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全然失忆的人,在面对他人落泪时,本该是无所触动的。
但不知道为何,在看见云月安落泪的一瞬间,江若绥竟然在某一瞬间,起了为他擦去眼泪的冲动。
这不对劲。
既然两年前,是江若绥主动提出的离婚,那么大概率是因为不爱了,所以才会这么急迫的想要离开云月安。
但为什么
他的心居然会隐隐作痛呢。
江若绥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云月安,片刻后,他忽然动了。
在云月安无助且有凄惶的眼神中,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不远处的楼梯间走去。
本只打算远远地看一眼云月安,稍加观察后再继续下一步的查探,但没想到云月安即便隔着口罩也能认出他来,着实让江若绥有些措手不及。
他失去了记忆,暂时无法回应云月安的那句称呼,更不知道如何在时隔两年后,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正常相处。
所以现在,最好的方式是抓紧时间离开,毕竟他现在在公众心里还是个“死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自爆身份,以免横生事端。
楼梯间离他最近,他几乎不到半分钟就可以往下走,而他刚刚转过楼梯转角,就听见身后传来蹬蹬噔的急促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跟着他的步伐,追出来了。
江若绥闻此,动作愈发快了。
他身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走向停车场,随即找到自己的车,抬脚跨了进去。
在启动车子的一瞬间,江若绥顺手打开车窗透气,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那阵脚步声就消失了。
江若绥急于离开,因此没有察觉到那阵异常,驱车驶出停车场。
而在江宅,久等江若绥不回的江家人,迟钝地发现了异样。
江若绥遭遇过车祸,才刚从植物人苏醒不到半年正是被一家人当做眼珠子般保护的时候,这会儿凭空消失,还没有跟着,可把江父江母吓坏了,急的就要去调监控。
江母更是一边哭一边数落管家,江父在旁边劝着安慰着,家里登时乱成一锅粥,直到江若绥回来,江母才停止了哭泣的动作。
“若绥,你去哪了”
一见江若绥进门,江母就登时浑身一震,猛地扑过来,拉住江若绥的手,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了一边,一边说,眼睛又愈发红了,恨不得上手打他
“你个死孩子,出门怎么不和爸爸妈妈说一声呢”
江若绥“爸妈,我以及二十”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在“七”和“九”之间明显纠结了一阵,片刻后笑道
“我已经二十九了,明年就三十而立了,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担心我。”
“怎么不担心你知不知道,当初就是爸爸妈妈一个没看住,走眼让你娶了云月安要不是你娶了他,你之后也不会”
江若绥一怔“什么”
江母气急了,说话也不过脑,江父见状,急的赶紧拉了她一下,将她拉入怀里抱着哄,强行止住她的话头
“好了。”
他安抚着自己的妻子,一边眼神暗示“孩子才刚醒,在医院和家里复健,拘了这么几个月,想出去走走也是正常的,别怨她。”
江母“”
她不是傻子,很快从自己丈夫的话里听出了自己的失言,心中暗暗懊恼,只垂泪不语。
江若绥心中诧异,但眼见父母不欲与自己提起当初失忆之前的事情,便也没再问,像父母保证过不会再乱跑之后,方起身上楼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江河集团的总裁,左右待在家也无事可做,草草吃完饭后,又回到房间里洗澡洗头,随即打开电脑,浏览新闻。
毕竟当了两年的植物人,很多习惯都和社会脱节了,得多了解才是。
思及此,江若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点开网页,随意看了起来。
江若绥有看财经和国际新闻的习惯,所以浏览器一般会根据他的喜好,给他推送相关的内容,但因为这个笔记本电脑是全新的配置,所以当江若绥点开新闻页面的时候,第一弹出的,竟然是娱乐新闻。
江若绥看了看,觉得没意思,正想关掉,但很快,旁边一个鲜红的“爆”字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画家云月安于画展精神病发
江若绥“”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出现“云月安”三个字,江若绥这个对万事不关心的人,就很容易被勾起好奇心。
他撇开财经板块,鼠标移到上头,点进去。
很快,一张模糊不清的图片就跳了出来。
画面应该是在昏暗的楼梯间拍的,只能看见角落里似乎有一个蜷缩的人影,墙上还有一抹红色的印记,也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江若绥心中一紧,赶紧结合文案文字,一目三行地看完。
“今日上午十点,知名画家云月安突发精神病,无缘由离开采访现场,最后被发现倒在楼梯间,额头被撞伤,昏迷不醒,被紧急转入第一人民医院”
最后几行字,江若绥已经没有心情在看了。
今天上午十点
那不是画展开始的时候吗
而且云月安倒下的那个楼梯间
特别像是自己去停车场的时候,曾经经过的地方。
