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疫区二十多个隔离区已经建立好了,一万两千个病患也已经收拢。
抗疫手册以及防护手册都发了下去。
不过,护士的人手太少了,隔离区的存活率”
南丁格尔看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报告着她这几个月来的措施。
但提到存活率,南丁格尔的喉咙动了动。
“可能不会太高。”
换句话来说,这种隔离区,跟提前送到太平间没啥区别。
亚瑟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你已经尽力了,这也是为了让尽量少的人因此而死。”
亚瑟缓缓睁开双眼,皱起眉头说,“按照常理,这场瘟疫西牙帝国应该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他们的军队依旧能保持战力”
“这一点,我也察觉到了。”南丁格尔说,“我去看了那些西牙帝国的俘虏,我发现,即使他们距离疫区很近,卫生条件也不好,也依旧没有感染瘟疫的迹象。
最多就是其余的一些病症。”
“为什么”
“这是不合理的。”南丁格尔注视着亚瑟,“而这种不合理,我只在您的身上见过。”
亚瑟的眼中闪动着些许光辉,“这样吗”
他看向南丁格尔,身为战地护士,她此刻也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军装。
为了让她能够指挥一定的人手,亚瑟甚至给予了她一定的军衔,火红的长发被绑成了一条麻花辫放在脑后,腰上则挎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的基本上都是急救的用品。
“你接下来,打算去隔离区”他问道。
“这也是我来这的目的。”南丁格尔认真的说,“没有哪里,比那更加需要我。”
亚瑟继续凝视着她,他跟南丁格尔在战场上相处的时间没有半年也有三四个月。
他清楚的知晓自己这位友人的性格。
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强韧与勇敢。
不久前,他们进攻巴黎的时候,敌人的反抗格外的激烈,战场是最为血腥的。
但即使如此,她也依旧前往前线,将那些重伤的将士一个又一个的拉下了战场。
亚瑟注视着南丁格尔,片刻后,他道。“我无法改变你的意志,不过,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布里塔尼亚人民还需要你。”
他没有做过多的挽留。
意志坚定之人的高洁,必须予以尊重。
南丁格尔并不意外亚瑟的回答。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谁最明白自己,那么就是眼前之人了。
他的身上,有着很多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比如,那不会被轻易更改的意志与信念。
某种意义上,当初那个人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他确实是天命,也只有他,能让这个逐渐腐朽的国度,起死回生。
对着亚瑟欠身行了一礼,接着转身离开,掀开这帐篷的帘子走了出去。
她的步伐很从容,就如往常一般。
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没有人会想到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会是一处怎样的炼狱。
她不会魔法,也没有像亚瑟那样强大到百毒不侵的体质。
她只是一个知晓一些医学的普通人。
但却要面对一种夺走了许多普通人性命的东西
亚瑟想起了许多年前,他的老师评价拿破仑时所说的话语。
人是一种很脆弱的生命,这世间有许多事物都能杀死他们。
但人也是一种坚韧的生命,这也正是他们最终击败这些事物站于食物链顶端的原因。
他们会感到恐惧,却会将恐惧化为己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向无法击败的事物不断发起挑战。
在那尽头,奇迹终会出现。
在亚瑟思绪万千的时候,帐篷外突然跑进来了一个军人。
“元帅,我们在东面发现一伙西牙帝国的流军进入了玛琳娜村。”
“什么”亚瑟猛的起身,“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
“去通知其余人,我先赶过去。”亚瑟直接走出了帐篷,拍醒了卧在门口的桑尼,翻身跳到了它身上。
接着就向着那村落赶了过去。
流军就是被打散的军队,这些军队由于不熟悉布里塔尼亚的地形,所以难以找到大部队汇合,就会形成流寇进入到各地去劫掠村落。
在全世界的军队中,像他们这样军纪严明的军队可是在少数的,这些西牙帝国的军人,可不会将仁慈留给敌人。
已经有很多村落遭受了这些流军的烧杀抢掠,场景难以用言语形容。
在西法兰战场的时候,亚瑟就时常独自行动,因为对于他的战斗力来说,身后跟着的人都只会是累赘。
只要不是数量特别庞大的敌人他一个人就可以对付,如果说数量实在庞大,他也有能力逃跑。
每每到了战场上,他也同样是一马当先。
不过,也因此,他的这种行为被包括沃尔夫在内的许多心腹将领诟病。
说哪里有皇帝在最前线与士兵们一同作战的,就是底下的将军都不会这样。
不过当时亚瑟给他们的回答是
“将士们是为了守护布里塔尼亚,守护他们的家人跟朋友踏上的这片异国的土地,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而我也是。”
不可否认的是,也因为他的一马当先,让军队的士气达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帝。
