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
焦虑症患者常有的失真感会让人在安全的状态下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又仿佛置身于透明罩子中与世隔绝,感到时间流逝的极度缓慢而笼罩于恐怖和孤独中。
伊斯梅尔发病了,他的视线忽然间变得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不知是不是因为器官衰竭的原因,失真感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视力。
而在他看不清的前方,是一道爬满藤蔓和紫铃兰花的外挂式旋转楼梯,通向二楼他的卧室。这是他的两位哥哥在询问过他的意见后亲自设计的。
当初还有些被关怀的不适,此时发起病来,伊斯梅尔也就只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淡漠感。这样归功于失真感,也因他从不善于信任别人。
“咳咳”
伊斯梅尔扶住楼梯扶手,按在那花瓣上却毫无感觉,就连咳嗽间也只是感受到肺部的灼烧感,除此以外仿若幻梦。
还未等到伊斯梅尔走上二楼,他的眼前就仿佛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看不清面目也看不清身形,站在一片深渊中沉默。
伊斯梅尔咳得视线昏黑了一瞬,难得地躬身在阶梯之上,看不清了这阶梯设计的十分巧妙,要绕着侧边旋转几番才能到二楼去,他此时的状态实在是容易踏空。
很快,有人赶来。
伊斯梅尔听到有人恭敬地走上前来将他扶起,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可伊斯梅尔听不清,在一番沟通无法之后,那人忽地就说了句什么转而用身体支起伊斯梅尔,往卧室去。
“殿下,您怎么样”
“请原谅属下的冒犯,属下将您送回房中。”
直到被人带到卧室,伊斯梅尔的状况才好了些。勉强止住了咳嗽,视线也恢复了清明,只是听到人说话时还要迟钝一下。
“殿下,是否需要让内菲尔医生过来”
原来是查尔斯扶他回来的。
刚送走了内菲尔就将人唤回来,恐怕要让人迷了神。于是伊斯梅尔摇头,沉着声道“不用,你出去吧。”
房间内倒是有准备的治疗咳症的药,而至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伊斯梅尔也算是习惯了,也很好应付。
查尔斯犹豫了一瞬,似乎是担心伊斯梅尔又像以往般过量用药,在检查过房间内没有过量的药物后才低声回应,退出了房间。
可伊斯梅尔忽略了身体上传来的另一种感受,那就是发热。
先前觉得头晕时也浑然不在意,这具身体时常经历病痛的折磨他都习惯了。这时候伊斯梅尔刚刚吃完药躺在床上,准备睡一觉时才忽然发觉自己似乎真的发烧了。
顺了兰诺德的那句话,“天气寒凉,怕您生病”。
伊斯梅尔思考了长达五秒,决定直接睡觉。
他要暂时逃离这个虚拟的世界。
即便是病痛折磨,伊斯梅尔的睡眠速度也向来不错。至少他睡得快,无论深浅。
然而,他的梦里却是另一个虚拟的世界。
他又梦到了宋语岚。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荷包蛋”
“会不会太油腻了,你最近胃不太好。还是做鸡蛋清汤挂面吧。”
“领带要系好啊,这么着急出门啊。”
宋语岚比他要高,有着一头小卷毛。是大学里典型阳光帅气的男孩,毕业后自己开了一家咖啡店。店面交给员工打理,平日里就在家中照顾他。他家境殷实,又有几个兄长在上,过得自然是幸福自由。
“今晚还回来吗”
“要出去聚餐啊,没关系。晚点我去接你,给我发消息。”
“才不会辛苦,照顾小伊是我最高兴的事。”
“能让你开心,我就开心。”
那些稍显温暖的回忆不过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就是那无数次轮回的噩梦。
而接下来的噩梦,却是关于现实。
在任务完成以后,他曾有机会离开无界域。
主神发现了旧系统的恶行,给予旧系统应有的处罚,也允许伊斯梅尔回到现实世界。并答应,能够给他崭新的身份生活。
但伊斯梅尔发现,因着长期反抗与轮回,他浪费了太多时间。
毕竟无界域和现实生活的世界同样都在流逝,只是无界域中的时间慢的多。
伊斯梅尔回到现实,所有至亲至爱已化作一捧黄土。就连自己,也同样在穿越当日宣判死亡。
也难怪主神许诺给他新的身份,无界域的宿主,活着绑定系统的可以边做任务,边在现世生活。死了才绑定系统的也可以通过任务获取新的身份,一边生活一边打工。
于是,命运不济,颇受心理折磨的伊斯梅尔选择了死亡寻求解脱
往常遇到这样的噩梦,伊斯梅尔很快便会醒来。
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发烧,迷迷糊糊间竟然还在做梦。
他感受到身边有人俯下身来,轻柔地将打湿的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上,又替他擦拭身体降温。熟悉的气味让人不禁放松下来,可梦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他杀死了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即便那只是数据。
“语岚”
伊斯梅尔挥手,抓住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紧紧地反握住他,传来微凉的体温和心跳的脉动,让人无端安心。
伊斯梅尔醒了,他稍显迷茫地睁开双眼。那了无生气的淡绿色眼眸看向床顶繁复华丽的纹样,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视线一转看向了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是兰诺德。
