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秦宫。
秦王政坐于案侧,他的身上穿着绘有日月星辰十二章的王服,头上戴着沉重的冠冕,广七寸,长一尺二寸,上有珠旈垂落。
他手中拿着竹简,旈后的双眼明亮又有神,正仔细着简上的书文。
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竹简,看向不远处侍候在旁的中庶子蒙嘉。
“燕使到了”
秦王政声音平淡,却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力量,这是长期居于上位所形成的威严。
“唯。”
蒙嘉恭敬的应道“燕使昨日到的,静待大王的接见。”
见秦王微微颔首,并未多说,蒙嘉大着胆子道“臣听闻燕王因畏惧大王的威严,被吓得心惊胆颤,日夜不敢安睡。”
“哦燕王也知寡人之威。”秦王似乎有了些许兴趣。
蒙嘉连忙应道“唯。前日上将军率军灭赵,军屯中山,我大秦兵威直指易水,如同利剑悬于燕王头顶,他自是日夜惊惧,生怕大王灭其社稷。”
“因此燕王不敢出动军队来抗拒我大秦的将士,愿意举国归附,成为大王的臣子,纳税缴赋,像是直属的郡县一般。他只希望大王能够免其覆亡之危,让燕国能奉守先王的宗庙,保住姬姓血食。”
秦王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蒙嘉咬牙道“燕王惧怕大王威严,不敢亲自前来诉说他对大王的忠诚。所以砍下逆贼樊於期的首级,并且献上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装匣密封,在朝廷上举行了庄重的送别仪式,派出使臣来咸阳向大王禀明其中的情况,希望能得到大王的饶恕。”
“樊於期。”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秦王眼睛眯了起来,手指轻叩木案。
蒙嘉低着脑袋,不敢言语。
良久,秦王才开口道“燕王既是诚心归附,那就让燕国做个天下表率,给齐、楚看看。”
“告诉昌平君,议定时间,以九宾礼仪接待燕使。”
“唯。”
蒙嘉神色一喜,任务完成了。
他今日的表现,也算对得起那满屋的珠玉和黄金。
就在蒙嘉转身欲退去时,身后传来秦王淡漠的声音。
“蒙嘉,你今日为燕国如此说话。可否告知寡人,是收了多少财货”
“樊於期与秦王关系复杂,秦王必欲见其首级为快。”
“若所料不差,他会先行查看首级,之后才会阅览地图。届时,我会以国礼珍重,不得假借人手为理由,亲自捧图进献秦王。你在案前做好准备,待到图穷匕现之时,速速上前助我。”
“我早已打探清楚,秦法规矩森严,群臣入殿者不能携带兵刃,那些郎中虽有兵器,但都侍卫在大殿之下,没有秦王的诏令是不能上殿的,这是我们的机会”
“殿中有武器者,唯有秦王。但图穷匕见时,他必会惊慌失措,我趁机刺杀,若能一击将其杀死,自然是极好。若是没有,我也不会给他拔剑的机会。”
“使者之案,靠近王下,你和秦王的距离比所有臣僚都要近。我相信,事发之时,殿中必会陷入慌乱,你就要抓住这个时机,抢先上前,和我形成以二对一之势。”
“如此一来,大事可定,秦王必死”
“你是否明白”
荆轲声音冷静,将明日的计划细细与赵佗诉说。
“唯。”
赵佗点头,荆轲的计划和前世他了解的差不多。
荆轲会找借口亲自捧图展示,此时战国豪烈之风尚存,不比后世明清规矩死板,秦王想必不会阻拦荆轲献图,这就是刺杀的机会。
再加上副使在侧,事发之时冲到秦王身前也只需数秒,以二对一,以有备攻无备,怎么看都是赢。
历史上的荆轲刺秦是因为秦舞阳无能,刚到陛间,就恐惧的变色,引起群臣和秦王警觉,不准他上前。
