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贵妃平素结交不少京中命妇,有此癖好。
韩氏把郑贵妃这一癖好摸清之后,顺藤摸瓜,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搭上了郑贵妃,连她自己都惊讶于此事进展的顺利。
她假借开国侯夫人的名义,得以入禁中仙都宫,拜谒郑贵妃。
郑贵妃并非不知这韩氏的把戏,只不过,经底下的女官静严警醒,郑贵妃恍然大悟。
“原来这韩氏,竟是开国侯府师暄妍多年来的养母。那她手中,只怕有不少师暄妍的把柄。”
那的确不能放过,应该一见。
自打太子和师暄妍的婚事告成以后,郑贵妃心头是郁郁不快。
想起在仙都宫,她有心令师暄妍成襄王侧妃,好意相商,而那胆大妄为、不识好歹的女子,竟敢拒绝自己抛去高枝儿。
她清傲如鹤的姿态,令郑贵妃眼底蒙了霜,至此每每念及,都心头耿耿。
那时尚未想到,原来这师暄妍之所以拒绝她的恩赐,乃是有了更高的凰枝可攀,她居然与太子有一腿。
这是出人意料的。
有了太子妃的位分,难怪看不上襄王侧妃了。
郑贵妃自己看人走眼是常有的事,但没想到,齐宣大长公主精明练达,居然也在师暄妍这一区区侯门娘子的身上瞧走了眼。
这哪是什么雍容娴静的名门嫡女
被掌掴了脸,郑贵妃自然愈发不欲看到师暄妍如愿与太子结亲,正愁无处下手。
试想她如今身怀皇嗣,既得太子宠爱,更得天子信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何能叫怀有不轨之心的人近身。
单是想着她在行辕中待嫁,可直接略过侯府,为她开得先河,已经足可见她是多受天家父子看重了。
近来又有风声说,陛下有意在太子大婚之前,先封师暄妍为郡君,准允她以郡君之名嫁入东宫。
一旦与太子完婚,师暄妍即刻便是太子妃,又何须郡君的身份,这也是圣人给师暄妍破例的荣宠。
但这师暄妍素日里名不见经传,所仰仗为何不过是因如今太子及冠年华,才得第一子,圣人爱屋及乌,欣喜如狂罢了。
此时,师暄妍的舅母韩氏突然找上来,郑贵妃以为有所突破,便接见了韩氏。
不想果真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韩氏言之凿凿“师暄妍腹中哪里有什么骨肉,她是杜撰的,身犯欺君之罪。”
郑贵妃一愣神,她哪里能想得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公然于圣驾前撒下这等弥天大谎
初始不信,她逼问韩氏,可有任何证据。
韩氏道“回贵妃,师暄妍自来月信起,便腹痛难忍,洛阳最有名的大夫都给她看过,说她是先天宫寒,不能孕育子嗣。她不能生育,又何来有孕只怕是为了攀龙附凤,特意编造的谎言,欺瞒了陛下和太子。”
韩氏故意省略自己下毒加害师暄妍这一节,只说她是先天不足之症,看
能否取信于郑贵妃。
郑贵妃倒没韩氏这么乐观。
本作者梅燃提醒您袅袅春腰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她认为,师暄妍既然敢面圣时欺君,那太子便不可能是受她蒙蔽。
如宁恪之人,怎会被一个女子戏耍愚弄到此等地步,岂不荒唐,郑贵妃不敢大意轻敌。
但她仍然觉得,可以把握这个机会。
太子合谋太子妃共同欺君罔上,若在圣人面前揭穿,师暄妍自是成太子妃无望,说不定,也能给宁恪下点绊子,好教圣人与之父子离心。
郑贵妃为了确认这消息的准确性,反复再三地拷打过韩氏,韩氏把自己是如何逼迫顾未明招供的细节也给供认了。
“娘娘,给师暄妍确诊怀孕的那个府医,已经招认了,他是受了师暄妍的收买,才答应为她扯谎。”
郑贵妃道“那府医何在,可愿入宫为证人”
韩氏连忙点头“愿意。只要娘娘知会一声,他便可入宫。”
郑贵妃信服了,明丽的笑靥上挂着两团深浅不一的笑涡,虽是笑着,美眸却冰冷彻骨“如此甚好。”
旁人敢欺君,她便敢当众,揭下师暄妍的鬼画皮。
看那端庄静婉的皮囊底下,包藏着怎样不堪丑陋的祸心。
最重要的,是要让圣人相信,太子与师暄妍这双狗男女在他眼前班门弄斧,分明有愚弄之意。
圣人生怕最忌讳受蒙蔽,只消此事捅破,顷刻间,师暄妍所受的,所有礼遇荣宠,都将烟消云散。
