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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七颗荔枝
晋江文学城独发
20240310
正值十一月深秋,温度渐凉,校园里遍地的梧桐叶,被风卷起卷落。
这一年,是沈念在沈家寄住的第七年。
也是她后来直到过去很久,记忆里都无比深刻的一年。
进入高三上学期,班里氛围忙碌又紧张。
这天,下课后教室都走空了,沈念还在埋头做题。
她成绩好,尤其是理科,座位被班主任安排在第一排。正中靠近讲台的位置,从走廊外看格外显眼。
女孩头发随意挽成个马尾,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做题的姿势歪倒一边,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棕黄的色泽。
蒋正恒来到沈念班级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片静谧里钢笔与纸张摩擦,沙沙声不绝于耳。
他站在原地看了半晌。
少年身形笔挺,干净的蓝白校服将年少意气衬托更甚。
“大小姐这么用功啊。”
绕过讲台,蒋正恒走到沈念桌前,长指揪起女孩的马尾,很柔滑的发质,随着距离拉近,浮起一股淡淡的橙子花香。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乱动我头发。”
沈念蹙眉,扭头扯过自己的头发,顺便瞪了蒋正恒一眼。
蒋正恒也不在乎沈念这大小姐脾气,唇角噙着抹笑,随意坐在张课桌上,校服裤褶皱下长腿懒洋洋搭出一截,一副懒散的公子哥模样。
“周五了,你班里都走空了,还不准备回家”
“周五有什么稀奇的,”
沈念正在做她最擅长的动力题,下笔飞快,一心二用地嘟囔,“我们这种每天都回家的人,周五和周一又有什么区别。”
写完最后一个公式,答案算出。
沈念一转头,就看见蒋正恒坐在她对面的课桌上。
傍晚橘黄色的阳光沿着透明窗户洒进来,少年随意插着裤袋。
笔挺舒展的身形被细碎的光影勾出边界。
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如果你有急事儿可以自己先回去。”沈念说。
他们两家算不上顺路。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每次到沈家两人分开,她走出去好远,还能看见蒋正恒站在原地。
几年如一日。
背光下有些看不清男生眼底的神色。
沈念下意识攥紧了手中钢笔,抿着唇斟酌道,“其实那次也不怪你,而且这么久了都没再看见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这话题一出,空气似乎都停滞了。
蒋正恒觑着沈念,慢慢离开桌子站直。
他插兜的手伸出,搁在她后脑勺拍了下,“行了,别想了,想继续做题就做。”
下一秒,男生吊儿郎当地丢下一句。
“爷都等。”
“”
沈念无语地白了蒋正恒一眼,岁数不大,辈分倒是挺大的。
然而不可抑制地,她的心里还是产生了一丝波动。
蒋正恒一直对她很好,从他们很小很小。
甚至她和蒋正恒都还是棵小豆芽的时候。
像是陷入回忆,沈念神色带上几分怅茫。
直到骨节分明的手掌在眼前轻晃。
男生微俯着身,惯常疏懒的音带上散漫的调侃,“又发什么呆”
思绪被蒋正恒强硬地拉回来,沈念摇头。
开始收拾作业本,连同那只钢笔,有条不紊地塞进书包,“没什么,走吧,回家。”
刚走出校门,身旁传来蒋正恒的声音。
“念念,二哥回京了,你听说了吗。”
蒋家和沈家是世交,不管是哪个沈。
现在的,曾经的。
沈念很轻地眨了下眼睛,慢吞吞地哦了声,“沈知序回来了啊。”
女孩话音刚落下,后脑勺就被拍了一巴掌。
沈念有些恼怒地瞪向蒋正恒,“你老是拍我做什么”
蒋正恒唇角噙着笑,脸庞却是正色,“那是我们二哥,怎么没大没小的。”
男生背着她蓝白小碎花书包莫名的喜感。
沈念切了声,红唇轻撇,心里再不以为然嘴上也没再多说什么。
蒋正恒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她,“二哥就是看着面冷,其实对你不错。”
沈念不想在这儿和蒋正恒讨论沈知序对她好不好的问题。
恹恹敷衍,“我和他根本就不熟。”
而且,她确定以及肯定,沈知序特别讨厌她。
但是无所谓,她也是。
“念念,”
蒋正恒声线低沉下来,他停下脚步,带得她也不由自主停下来。
男生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肩,力道细微,却不容忽视。