导致荆轲决战时变成一对一,再加上荆轲的刺杀术似乎也有点问题,最终被秦王来了个绕柱反杀。
赵佗相信,他的能力肯定比秦舞阳强。
如果有他倾力相助,荆轲刺秦之事定能成功
只是,他将付出相应的代价。
荆轲深深的看了一眼赵佗。
这小子好冷静
虽然他知道赵佗年少聪慧,做事沉稳,有自己少年时的风范。
但这可是刺杀秦王的大事啊
一旦成功,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你竟然连面色都不变一下,这份沉着冷静,让一向自负的荆轲都有些震惊。
莫非,这小子是个天生的刺客
当世的专诸、聂政
荆轲压下心中的惊讶,郑重的与赵佗商议各项细节,推敲各种可能发生的场面。
商议结束,两人又在屋中以地图进行演练,力求达到万无一失。
时间已入夜,今日的天空乌云密布,没有月亮照耀,除了馆舍中照明的灯火外,其他地方皆是一片黑暗。
有寒风夜嚎,吹动舍中树木沙沙作响。
夜黑风高。
屋中,荆轲收拢地图,一切都已计划妥当,只等明日。
那将是他荆轲,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
想到此,他看向赵佗,最后一次问道“事到如今,你已知晓所有,可曾怨我让你走上这条不归路”
赵佗摇了摇头,笑道“若非荆卿,佗已饿死在易水畔,或是被秦舞阳杀死在那一夜。哪会有什么怨言。”
这是真话。
赵佗虽然几次想要逃脱这个没有底的旋涡,但从来没有怨过荆轲。
要不是荆轲,他早就死了。
屋外的天空被刺目的光染红。
火焰在燃烧。
浓烈的烟雾在馆舍中弥漫,刺激的人不停咳嗽。
“火”
“大火”
混乱慌张的喊叫在馆舍中响起,紧接着各种喧哗声、尖叫声、马匹的嘶鸣声伴随着滚滚烟雾在咸阳上空回荡。
火,正在肆意宣泄着它的能量。
荆轲面色大变,一把将督亢地图和装着樊於期首级的匣子抱在怀中。
“走”
赵佗紧跟荆轲,冲出屋门。
只见这占地广大的国宾馆舍,此刻陷入混乱中。
大火已经烧了好几间屋子,还在不停的向外蔓延。周围人群汹涌,有往外逃窜的侍从,亦有拿着水桶前来救火的馆舍吏员,相互交杂,乱成一团。
“上卿,你等没事吧”
行人署的令丞慌张冲入,见到荆轲抱着地图和匣子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他是此地的负责人,若是燕国使团的使者,或是燕国进献的宝物出了问题,他就完蛋了。
荆轲面沉似水,质问道“无事。这火到底怎么回事”
令丞亦是一脸迷茫,他摇头“不知哪里失的火。先不说这些了,上卿你快随我去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混乱的人群中冲过来一个瘦弱青年。
横。
“荆卿,佗。是骑阳”
“我看到是骑阳放的火,他放了火,就趁乱从后门出去了。嘴里还嚷嚷着要告什么大事。”
荆轲和赵佗皆是面色大变。
事发在即,最怕出现意外,虽然不知道骑阳嘴里说的大事是什么,但他既然敢放火逃窜,怕是必有依仗。
如果往坏了猜,后果不堪设想。
明日之事,绝不能有半点纰漏
“不能由他逃掉,我去。”
赵佗在荆轲耳边低语,语中带有杀意。
荆轲面色阴晴不定,但这时负责接待使团的五大夫蒙裕也赶了过来。
荆轲脱不了身
强行压下心中不安,到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周围人群混乱,除了赵佗外,荆轲找不到可以信任的助手。
此子,应可相信。
荆轲对赵佗点了点头,但并未让横跟着赵佗离去,只是让他为赵佗指明方向,然后留在荆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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