云月安怎么会在哪里突然晕倒,还摔成这样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吧
正当江若绥大脑飞速思考运转的时候,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江若绥回过神,看了一眼上面的人名,稳了稳心神,随即接起了电话,声音低沉
“二叔”
“若绥,你今天是不是去过云月安的画展了”江临雾那边传来鼠标电击的声音,被江临雾严肃的声线轻微掩盖
“我不是和你说过,没事不要去见他么,你怎么还去见”
江若绥想要解释“二叔,我其实是想”
“好了,别再说了。”江临雾似乎很是生气,连带着语气也带上了些许不耐烦
“画展那边的监控录像,我会帮你抹掉。在外,至少在云月安那边,你还是处于身亡的状态,知道了吗别露出破绽。”
江若绥“为什么可我还活着,为什么要在公众面前做出我已经死了的假象”
“为了保护你。”江临雾的语气里透露着些许不容置疑
“若绥,你失忆了,你早已忘了云月安曾经带给你的伤害他就是个疯子,是个偏执的变态精神病,你不要靠近他,更不要招惹他,知道吗”
江若绥还想再说“可”
没多久,江临雾那边就传来秘书的声音,江临雾匆匆说了一句“有事,先挂了,晚点再说”,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江若绥“”
看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江若绥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江若绥是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上位者,这种丢失记忆、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是让他不好受,可现今家里人却用“保护他”的理由瞒着他关于过去的一切,却也让江若绥不忍苛责。
所以说,其实突破口还是在云月安那里。
可据众人口中所知,云月安是个精神病患者,云月安会老老实实将他们过去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吗
他会不会突然发疯
江若绥没有在现下接触过精神病这个群体,对其还是有一定的刻板印象,心下有些发憷。
在纠结犹豫几天后,最终,还是好奇和那阵“可能害的云月安摔下楼梯”的愧疚战胜了害怕,江若绥再次瞒着家里人,偷偷来到了云月安的医院。
云月安就诊的医院并不难查,他虽然不是什么明星,但好歹是个公众人物,只要想查,还是能查出来的。
江若绥买到了云月安的行程,胆战心惊地来到了医院。
来探视云月安的人还是不少,江若绥很轻易地就知道了云月安在哪个病房。
云月安的病房门前没有保镖或者是其他人,走廊里很安静,江若绥走进那间病房的时候,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皮鞋踩在瓷砖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可再响也响不过如雷的心跳声,越是靠近那里,江若绥的心便越是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不受控制。
他尝试稳了稳心神,却在幻想着接下来与前妻见面时,可能会发生的场景,而感到紧张。
加上云月安还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属于在大众眼底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因子,饶是江若绥,也不得不感到害怕。
就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作用下,江若绥将手搭在门前,做了几次深呼吸,最后缓缓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很大,江若绥往前走了好几步,才转过病床所在的地方。
病房拉着窗帘,只从中间透出一丝日光,照亮了空中的浮沉。
屋里开着昏黄的小灯,云月安坐在床中央,额前缠了一圈纱布,纱布左边的地方渗出些许红色的血。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觉,正趴在病床上支起的书桌上,就着水彩笔,似乎是在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
他画的很认真,几乎没有注意到江若绥的脚步声,直到江若绥因为屋内光线太暗,不小心在走动的时候碰倒了病床前的凳子,云月安才猛然一震,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整个人神经质地一抖。
是真的神经质的一抖。
幅度大到连江若绥都被他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敢动,直到云月安手中的彩笔从脱力的指尖上飞出来,掉下床,咕噜噜地滚到江若绥身边。
云月安缓缓抬起头。
他方才尚且还在沉浸在创作的过程中,眼睛里是病态的狂热,几乎连瞳仁里都浸着一根根蛛网般的红色血丝,整个人神态透露出些许扭曲,江若绥看着他,心中忽然觉得这副模样若是让旁人看见,定是会被吓到。
而他诡异的竟然没有感受到一丝惊慌的情绪,只是缓缓俯下身,捞起了那根水彩笔,站直身形,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和云月安对视。