“你现在在沈家住着,稍微收下脾气,等你上大学了,我就去沈家提亲。”
“到时候,你在我这儿,想怎么肆无忌惮就怎么肆无忌惮。”
“怎么样”一句痞气里夹杂温柔的询问。
带着独有的少年意气,蒋正恒眼神真挚,语气认真地说下这番话。
心尖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扫过。
沈念轻轻眨了下眼睛,只是片刻,便沉默地推开蒋正恒,“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什么关系,你和我提亲。”
蒋正恒也不在意,懒散地抬了抬眉毛。
男生懒洋洋直起身,提醒她,“我们两家从小就有娃娃亲,你是忘了还是并不打算对我负责”
沈念自顾自往前走,看也不看蒋正恒一眼,“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了,就算我乐意,你爸妈就能同意”
两家的姻亲关系,从她家族败落的那一刻起,就像一座空中楼阁一样倒塌了。
蒋正恒长腿微迈,追上去,和沈念并肩走在一起,“念念,只要你同意,我会努力说服我爸妈。”
男生眉眼浸着一股认真,语气也郑重。
风朗气清,眼前道路宽阔。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前方就是属于他们的坦途。
回沈家路上途径一家俱乐部。
里面应有尽有,装修奢华,会员制,门槛很高。
不止入场有门槛,会员办理更是,也不是任意一个会员都能带人进去。
沈念之前被蒋正恒带着来过几次。
蒋正恒拉着沈念在金碧辉煌的门口站定。
“今天晚点回去吧,如果我一会儿的斯诺克打出147,念念,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沈念有些无奈,“可是蒋正恒,婚姻不是一场赌局。”
“即使我们现在正在谈恋爱,但年龄也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给出承诺,并祈祷以后有人能为此负责的年纪。
“那就当我球瘾犯了。念念,行不行”
少年眼神炽烈,甚至带着隐隐的祈求。
顺着握肩的力道传过来,沈念心有些慌。
她看着蒋正恒一时没说话。
就这么猝不及防被他拉进了俱乐部。
三楼公共台球室。
看着眼前专注擦拭球杆的少年。
沈念想了想,还是提醒,“蒋正恒,是你自己球瘾犯了,别拿我当挡箭牌啊。”
蒋正恒抽空看她一眼,笑得坦荡又无畏,“行,你想怎么着都行。”
沈念也很久没有打球,两人先开了一局热身。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间私人台球室。
室内空间开阔,黑白灰的装潢简约而充满格调。
蒋正安推门而进,“沈二,你猜我刚才路过公共台球区看见谁了”
似乎没指望沈知序回答,蒋正安自顾自继续,“好像是你那便宜妹妹,和我那便宜弟弟在一起,斯诺克是你教她的打得还挺溜。”
另边一个男人闻言啧了声,不屑反驳,“你也说了是便宜妹妹,沈二有病啊,教她。”
沈知序站在台球桌前,手里握着只黑金特制的小盒子对着台球杆擦拭。
动作里,烟灰色衬衣下的小臂线条若隐若现,男人面色冷淡,对两人的话没任何反应。
擦完,沈知序将巧克粉递给陪练,视线微抬,朝蒋正安觑过去。
男人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压迫感,“刚才出去吸烟了”
尾音轻慢,询问意味。
“诶”
蒋正安低头闻闻自己衣袖,不解地大叫,“不是沈二,这你都能闻到是不是属狗的”
他刚才抽完烟,还特地在外面窗边站了会,散味儿,就怕这祖宗发癫。
得。
沈知序眉心稍折,“开窗。”
“开窗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一声轻嗤落下。
懒得再解释什么,沈知序俯身,瞄准,砰地一声,最后一颗黑球落袋。
一局结束。
沈知序手持台球杆往后退几步,很快有陪练过来整理球桌。
男人侧头,觑一眼蒋正安,口吻很淡,“顺便门也打开。”
“”
蒋正安骂骂咧咧,口嫌体正直地开了门。
沈知序这厮,从小谱就大,自己都吸烟。
竟然还嫌弃起他身上的烟味。
门一打开,本来就宽阔无比的台球室。
视野更加开阔。
能看到离门外不远的公共台球区。
沈念和蒋正恒一人手执一根台球杆,正打到兴头上。
以至于一时都没察觉到出现在他们台球桌前的几个男人,混混样的打扮,个个人高马大,和俱乐部的氛围格格不入。
为首那人猫着身子,从下往上打量了沈念好几眼,嚣张不已,“哟,这不是沈启山家那个小婊子吗妈的,如今被沈家收养了过得倒是挺自在。”
“当初该赔偿的都已经赔偿。”
蒋正恒单手护着沈念往后退,嗓音低沉地警告,“既然知道她身后是谁,就不要不自量力。”
