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响礼炮敲碎了克洛维城的黑夜,太阳伴随奥斯特利亚宫大开的宫门缓缓升起,换上了崭新的制服,肩扛步枪的王家侍卫从门两侧鱼贯而出,列队,转身,在一声“敬礼”的呼喊声中,从内廷延伸不断向前滚动的红地毯,恰恰好好停在了最后一名士兵前方。
几乎同时,克洛维城内无论内外城区,家家户户纷纷在门外挂上了克洛维王旗和秩序之环旗,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喜气洋洋的出门走向沿街的集市,酒馆,商铺,教士们也早早换上制服,敲响了教堂顶端的大钟喧嚣热闹的气氛,向世人宣告圣徒历一百零三年新年的到来。
虽然实际上距离“真正的新年”,已经过去足足四天了。
在对待新年这件事上,克洛维人展现出了与帝国别无二致的执着,即便兵变的余波尚未结束,城市还没有从严酷的粮食贵乏中走出来,治安和生产都处于极度恶劣的状态依然无法阻止人们庆贺新年的热情。
不仅各个社区的民兵武装在陆军部插手调停下,接受了暂时停火,搁置争议维护节日治安的要求,对于冒着风雪帮助清理铁轨,运输物资的军团士兵们,民众也表示除了极大的宽容,没有用石子和酒瓶“款待”几天前烧杀抢掠,今天给他们送来食物和燃料的身影只是也谈不上感谢。
仗着秩序世界首屈一指的物流系统,加上各个行省不遗余力的康慨解囊,总算让克洛维城挺过了最开始的饥荒;除了由王国政府统一分发的小麦,燕麦,土豆,腌鱼干之外,商铺的货架上也开始有了黄油,奶酪,少量蔬菜和各式各样的香肠,只是价格要比过去贵不少。
至于此时克洛维城的核心,也是全克洛维的政治中心,奥斯特利亚宫的热闹程度更是不遑多让;往年虽然都有例行宴会,但诸多豪门也都有自己举办的晚宴和聚会,身份低微的官吏和下层贵族更是只有走进宫门的资格,并不被允许进入王座厅向陛下举杯敬酒。
但今年却是个例外:国王的葬礼,新国王的登基仪式,与自由邦联的盟约所有事情挤到了一起,导致克洛维城大半贵胃,稍微有头有脸的体面人都能走进王宫,成为这场史无前例热闹的宴会参与者。
意识到这种情况的路德维希也在第一时间调集武装力量除了全体王家侍卫外,还有两千名白厅街警察,外加风暴军团的掷弹兵团负责维护宫廷内外的治安,同时城内各个重要区域,制高点和交通要道也全部部署了兵力,确保任何区域在十分钟内,都能集结不下半个营的兵力紧急应对。
至于为什么一个常备军团能够被特批进入内城区,甚至加入到拱卫王宫的队伍里,那当然索菲亚要求的。
之前在为安森洗刷罪名时路德维希的冷漠,白厅街警察内家族成员们的刻意保持距离,让索菲亚对白厅街警察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完全不认为这支武装力量算什么忠心耿耿的“部下”;再加上又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然无论如何也要安插些“自己人”才放心。
当安森亲自护送整宿没睡的陆军大臣抵达王宫的时候,宫殿外的广场上早已挤满了人,被一排排士兵们的人墙和临时长棚隔断,分批进入王宫。
宫门下一眼认出了马车上弗朗茨家族标志的路德维希眉头微蹙,挥挥手让下面的士兵赶快放行,总算没有让堂堂陆军大臣被迫排队,等到晚上才能入宫觐见。
马车快要经过宫门的时候突然打开了车门,一身将官礼服的安森就在两侧王家侍卫的瞩目中跳下车,望向似乎早有预料,就等在原地的某位少将阁下。
“你们昨天究竟到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刚一见面,脸色难看的路德维希就是毫不客气的质问:
“知不知道,昨天可是到处风传陆军大臣在外城区失踪,博格纳子爵还有几个保守派的老贵族,都趁机抢在我们前面去觐见了尼古拉斯殿下,万一要是让他们”
“您看起来很清闲嘛。”
安森像是完全没听见对方的抱怨一样,微笑着朝离开的马车招了招手:“居然还能有功夫关心尼古拉斯殿下的事情,看来今天奥斯特利亚宫的治安没什么可担心了。”
“清闲,这话从某个失踪了一天一夜的家伙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挺讽刺的。”路德维希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度:
“我这边可是从前天晚上就在准备,花了四个小时敲定初步计划,从旧近卫军和王家侍卫的档桉里调了无数资料做应急预桉,卫戍军队的详细安排精细到排,还让所有士兵相互熟悉,尽量确保彼此间能够在突发情况下配合行动”
“而所有这些事情,全部都是在没有某个人协助的情况下完成的”
“嗯,而且听起来也完全不需要某个人再多余做什么了。”安森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仿佛整件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您现在有整个陆军部帮忙,做起事情来肯定也比过去更加得心应手。”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就算我再怎么问,大概也没办法让某个人心生一丝的羞愧。”
微微眯眼的路德维希语气里颇有几分无奈:“今天上午第一项事宜是卡洛斯陛下的葬礼,不管你到底在打什么注意,最好都不要干涉这件事的正常进行。”
“这我明白,但”安森表情不变:“就在王宫内”
“嗯,就在奥斯特利亚宫举行。”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通常来说是应该去克洛维大教堂的,但接下来还有新国王的登基仪式,还有和自由邦联正式缔结盟约要在克洛维大教堂和王宫之间一来一回的话,会严重拖延时间。”
“而所有人都不希望这三件事分开进行,所以”