至于韩氏,她来巴结自己,无非是想等事成之后,她能给予江家一些好处,帮助他们举家搬迁之后尽快在长安站住脚跟。
这也不难。
此刻,郑贵妃玉指所向,便是大殿之上,那个势单力薄,宛如一张淡描金边的素宣的女子。
灯焰袅娜,照着少女如蒹葭般纤细而柔韧的身子,被郑贵妃冷眼所指,少女玉面淡拂。
一绺额发轻垂,遮住了眉骨之下那双清波潋滟的秋水眸。
圣人眉心耸动“郑贵妃,你出口便朝着人脸上喷血,可知,凡事要讲求证据,你道太子妃欺君,可有实证皇嗣之事大过天,容人污蔑不得。”
郑贵妃俯身下拜,脸颊贴地。
她的声音便像是从地下传来,多了几分沉闷“圣人如若不信,请将太医院的诸位医工传召入殿,为师氏当场诊治,若果真是孕脉,臣妾自愿受诬告之罚。”
“禁中诬告,要处笞杖,太子妃位同三妃,份位超然,即便是贵妃,如若证明你所言之词皆属诬陷,朕也不得不以笞杖刑加诸你身。贵妃,你现在还要向朕陈情,道太子妃是欺君么”
圣人的神色间掺杂了几分怫然不悦,师暄妍从圣人下拉的唇角中读出,圣人是想让郑贵妃适可而止,若再追究下去,便是不能善了的了,今日,非得有一个人横着出去不可。
师暄妍不会读心术。
但是她习惯了与宁烟屿相处。
圣人的面相与太子生得有七八分
相似,有时一些细微表情也如出一辙,能从中探出蛛丝马迹。
她能揣摩到这点,相信与圣人相处了二十年的郑贵妃,一定也能。
不过,郑贵妃仍旧要追究到底,一步都不肯退让,圣人为她砌好了台阶,她也不愿就此下来。
师暄妍不知郑贵妃为何如此执着,难道就因为在仙都宫中,她曾亲口拒绝了与襄王殿下的婚事么
细想襄王殿下比她还要小一岁,这个年纪的少年,甚至身材都还没有抽条,看上去更如天真稚子,顽童一般,她怎么可能对襄王殿下生出任何有关男女之情的非分之想。
何况当日拒绝郑贵妃,实是出于对襄王殿下的好意。
她不想因自己腌臜的身世过往,污了襄王殿下的清名。
大殿之中,众位宫监青娥噤若寒蝉,莫敢有语。
圣人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一圈。
郑贵妃咄咄逼人,面色红润,双眸明丽,似春梅覆雪,炯炯地冒着寒光。
而太子妃呢,却依然沉静地垂袖而坐,如轻云出岫,貌婉心娴,淡然无争。
两相对比之下,圣人更愿意信任太子妃。
他自娶郑氏起,便知其是个不安分的主,当时有皇后相伴在侧,他选妃也不过是因大臣屡次三番进谏,弄得他苦不堪言。
待将那些女子纳入禁中之后,圣人便全撂至了一边,不闻不问。
直至皇后香消玉殒,那头几年,对圣人而言极其难捱,曾几度抚着汤泉宫的灵牌泪水纵横,哭得双目红肿,又在夜半之后,趁无人时无数次沽酒买醉。
郑贵妃是个妖媚娇娆的性子,但偏生眉眼细长,生得颇有几分清冷之意,两颊清瘦,更是符了皇后的骨像。
那一晚大醉淋漓,不慎错看了贵妃,以为皇后入梦,酿下大祸。
之后,便有了宁怿。
圣人那时已经年过而立,膝下仅有太子一个儿子,独子对江山而言,算不上什么好事,圣人心想,若能有人与太子相照应,将来兄弟勠力,大澧江山也有振作中兴之望。
然而他对郑贵妃,却始终不能倾心。
起先,圣人曾试图将她视作皇后的影子,但后来发觉郑贵妃言行举止与皇后大相径庭,还隐隐透露着一股浮媚世俗之气,这难免让他不喜。
皇后终究是天边之月,世上难有人能临摹其韵,能有三分肖似,便已是绝代佳人。
如今的圣人看郑贵妃,仅有一点夫妇恩情,便是来自于宁怿。
宁怿是个好孩子,也自幼被教导得温润谦和,知书识礼,对兄长钦佩仰慕,这正是圣人希望看到的,如不是因为宁怿,这些年,他也实在懒得再分神应付郑氏。
因为她,太子对自己始终心中有疙瘩。
“那便照郑贵妃的意思办,”圣人召来王石,吩咐,“将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医官,全部召入太极宫来。”
王石佝偻腰身,领命。
临去之时,他看了一眼太子妃
。
他是个顶顶会察言观色的,几乎只需一眼,他便已经确认。
这二人中,撒谎的是太子妃,而不是郑贵妃。
如果他立刻去把太医院的医官叫来,只怕当场就能戳破了太子妃的谎言,这种弥天大谎非同小可,一旦戳穿,便是欺君之罪,就连太子殿下也难逃责处。