在他们的认知中,不说皇帝了,就是那些贵族,都不会将自己的子嗣亦甚至是比较亲密的仆人送上战场。
他们只会躲在最后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们的战果。
但此刻,一位皇帝,一个帝国最为尊贵的存在,不是站在他们的身后,而是站在他们的面前,带着他们一同战斗。
这怎能不让人疯狂,怎能不让人向往与膜拜。
桑尼要比过去壮硕了不少,这段时间它在军队中吃的很多,但运动量也很大,身上基本上全是肌肉,奔跑的速度也很快。
很快,它就带着亚瑟来到了那村落附近。
不过他们已经来晚了,火光映照着天空红彤彤的。
大火燃烧着四周的房屋,炽热的气浪混合着其余的味道扑面而来,宛如一股被诅咒的气息。
亚瑟迎着热浪走进了街道,干燥的土路两侧到处都是尸体,这些人有的被开膛破肚,而有的人则失去了肢体。
在热浪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两个人从火海中跑了出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着了火,他们的眼神中充满烈火焚身的恐惧,躯体因为疼痛和恐惧在地上痉挛。
亚瑟抬起手想要召唤出水为他们灭火,不过也在他施展魔法的时候,他们就倒在了瓦砾中,彻底失去了生息,身体也随着火焰的燃烧也逐渐的扭曲。
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亚瑟阴沉了下来,放下了抬起的手,死死的握紧了拳头。
东线的战场,他们很快就从防守作战变成了反击战,打入了西法兰的国土。
因为严明的军纪,他们并未对西法兰帝国的土地进行劫掠。
西法兰帝国的军队虽然有劫掠一些村庄的事情,但毕竟是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同胞,也不会屠杀自己的同胞。
直到来到这片战场,亚瑟才算是亲眼见到了人类的底线,以及人性究竟可以恶到何种地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一幕了,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听见有流军进入村庄的时候他会那么急迫的原因。
如果仅仅是劫掠物资,屠杀是根本毫无必要的。
但他们就是这么做了,这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杀戮欲。
亚瑟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
忽的,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快步上前。
一位七八岁的少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胸口有一个很大的刀口。
他上前揽过女孩的脖子,“醒醒,孩子,别睡。”
他直接伸出手在空中画一个欧甘文字,随着魔力的输入,女孩的伤口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她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看见亚瑟,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底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恐。
“女巫女巫”
亚瑟的眼神微微凝滞,脑海中回想起了西牙帝国军队的异状。
忽的,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街头,一个被黑袍笼罩,戴着兜帽的女人正向着这边缓缓靠近。
兜帽很大,遮蔽了她大半张脸。
亚瑟将女孩放到地上,缓缓起身,眼眸中倒映着四周燃烧的火光,看向尽头的女人,默默的抬起手,从腰间拔出了石中剑。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那未曾被兜帽遮蔽的嘴角微扬,开口道。
“我不认为这些是人。
这些低贱的东西,死多少,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亚瑟眼中迸射出些许火星,额头隐现青筋,握剑的手也紧了许多。
只见那女人抬起手,四周的巷道中顿时涌出了数十个穿着西牙帝国军服的人,一同抬起手中的枪械对着亚瑟进行射击。
但显然是无用功,燧发枪无法对亚瑟造成任何伤害。
亚瑟抬起剑将所有的子弹都弹开,接着就如同导弹一般直接冲向了那些军人。
在这些军人的眼里,亚瑟几乎快成了残影,几乎是一眨眼间就有一个人倒下,十几个在短短一分钟内被亚瑟精准的一剑封喉。
接着,亚瑟见到了那女人口中正在吟诵着一段古怪的咒语,没有魔力涌动,但这个世界上有很魔法的念咒阶段都是没有魔力波动的。
对付这样的巫师,最佳的办法
亚瑟的眼中闪过刹那的厉光,整个人如同离弦的剑一般冲击了过去。
“扑哧”
没有遭受任何的反抗,他的剑刃毫无阻碍的刺入了她的胸膛,鲜血迸射,那兜帽也在此刻向后掉落。
兜帽下的脸是一张很普通的脸,眼神无神,但随着兜帽的掉落,她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下一刻,她的瞳孔微微收缩,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亚瑟拔出了石中剑,那女人也无力的倒在了地上,嘴角不停的溢出鲜血。
由于喉咙被鲜血堵住,她话也不能说,眼眸中满是惊恐与空洞。
