早已埋伏好敌军,等他们兵甲尽失的逃出去,好一网打尽。
两边都是近乎绝路的选择,徐荣犹豫了一瞬,很快做出决断,与其落入敌军之手,倒不如殊死一搏
“随我往前冲出了谷就安全了”徐荣这样高声稳定情势,可他座下的马也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吓,正极其不安的来回踱着四蹄。
索性他的话现在还管用,逃跑的大方向还是往成皋的,狭小谷道里数千人争先奔逃,不幸被绊倒的士兵,连起来的余地都没有,后头的人慌不择路,直接踩踏而过。
精壮无比,久经沙场的战马,在铺天盖地的大火里受到惊吓,完全发挥不了坐骑的用处,一时之间,马惊人翻,哀嚎震天。
大火使山谷的温度骤升,士兵身上薄甲被火烤的滚热,根本穿不住,只能拼命往下扯,慌忙逃命的同时,手里刀枪剑戟之类的武器能丢的都丢了。
夜里大风越发苍劲,火团顺风势飘散开来,连成一片火海,将谷口完全堵住。再往前已经很难再冲出去,大部分人迅速湮没在火海里。
士兵眼见前面没有活路,起了往后跑的念头,后方的谷口虽然也已被火堵住,但若是能一鼓作气的冲出去,便能逃脱火海了,后谷口外不远就是汴水,火总不会烧到那里去。
抗命总比立马被烧死强,许多意识到这一点的士兵,纷纷向后开出一条能让他们仓皇遁逃的路。
这条路会是生路吗
郭懿遥望着荥谷上空,繁重的云层压在燃烧的大地上,炽盛的火光赫然照天,滚滚浓烟随大风在山野中弥漫开来。
“赵司马那边定是成了”邓兴在旁高兴道。
重伤的曹操被送回怀县,郭懿便依照计划,带还有战斗能力的人马,在谷道外不远处埋伏下,随时准备策应赵云。
火攻成效立竿见影,徐荣的铁骑溃不成军,浓烟中开始陆续有残兵逃出,他们除了魁梧凶悍的身形,比之中原的兵卒更胜一筹,其他根本看不出是一支凉州骑兵。
其中大多数没有战马和盔甲,甚至连一件武器也没有,手无寸铁,与待宰之羊无二。
在郭懿身后埋伏下的士兵,见到近在眼前的军功,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渴望多杀几个西凉蛮兵挣前程,但没有上官的示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越来越多的西凉兵近在眼前,郭懿终于高举剑锋发号施令,一道语力铿锵的高喊,最终让这里彻底沸腾起来。
“关东将士,随我杀”
她不通武艺,只跟赵云学过一些简单的剑招,不至于让剑在她手里成为摆设而已,若置身战场之上拼杀是很吃亏的。
但这支队伍是她带出来的,那面在暗涌夜色里飘展,支撑着军心的大纛上,写的是“郭”字,昭示着她是这支队伍的主将,若她不能身先士卒,也不配叫众人听她号令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扯过缰绳飞身登上白驹,一马当先冲进西凉乱军中。而后周遭响起无数遏行云的附声呐喊,士兵们紧随其后,全数杀奔西凉军而去。
“杀啊”
“杀”
逃出来的西凉兵才从大火中险生,没有得到任何喘息的机会,又遇上了一波伏兵,现在的他们不像与曹操对阵时那样勇猛,如无头之蝇,根本没有阵型可言,很快被杀出的关东军冲散,失去招架之力。
郭懿手中削骨如泥的剑也有了用武之地,她把缰绳死死绑在手腕上,留够足以施展的长度,腾出双手握住剑,将全身的力气蓄在手上,刺向马下的西凉兵,这是她认为最省力的杀敌方式。
长剑直直的贯穿敌军胸膛,她每拔出剑时,腥红的血一并飞溅出来,洒落在尘土飞扬的地上。这样的动作她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手在刺骨寒风里冻的僵硬,她迟钝的动了动手指,将手里的剑握的再紧些。
谷口的西凉兵还在如鱼般涌出,也不断便有关东军扑上去,没有丝毫的犹豫,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或砍或刺,前仆后继冲杀了一轮又一轮。
这场攻势猛烈的收割战里,西凉兵一个一个倒下,寒风像是戚冽的悲鸣,刮过地上横陈的尸骸,不知血水在流淌时,还有没有温热。
周围拼杀的声音渐渐减弱,局势已然分明了。
关东军手里举的火把连成一片光亮,赤红的火苗在风里摇晃,隐隐照着这片被血腥荼毒的土地,士卒们习以为常的跨过具具尸骸,聚拢在一起。
他们环望着四周,还活着的都是自己的同袍,前方的谷口依然浓烟滚滚,再没有西凉兵出现,火烧了这么久,没跑出来的,早已烧死在谷中了。
“曹属,西凉军已被尽数歼灭”邓兴抱拳陈禀战况,他疲惫的声音,也掩盖不住胜利的兴奋。
郭懿回头看向身后,那面题书着“郭”字的大纛上,沾了不少灰尘血迹,但仍然完好伫立,迎风招展。
她冲邓兴笑笑。
“清扫战场,回营告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