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天空的那三只眼睛这样说。
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梦总是这样不讲道理。三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黎昭和散兵,与它们对视久了,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的事物逐渐扭曲成漩涡。
冰凉的手掌覆盖在黎昭的眼睛上。
她的睫毛扫了扫人偶的掌心。
耳边依旧是略带嘲讽的声音“真想继续看下去被它抓过去,去当怪物的所有物”
好怪啊这话听上去怎么都好怪啊
愚人众都教了你什么啊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它会怎么污染我的精神而已啦怎么会想去附属怪物。”
黎昭忍不住反驳,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确实算帮了她一把,尾音小了下去。
虽然好像她说得也没好到哪里去。
散兵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收回手,雷电与眼珠粘腻的视线穿插在一起。
剧烈的波纹,一圈又一圈,与耀眼的光晕交织。
剧烈的情绪。
缺乏剧烈的情绪。
黎昭走神地心想。
公司给她的报告里这样总结评价她。
手段过于激进,想法过于匮乏。
一条公式化的流水线。冷白色的绞肉机。
黎昭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斩杀的梦魇抱有感情。
满怀感激地道谢,然后让它们消散么。
听上去玛丽苏到写出来也会被评价说荒谬的程度吧自己心甘情愿地消失之类的。
黎昭突然有点好奇同事们都是怎么猎杀梦魇的了。她发着呆,看上去完全被吓得傻掉,这时散兵“啧”了一声,打掉她面前一长条蠕动着的神经纤维。
“胆子比表现出来的要小啊。”
“没有。”黎昭想辩解一下,说出的话没有经过脑子,相当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你在我身边啊,所以就觉得很安全,走神就没有注意到而已。”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散兵没有再说话,眼神相当古怪地盯着她。
黎昭咽下唾沫,心想再怎么样他不过就是个梦中的造物而已,于是也努力地鼓足信心与他对视。一脸“我又没有说错”的理直气壮。
两人古怪又沉默的对视最终被绚烂的眼睛视线插入而打断,散兵随手一扯雷电,被切成超市大米一样的血管哗啦啦掉了一地。
片刻,他终于轻笑了一声“不会真的把我当作什么好人了吧。”
“不行吗。脑子和眼睛是长在我的脖子上诶。”
“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擅自假定陌生人的立场。”
“哦。你很有经验啊是不是回想起上次我们的见面啦”
“偷袭的伎俩,当然只能是一次性的。你有别的招式吗”
听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嘲讽,总之黎昭没有来得及回答,因为附近的草丛突然传出极其不合时宜的一声猫叫。
天空的三只眼睛发射出的神经纤维击中了它的尾巴。
是一只不幸被沾染黑雾的小猫,叫声听上去很是痛苦,尾巴软软地搭在一旁的石头,细小的血丝从伤口渗出,徒劳地挣扎。
他们同时看了过去。
“你要去庇护它吗”
散兵突然问。
少年的尾音自带轻佻的上扬,使他的语气总是透露出一种在鄙夷全世界的不屑。
虽然本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意思。
黎昭仰头,与散兵对视。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在梦境里投注感情,但其实一直以来的漠视,是她所选择的保护。
压抑的,起伏涌动的冲动,翻滚不停。
与生俱来的恶念。
黎昭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但是她很早就在父母严厉的诘问和责罚中剖析自己。
人性本恶。
尚在胎腹中就不会安分,母亲说她的恶性在那时就初见端倪。
五岁时她喜欢用开水去浇蚂蚁窝,兴致盎然地观察它们惊慌失措爬出洞穴的模样。
十一岁时收到一束向日葵,男生羞涩地塞进她的手中,拿回家就去研究切割成几段根茎依旧能生长。
十二岁母亲拷问她是不是教育出了问题,才把她养成这幅模样。
比起庇佑。
更应该担心她会不会成为加害者吧。
黎昭垂眸,睫毛轻轻颤动,如同振翅的蝴蝶。
阴影里看不见她的眼眸是什么色彩。
长大后她看到喜欢的事物,第一反应是逃跑。因为深知伤害到对方的概率。
无论是鸽子,蚂蚁,猫咪,还是水彩色的向日葵。
她是会毫不犹豫在自己伤口上撒盐的那种人。
而散兵的第一反应却是认为她会去救助一只折尾的猫咪。
真是让人羡慕啊。这种不需要后天矫正的善良本性。要是真照着公司建议的那样发泄一下,别说梦魇了,她怕把委托人搞出心理创伤,公司资金链当场断裂破产,隔天就在法庭对簿公堂。
黎昭舔舔干涩的嘴唇,由衷地感慨“你是个好人啊。”