人群骚动声顺着大开的门传进私人台球室里。
从他们的视角正好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蒋正安看向桌前又重新开了一局,显得有些无动于衷的男人,“沈二,你那便宜妹妹看着要被欺负了。”
利落打进个红球,沈知序瞟都没瞟蒋正安一眼。
男人直起身子,握杆的动作漫不经心,神情也是淡淡的,“没记错的话,你弟也在。”
好巧不巧,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沈知序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手机。
看清上面来电显示,男人眼眸陡然一深。
沈知序没再看蒋正安,台球杆随意往桌上一撂,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蒋正安看着沈知序的背影“”
合着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准备让他出手解决的意思
他站原地琢磨半晌。
即使这弟不是亲弟,他也不能任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何况看样子沈念还是一起来的,无论谁出了事,对两家都不好交待。
无人敢管,外面情况愈演愈烈。
那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沈家怎么了,老子还就不信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还治不了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话刚落,那人就往蒋正恒的方向挥了一杆。
蒋正恒拉着沈念灵巧躲过。
他将沈念往后一推,转瞬便和那几人扭打起来。
噼里啪啦各种器物落地,台球杆折断的声音,与周围人群的尖叫声混成一团。
沈念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场景,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没带手机上学,蒋正恒书包来时放在了进门的柜子里,对角线的位置。
眼看蒋正恒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
“蒋正恒”
沈念跺着脚,开口都带了哭腔。
她哆哆嗦嗦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心只想赶紧拿到手机。
仓惶里移动脚步,不慎被途经这边的路人碰到,踉跄了下。
眼看着就要跌倒。
手腕忽地被一股力道托住。
她顺着那股力量稳住身子,惶惶然间抬眸。
只是一眼便怔住了。
几步之外宽阔略显空荡、门大开着的台球室内。
灯光倾泻而下,侧身立在窗边的男人猝不及防闯入视野。
沈知序这样的男人,家世样貌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只是沈念此刻身处昏暗与嘈杂,几步之外的光源太过强烈了。
她就像是情不自禁被吸引了。
注意到他穿着件烟灰色的衬衣,白炽灯在上面划出微光,黑色马甲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材。
男人身影映在漆黑的窗,话筒里的音全然静默。却能看见他清隽的眉,微皱起一点弧度。
那通电话应该接起有一会了,手里的烟燃了半截。
他就那么夹在指间。
任灰白的烟雾在指尖缭绕,显得清冷。
半晌,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沈知序深深吸了口烟,将剩下的按灭。他单手扯开领扣,侧头。
繁华夜场,众人簇拥里,男人隐在烟气下的视线透着股疏离。
像是望了过来,又更像是没有。
四周的喧哗吵闹仿佛一帧帧远去了。
行人穿梭而过,身形匆匆而模糊,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沈念忽地想起一些和沈知序有关的。
他们其实算不上熟,甚至沈念一直觉得,沈知序对她,是存在着某种微妙敌意的。
如果挑一个点来描述。
大概是许久之前被她蹭上酒气和眼泪的那件衬衫,早就被他嫌弃地丢掉。
可她还是,宛若沙漠里踽踽独行的旅人,在看到绿洲的那一刻。
女孩眼眶里一直强忍着的那包泪,终于掉了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