这时,那个被亚瑟治疗的小姑娘也逐渐醒转,她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女巫”,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喊。
“妈妈”
随着这声哭喊,亚瑟的瞳孔也微微收缩。
女孩踉跄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了那女人的身侧,不过女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息。
看着不停哭泣的女孩,亚瑟的表情逐渐变的有些难看。
他的脑海中闪过自己进入这个村庄前后发生的一切,以及女人在死前露出的表情跟眼神。
他觉得,自己似乎被算计了
至于目的
女孩擦了擦眼泪,很快就看到了亚瑟手中还在滴着血的石中剑。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凄厉的喊道。
“是你杀了我妈妈”
亚瑟一时间有些难以面对她的眼神。
但忽的,那女孩的眼神突然变化,向着亚瑟冲了过来,手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刀。
“扑哧”
亚瑟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小刀刺入了他的小腹中。
后面赶来的凯尔特皇家骑士团的成员看见了这一幕,沃尔夫有些目呲欲裂。
“吾皇”
他直接驾着战马奔驰了过来,手中拔出马刀想要将那女孩枭首,不过被亚瑟挡下了。
“吾皇”沃尔夫有些不太理解。
“我没事。”亚瑟声音低沉的说,他随手将那女孩打晕,接着拔出了插在小腹上的小刀。
强大的肌肉控制能力令他迅速止住了鲜血。
“还记得,我们看过的一些女巫案件卷宗中,有一些妇女在大庭观众下承认自己是女巫的记录吗”
沃尔夫点了点头。
“当时目击者很多,几乎找不出疑点。”亚瑟声音低沉,“但现在,我们应该有答案了”
“这是催眠术。”他说。
“催眠术”沃尔夫皱起眉头,这种技艺在民间同样存在传说,但是没有人见过。
“对于你们这些意志坚定的人来说,这是无用的,但是控制女人跟孩童还是简单的。
这种技术没有魔力波动,所以我并未察觉。
这是一伙,我们从未见过的敌人。”
亚瑟声音沙哑的说。
他默默的半跪在了那女孩母亲的尸体前,将她的眼皮拉了下来。
他沉默着,静静注视着那具尸体。
沃尔夫以及身后的那些骑士团成员也沉默着,没有打扰此刻的亚瑟。
不知过了多久。
些许水滴滴落在了亚瑟的脸上,接着水滴越来越多,逐渐的形成雨帘,一场暴雨肆意的倾泻在这片土地上,熄灭着四周的火焰,发出滋滋声。
“这是一位平凡的母亲。”
亚瑟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起身,对着从军营赶来的军人道。
“就如同你们许多人的母亲一样。”
亚瑟的喉咙动了动,“但是,我杀死了她”
“吾皇”沃尔夫有些欲言又止。
“她死于我的自负。”亚瑟说。
“明明,这一切有许多疑点。
比如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魔力波动,又比如,这附近的流军实际上已经被我们清理过一遍。
还有,我也本应该将她打晕进行审问
但怒火让我失去了理智。”
“我曾在拔剑之时立誓”
亚瑟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
“我要为每一个布里塔尼亚人带来希望,拯救这个即将腐朽的国家。
但是,我却亲手杀死了一位无辜的妇女。
我违背了誓言”
他抬起手,将石中剑横于胸前,大雨拍打在剑身上,溅射着水花。
“此剑,乃王选之圣剑,需得高洁之人才能使用。
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再使用它的资格了。”
“陛下”沃尔夫忍不住喊道。
但是他的喊话显然无法阻止亚瑟的意志。
他将手中的长剑一甩,石中剑在空中滑过了一个弧度,插在了一侧的山崖崖壁上,深深的没入其中。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那瓢泼的大雨以及被大雨浇灭的煤炭发出的滋滋声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所有人都注视着在那大雨中的亚瑟。
注视着这位因为错杀了一位无辜妇女,从而将那神赐圣剑丢弃做为自我惩罚的皇帝。
这些军人的心情在激荡着,难以停歇。
而同时,他们也默默的咬紧了牙关。
主辱臣死,君主受辱,臣子亦感到同等的耻辱。
但他们无法阻止,甚至,无法出言劝诫。
因为,这是高洁的王,做出的高洁行径。
沃尔夫抬起了手中的剑,身后的那些骑士团十分默契的一同抬起了手,他们所有人都用剑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出了一条很深的血痕。
守护他们所效忠的君主,亦是他们立下的誓言,但这一誓言,他们也同样未曾做到。
“将这孩子带走,找一个无法生育的好人家收养了。”亚瑟看着怀中晕厥的女孩说。
沃尔夫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插在崖壁上的石中剑。
“陛下,我们需要派人驻守在这里吗”
“放心。”
亚瑟头也不回的跳上了桑尼的后背,从容的说。
“他们拔不出来。
这是他们的目的。
那么我就”
他的目光闪动着光辉,低声轻喃。
“让他们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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