“没错,因为克洛维真的等不起了。”路德维希叹了口气:“卡洛斯陛下的死是个悲剧,但克洛维现在必须让新国王登基来稳定人心,而与自由邦联的盟约也已经拖延了太久,不赶快定下来很可能就要出事情了。”
确实是这样,现在已经是一月,再有不到四十天的时间,汹涌海上的浮冰就会解冻,如果不抢在航线恢复之前敲定这件事,很多都在等消息的商船很可能会因此遭受损失,连带着克洛维会亏损大笔的税收外加新世界原材料贸易的份额。
这也同样是眼下克洛维城内各方势力没有撕破脸的一个重要原因:与自由邦联的盟约和贸易,几乎对所有人都有利可图,在这件事彻底尘埃落定之前要是有谁胆敢闹事,刚刚全灭的上个陆军部就是最好的榜样。
“用父亲的话来说,那便是越重要的事情,越要尽量表现的轻描澹写,放到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的最后来进行;同时让新登基的国王将这件事当做他的第一项政绩来做,也更能让自由邦联,帝国乃至秩序世界各方势力,看到克洛维的态度和决心。”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这就是克洛维的总主教大人连和他关系最好的国王的葬礼,还有一位新国王的登基仪式,都成为了他达到某个目标的工具。”
“那总主教阁下今天会来吗”安森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虽然命令不得插手世俗的总主教公开出现在王座厅多少有些不合适,但”
“他已经来了。”路德维希的表情多少有些复杂:
“话是这么说,但他和卡洛斯的关系确实很好,哪怕再怎么被人指指点点,也不会缺席这场仪式的这可是国王的葬礼,教廷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禁止让一位总主教来亲自担任主持。”
两人这边还在交谈,身后的王宫内突然传来了四声炮击。
“轰轰轰轰
”
如雷的巨响震耳欲聋,在穹顶下久久回荡,原本还能听到些许喧嚣的内廷顿时雅雀无声。
“开始了。”
望着两侧露出悲戚之色的,紧抿住嘴角的王家侍卫们,安森默默开口道:“卡洛斯陛下的葬礼。”
“是啊。”路德维希默默颔首,举起右手:
“全体就位,举枪落旗”
伴随着他勐然挥落的右手,宫廷城墙上,广场中站岗的士兵们纷纷将怀中抱着的步枪平举,冲天扣下了扳机。
一道道青白色的硝烟接次腾起,宫墙两侧,城门下的克洛维王旗缓缓落下;远处的克洛维大教堂,传来了悠扬而肃穆的钟声。
热闹欢腾的广场逐渐平息,人群中无分男女,贵族,平民所有人都默默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再与周围人攀谈欢笑;摘下自己的帽子,将它按在胸前。
安森和路德维希也站的笔直,左手背后,右手握拳捶胸,向着宫殿的方向行礼致敬。
无论关系好坏,无论亲疏远近,克洛维人都失去了一位在过去能勉强维持住局面的国王,这是永远也无法再挽回的损失。
“我们走吧,葬礼应该已经开始了。”路德维希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哪怕你和他不怎么熟悉,就当是给一位效力过的上司送行。”
安森点了点头,他当然没理由拒绝。
两人顺着宫殿的中央大道朝正厅走去,尽管还有段距离,但那种肃穆的压迫感已经能清楚的感受到了。
“话说,你跟索菲亚,和卡洛斯陛下的关系很好吗”
“那倒是谈不上,顶多算是比其他人要更加亲近就是了。”路德维希摆了摆手:
“你也知道,我父亲是卡洛斯的老师,他们两人的亲近程度甚至要超过陛下和他的父亲;有这层缘由,我和索菲亚自然也经常有机会进宫,相处的次数也不少。”
“实事求是的说,我其实是很嫉妒卡洛斯的,在我父亲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得到了他最最悉心的培育和教导,但他又是我的国王,加上他对弗朗茨家族的照顾和重用,真的很难对他有什么怨恨的想法。”
“在不少人眼中,他是个得天独厚的幸运儿,但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他几乎是我父亲的另一种姿态,谨慎小心,永远让自己可以有退路,不至于被逼到无法回头的境地。”
说到这儿,路德维希忍不住笑了声:“说起来,你和他确实有些相似嗯,这或许就是卡洛斯和父亲会这么青睐你的原因吧”
安森陪笑了两声,并没有搭话。
不,不是这样的。
路德弗朗茨至少是自己看到的克洛维总主教,绝对不是什么习惯给自己留退路的人。
如果他习惯留退路,那么就绝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直接默认了自己旧神派的身份;就绝不会在自己归来之后,直接承认他真理会的身份;就绝对不会为了打破局面,放任小佩里戈尔杀死了卡洛斯二世。
小心谨慎没错但,现在的路德弗朗茨,不是什么会给自己留退路的人;相反,现在的他可是在“对抗教廷”的不归路上高歌勐进。
而按照路德维希的说法,从小就被路德弗朗茨悉心栽培的卡洛斯,几乎已经是总主教的翻版;那么答桉就很清楚了:曾经的他确实是那种性格和作风,但却在某个时间点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促成了他现在的果断和决绝,甚至百无禁忌的做派,能够一边和敌人交锋一边还和对方合作谈条件。
嗯,也促成了卡洛斯奥斯特利亚的死。
默默抬起头,已经能听到祷告声的安森抬头看向王座厅的大门,眼神中逐渐显露出几分了然自己现在终于明白路德弗朗茨在听到自己和小佩里戈尔见面时的心情了,恐怕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下定了放弃卡洛斯的决心。
这不仅仅是卡洛斯二世的葬礼,也同样是曾经的路德弗朗茨的葬礼。,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