他没有走动,也没有离开,更没有说话,云月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可置信,而是转了转眼珠,随即缓缓露出一抹病态的笑意。
像是偏执狂遇到了童年时最希望得到的白月光玩偶,尽管尽力掩饰,也脱不开那阵因为极度兴奋而导致微微颤抖的肌肉。
他歪了歪头,动作一顿一顿,僵硬如同木偶,指尖紧紧捏着苍白的纸面,雪白的皮肤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配上鲜红的唇和乌黑的发丝,像是里的精怪
“老公是你吗”
江若绥犹豫片刻,随即低低“嗯”了一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任何动作,但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回应,就让云月骤然愈兴奋起来。
江若绥这次没有像梦里那样,看见他就跑。
在这个念头的鼓励和加持下,云月安几乎是受宠若惊,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
但他忘记了自己在追着江若绥离开的时候,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腿已经摔伤,当下滚下床,连人带桌子、纸笔、被子翻倒在地。
他摔蒙了,整个人又狼狈又无措地跪在地上。
纸面飘飞,刮过他的脸颊,衬的他像是受伤的小狗崽,睁着漆黑圆润的眼珠,一脸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地。
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转而看向江若绥,见江若绥没有像上一次幻想中的那样转身就走,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公,你等等我。”
云月安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将那块肉拧的通红,接着强迫自己举起精神,一面艰难地起身,一面讨好地冲江若绥笑
“你等等我,我很快就追上你啦。”
言罢,他将手搭在床沿,咬牙,狠狠用力,强忍着剧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又再度脱力摔倒在地。
这次摔得更狠,他几乎整个头磕在地上,原本裹住的伤口又裂开,淌出更加鲜明的血液,染湿了大半纱布。
江若绥“”
他手中的彩笔紧了又松,片刻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脚不自觉地动了。
云月安垂着头,因为失血,加上疼,正头晕眼花间,忽然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接着,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很快,那张脸靠近他,周身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青松香水味。
有坚实的手臂从他腿弯穿过,云月安整个人重心一失,视线一晃,紧接着,他的后背被人揽住,手臂贴在了一块坚实的胸膛上。
他被江若绥打横抱起了起来。
“你家里人是怎么养你的”江若绥一边说,一边将云月安抱在床上,随即掌心撑在云月安的枕上,和满脸错愕的云月安对视
“怎么把你养的傻乎乎的。”
云月安“”
这本是一句玩笑的话,但话刚说出口,云月安本就错愕的表情,已然变成了震惊。
他瞪圆眼睛,瞳孔猛地放大,倒映出江若绥带笑的脸庞。
江若绥江若绥和他说话了
这是他梦到江若绥以来,江若绥第一次和他说话
难道,江若绥原谅他了吗
还是
云月安猛地伸出手,像是不可置信一般,捧起了江若绥的脸,仔仔细细地摸着,片刻后脱口而出一句
“老公真的是你吗”
这一回,不是他的梦
江若绥见云月安没有伤害他的意图,任由云月安摸着,正想开口问一问两人当初的事情,忽然间,云月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江若绥吓了一跳,身躯向后一倒,下意识就要往后撤,却被一双宛若白蛇般柔软的双臂抱住了脖颈。
江若绥身体微僵,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理已经闪过一百种面对精神病突发的患者,要怎么才能快速制服自保的方案。
他这么抱着我,该不会是想勒死我吧
正当江若绥暗自后悔今日也许就不该来的时候,但片刻后,一阵细微的泣音,从耳畔渐渐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云月安并没有像江若绥想的那样,将他掐死。
他只是用力抱紧江若绥,哭着道
“老公,你真的回来了你带我走吧。”
江若绥愣了愣,随即挣扎着脱开他的怀抱,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云月安乱动,疑惑地看着云月安的眼睛“带你去哪”
“天堂,或者地狱,随便哪里都行。”
云月安眼角还挂着眼泪,但满脸激动,在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甚至还隐隐透着病态的兴奋和期许
“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不安地祈求道“老公,我真的好想和你一起死这回,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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