愚人众第六席执行官,往返深渊作战无数,被女皇称作的“散兵”。
头一回从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的口吻里,听到这样的评价。
他高高扬起眉“何等荒谬可笑的结论。”
偏偏在这时。
“好孩子。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
天空上的三只眼睛重复起同一句话。
小动物们一直挺喜欢黎昭的。
即使在梦里也如此。
原本受伤应激的黑猫,在黎昭的手指抚摸到尾巴时就安静了下来,即使是剧烈的疼痛也忍耐着,轻轻去蹭她的掌心。
渴求得到触碰。
黎昭一下一下梳理它的毛发。黑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大概世上的猫咪触感都是类似的,总觉得这只猫很是眼熟。
勉强摁住了把它当作孩子去送给天上三只眼睛,然后观察会发生什么的念头。
我果然本性是坏蛋吧。黎昭心想,放进提瓦特多少是要被西风骑士团,千岩军,风纪官,或者巡警队联手送进歌剧院审判,最后在梅洛彼得堡与公爵大人四目相对潦草度过余生的那种人。
散兵就看着黎昭慢慢抱起黑猫,然后眼巴巴地与他对视。
散兵“”
僵持了一会,他没什么好气“跟到我身后。”
“就说你是个好人吧”
“麻烦。”
于是黎昭笑嘻嘻地踩住他的影子,觉得自己和猫咪一样讹到了善解人意的宿主。
猫猫碰瓷她,她碰瓷散兵。多么完美地解决了问题。
天上的三只眼睛继续重复“好孩子们能听到我说话吗该起床了,不然夜晚的独眼怪人,还在巡逻。”
发出的攻势更加猛烈。黑色的雾气几乎要笼罩住两个人,完全看不到前路。
世界上不存在无懈可击的防守,于是一道漆黑的光芒剐蹭到了黎昭的手腕。
黎昭是个脆皮。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她有医生开的验血报告单作证。
血小板含量常年偏低,凝血因子缺乏,血管脆性增加。
就像一张人皮裹着血到处晃悠。
但是伤口并不太深,很浅,就像被在拥挤的广场被推搡的人群踩到了脚,仅此而已。
散兵往后看了一眼,黎昭笑着对他挥挥手“蹭到了一下。”
“嗯。”
只是血很难止住而已。
只是像从身体里,顺着血管扯出肺部一样的疼痛而已。
她的痛觉也该死得高敏感,大概是为了保护她避免受伤。
毕竟,最容易被利用,被毁灭掉的,大概是不知道痛苦,无所谓伤口在哪的那种人,或者人偶吧。
黎昭走路的步子重了一点,弄出一点别的噪音,盖过血液掉到地面的“啪嗒”声。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把匕首握在手里,金属的质感抵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灰白色的匕首贪婪地吞掉她的血液,原本磨损一点的锋刃重新变得锐利。
“黎昭。”
前方的散兵突然喊了黎昭的名字,黎昭手腕抖了一下,匕首错开了吞食血液的美味,努力地往伤口处挪挪。
脚下是如同细碎雪花一样落了满地的神经纤维。黎昭跨过去,平稳了一下呼吸,问“怎么了”
“之前说的,关于你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散兵顿了一下。
黎昭善解人意地接话“我可以满怀爱意地取下你的心脏哦,这是原话。”
“是在转移三只眼睛的注意力”
“是发自肺腑的无比真诚的真心话。”
质疑什么也不能质疑我对我推的虔诚
“”
对方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在黎昭认为他们的对话就此结束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了“我可以教你。”
“诶”
黎昭盯着前方人偶肩膀的位置,雷电闪过,劈断横生的黑雾。茫然地发问。
什么意思
教什么
“关于杀意,战斗的意识。”散兵在挥舞雷电的间隙说,“我可不想被人充满爱意地杀掉。”
黎昭“哦”了一声,语气做作地表示遗憾“原来不是因为我容易受伤么。”
“呵。”
收到了嘲讽。
就连讽刺也是惜字如金的。
黎昭低着头,认真地去踩散兵的影子。小心地托举黑猫,将受伤的尾巴支撑在胳膊肘。黑猫细密柔软的毛发软趴趴,温热地与裸露的肌肤触碰。
匕首好像吃得撑了。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实在吃不下了。
于是多余的血液,顺着纤细的指尖流了出来。
黑猫担心地喵了一声,看了一眼她,又低头看看她的伤口。
黎昭安抚性地揉揉它。
整条猫超级像那张表情包诶。小猫咪很担心你jg
这样凶险的时刻,黎昭整个人却快被柔和得晒化了,轻盈得像羽毛。
忍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喊“阿散。”
散兵明显被这个称呼震慑住了,前行的战斗身形诡异地停顿,雷电开始闪烁得不正常。
黎昭相当默契地挥出匕首,斩断他耳侧一道试图趁虚而入的神经纤维。
“不要得寸进尺。”他的语气变凶了一点。听上去稍微咬牙切齿。
好想把他的斗笠薅下来然后揉揉圆滚滚的脑袋。一定很像紫色毛线球的手感。
“知道啦。”黎昭心情很好地回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