“雄主,我在这里。”
兰诺德大约是只听到了后面那个“岚”字,这样轻应声道。
伊斯梅尔顿了好一会儿,也就仍由兰诺德牵着了。做了好长的梦,他有点累。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兰诺德这幅温柔的模样有点像宋语岚。
不过那又如何。他早就没有了当时的感觉,之所以还反复梦到宋语岚,也只是因为他感到愧疚。有时过于理智反而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冷漠,他从始至终对宋语岚只有亏欠感而没有爱。
“我病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但本就优越的声色没有因此乏色,反倒更添了几分慵懒和性感。
伊斯梅尔握着他的手已经松开了许多,但兰诺德还紧紧地握着,只觉得手心传来的温度太烫人。他低下头将人手背贴在面颊上,就仿佛依偎在伊斯梅尔身边的大型犬。
似乎满足于伊斯梅尔没有甩开他的手。
“雄主,您的确生病了。”兰诺德答道,随后放开了伊斯梅尔的手将其塞进了被窝里,才去一边端水拿药,“有一点低烧,已经进行物理降温,等到进了食再吃这些药。”
兰诺德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恰好将宽阔的背肩勾勒出来,他身材是极好的,可惜伊斯梅尔现在没心情去看,只不过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温暖的被窝,柔软的床。没有任务的压力,系统也被自己关进了小黑屋。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伊斯梅尔感觉自己真真实实地生活在了一个正常的世界。
伊斯梅尔也不是时刻喜欢刁难人的,更多时候他憎恨的是这种虚无。而非任何一个人。
“雄主,来。”兰诺德将药和水放在床头。伸手将伊斯梅尔揽坐了起来,额上变得温热的毛巾也被兰诺德取下放在一旁。
向来体温微凉的人突然发烧,真是烫得可怕。兰诺德想着,又抬眼看向伊斯梅尔,因着低烧,人白皙的脸上微泛着红,以往漂亮的桃花眼也因乏力而耷拉着,露出半圆的眸子。
他没忍住伸手拨开了伊斯梅尔脸颊边湿透的碎发,指尖触摸的肌肤仿佛摸着一块暖玉。
“咳咳。”伊斯梅尔咳了两声,兰诺德便顺着人脊背仿佛撸猫一般抚摸着,将温水端到了他面前,“喝一点,嗓子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伊斯梅尔垂着眼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现在也没虚弱到需要人喂水喂药的地步。
但最后还是乖乖地低头含住了杯沿,让人受宠若惊地喂他喝了水。随后也十分听话地将人拿过来的药一一服下,全程一言不发。
兰诺德以为他是病得实在难受,才没了说话和闹脾气的心思。但殊不知,伊斯梅尔此番状态只是因为还处在失真感之中,而本能地留恋让他感到真实的人或物。
“兰诺德。”
在又躺下之后,伊斯梅尔看着人转身去沾湿仆从递来的新的毛巾,忽然间开口了,他轻声喊着兰诺德的名字。让人身子一顿,而又很快调整好转过身来将湿毛巾搭在他的额上。
拨弄他额前的碎发时,兰诺德才从鼻腔中应了一声。
“雄主,嗓子不舒服就休息吧,兰诺德会守在您身边。”
一样的腔调,一样的话语,每一次出口都是希望得到伊斯梅尔的回应。
伊斯梅尔轻声应了,“嗯。”
这浅淡的一声仿佛解开人心结的锁,兰诺德脸上几乎要麻木的神色终于被融化,成为了真正的喜悦。他按捺住唇边的笑意,将一旁的椅子拉到床边坐下。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了伊斯梅尔的床边。
一副要在这守着人一整夜的模样。
伊斯梅尔也觉得困乏,药效上来了也就闭上了双眼。
“你没有工作吗”伊斯梅尔问。
他听到头顶传来兰诺德的声音“都处理完了。”
撒谎。
伊斯梅尔几乎是猜都猜得到对方着急的模样,恐怕是知道自己发病后连工作都来不及处理了吧,又不想让自己担心工作才
好吧,他不会替兰诺德操心。只是没了用工作支开人的理由了。
“睡吧,我守着您。”兰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伊斯梅尔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房间内的灯光便暗了下来,只留床头柜上一盏昏黄温暖的夜灯。
情景如此,又有药效加持。伊斯梅尔终究是没能撑几分钟,就闭着眼再次沉入了梦乡,这一次难得没有再做关于过往的噩梦。
守在床边注视着伊斯梅尔的兰诺德听到人绵长的呼吸声,这才放下心来。又坐在原地等人熟睡了许久,才敢伸出手来,昏黄的灯光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那是方才抚过人发丝的手。
婚戒在无名指上闪着细碎的光。
兰诺德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就此满足,毕竟自己成为了他的唯一。但当一切发生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永远掩藏不了内心的贪婪,他想更加亲密地触碰伊斯梅尔,他希望得到伊斯梅尔的注视。
在昏暗的灯光下,兰诺德弯下腰靠近床上熟睡的人。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尔尔,犹豫了许久,直到他撑着床沿的手肘和撩起自己发丝的指尖都开始颤抖,才在人额头印下虔诚的一吻。
他既希望他的雄主伊斯梅尔幸福,又希望这幸福中也有他兰诺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