王石虽然奉圣人口谕去了,但才出太极宫,他即刻叫来自己的干儿子,把事情嘱咐下去“去东宫,把今夜殿上的事告知太子殿下。”
他干儿子是个机灵的人,立马便心领神会,趁着夜黑,忙往无人在意的小路摸黑蹿去了。
郑贵妃要和太子妃打起来,王石那是哪边也不站队,但如若这件事会影响到圣人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分,王石便不能坐视不理。
圣人龙体欠佳,不定准何日便要传位于太子,在这节骨眼上,只有太子顺顺当当地接过玉玺,才是天下黎明百姓的福分,也是他们这些内宫中人的福分。
这点眼光王石是有的。
殿中气氛更加凝滞。
烛火跳跃,明明灭灭地晃在师暄妍青嫩白皙的面颊。
圣人自灯下观察太子妃,不管皇嗣真假,单凭她这份镇定,沉得住气,便与老大相配得很。
趁着医官未来,圣人调转视线,对郑贵妃扯着眉头道“郑贵妃居于深宫,是从何处听来,太子妃皇嗣有假,是何人在你面前嚼舌”
这一问,问得郑贵妃心惊肉跳。
慌乱之下她急忙装作整理裙摆,把头埋了下去,待调整好心态,才姿态曼妙地扶过天子身前的御案,尴尬地道“臣妾不敢欺瞒君前,是这师氏的养母告到臣妾名下,说在洛阳时,曾有名医为师氏把脉,断言她此生无嗣,不可能生育。而长安城中给师氏诊断的那位医工,又被审出是受了师氏收买蛊惑,此事有假,臣妾着急圣人受蒙蔽,便赶着来向您报信。”
郑贵妃把韩氏轻而易举地推到了圣人跟前。
若这事有假,圣人最当愤慨的,最要追究的便是韩氏,如此自己也可稍稍摘清一些。
圣人听了这话,语调冷淡“太子妃有养母”
师暄妍叉着手,轻声道“回圣人,韩氏是臣女的舅母,臣女当年被家中父母送到洛阳寄养,就是寄养于舅父舅母家中。”
原来如此。
圣人听懂了,接着就道“那韩氏现下何在贵妃,把人一并领上太极宫吧。”
韩氏起初不肯来,郑贵妃依了她,但一上太极宫郑贵妃便后悔了。
若韩氏字字谎言,自己岂不是被虚晃一枪
说什么,也该当令韩氏当头冲锋。
郑贵妃顿首“臣妾这便去通传韩氏。”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太极宫中被一群医官堵得水泄不通,今夜,凡能为太子妃看脉的医官已经尽数在此。
师暄妍的身子变得僵硬,呼吸艰难,强撑着挺直背脊跪坐于毡毯之上,身后传来众位医官犹如山呼般
的朝拜声。
听声音,便知至少有一二十名医官在此待命。
梅燃的作品袅袅春腰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们是站在真相一边的。
殿中,韩氏在仙都宫几名女史的引见下,也亦步亦趋地来到太极宫中。
韩氏出身于商贾末流,当年嫁给江拯已是高攀,从未入过禁中,更加从未来到天子明堂前。
她吓得两股发软,还没到御前,双膝似被抽去了骨骼,噗通跪倒在太极宫中,口中哆嗦着,为天子稽首。
“圣人民妇,韩秦桑,拜见、拜见圣人”
目光越过一重重医官的背影,和一重重宫中炽盛璀错的灯火,她与师暄妍的距离,甚远。
犹如隔了一道永世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即便此时受审待查之人是师暄妍,即便她被脱簪问罪,她也踏在九层高台上,冷眼俯瞰自己,如视蝼蚁。
韩氏的心里很憋闷,极不舒坦。
上首,圣人的声音落下,对韩氏的出现根本置若罔闻。
“谁人愿为太子妃第一个号脉”
圣人雄浑的沉嗓在整座辉煌无极的大殿中回荡。
师暄妍的手藏在袖中,肌肤沁出了湿漉漉的汗渍。
她身后之人,无一人会帮她。
此刻她孤立无援,似一叶浮沉于茫茫骇浪之上的扁舟,雨打风吹,波涛如怒,旦夕间她就要沉坠入江。
唯一可能帮她的人,此刻不在这殿上。
他会来吗
还是,此事毕竟涉及欺君,连他也不能独善其身,一旦出现,便也要被问责受难。
所以他会留她一个人,在太极宫中接受审判吗
宁恪。
你会抛下我吗
错落的烛火,犹如少女起伏无定的心事。
耳中起了一丝宛如蝉鸣的嗡叫,她紧张得喉舌发干,心跳急促,肺腑生生地受堵。
这时,终于有一个年少有为的医官越众而出,来到了天子面前。
躬身下拜。
“微臣愿为太子妃诊脉。”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