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时间已足够元玖学会野人们的语言,她由此打听到了更多细节。
比如大树说他村里的男丁都被抓光了,因为打仗抓人,服徭役要抓人,连造人的时间都不给。而且那些官吏来抓人的时候什么都懒得解释,修宫殿修路等就不说了,连小乡绅也盯上了这能白嫖的苦力。
他们这些泥腿子斗又斗不过,还不是只能忍着。
等到劳苦大半年,回来收个粮,又被刮去一层皮,交了税之后剩的粮只能塞牙缝,连汤都喝不到。大多数人家里都穷得连吸口气都养不起,跑去当野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慢慢地,他们就在山里就这么聚集起来了。
不过野人也不好当,他们很多都认为还是要找时机下山回去的,总不能变成没有神智的食人族,那与畜生何异。
听了这些,元玖觉得与他们的生活相比,她的成长经历也算不上黑暗了,至少没有活得这么累,累得这么不见天日。
反正元玖就觉得这生活条件贫苦得让她忧心,生产技术不咋地还抠得厉害,等她以后下山了必须得弄个相匹配的身份地位,不然衣服都没得穿,来大姨妈的时候更是遭罪。
当初趁着基地混乱,她在里面摸鱼解决了十几个仇人,其中有几个故意奔着恶心去的所以手法残忍了一丢丢。谁知基地稳定后她就被盯上并扭送进了少年犯管教所里。
就是在这期间,她被安排着做了劳教,其中就有整理历史资料。星际移民计划注定启动,喜欢思考从哪来到哪去的人们当然不会忘了老祖宗,再加上战后各种舆论汹涌,整理资料其实相当耗费心力。
可是元玖真到了这里,她才体会到当时白纸上的一句话落在当下人身上是多么不易。
所以她就干脆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教给他们。野人们被感动得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便奉她为元子,意思是她也是一位大贤人了。
元玖无所谓,只是听着这两个字觉得饿。
也随着和野人们的深入了解,元玖这才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赵国才经历了长平之战,死了四十多万人的事。
她震惊半晌,心里却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然后下一秒就想到了辣个男人。
没错,自然就是秦始皇嬴政。
核战后的灾后重建并不顺利,乱世里总少不了搅屎棍,元玖所在的基地就是因为有反叛军想做土皇帝,切断了和上层的联系。
各种机会主义者都把自己当个人物,要上舞台来耍威风实现自己的野心,搞得连续几十年都动荡不安。
所以待到反叛军被消灭,基地政权稳定后,上层开始给灾后文盲们扫盲,又狠狠加强了一波宣传巩固,其中作为第一个大统一王朝创始人的嬴政就是重点之一。
例如元玖这种只凭吃喝拉撒的本能长大,对以前人类怎么在地面搞事完全想象不出来,不知道过去,就以为整个世界都和地下城一样阴暗狭窄。
被扫盲后,才知道当初地面的老祖宗们过得那么精彩壮烈。
话说回来,老祖宗们都入了土,和地下城的后人们住一起还挺挤的。典型代表便是s省那边的始皇陵。
回忆了些有的没的,元玖就想起现在应该还没回秦国的小嬴政。
说起来,那个疑似贵人的母子两真的很可疑啊
她目光幽幽地移到两人身上,又摇摇头,觉得不可能这么巧合。
然后下一刻便听见宝妈赵嬉招呼孩子叫“政儿”。
元玖“”
“”
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赵嬉敏锐地发现元玖在偷偷监视他们母子,而且似乎对政儿异常关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把儿子看得更严了。
“母亲,我想”在一边站着什么也干不了,小政儿只想自己去玩。
“不,你不想。”赵嬉勒令儿子不许乱跑,只能呆在她眼前,“你是不是又想去找那个雨”
小政儿看她一眼没说话,随即垂下脑袋,手指揪着衣服。
赵嬉皱着眉,瞟了眼在她身后一起干活的妇人们,抓着儿子小声而严厉地说“你不许再去看她。”
雨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却被那群食人族里折磨得不成样子,其实她心里也有几分恻隐之心。
小政儿有些不服气地撇嘴,想说什么“可是她”
“总之就是不行”赵嬉板着脸,强硬地打断了他。大家都知道雨伤成那样只能等死,她不想儿子沾染这种晦气的事,严肃道“你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政儿你记住。”
她说得含糊,但语气非常坚定,好像同时也在努力说服自己,“对,迟早有一天我们会”
后面几个字被她吞进喉咙,小政儿也没问,只是依然对母亲这样拘着自己感到不满。
赵嬉也为他这么不听话而生气,再一看他身上脏得和野人一样,一点儿都不像王室子孙,就更来气了。
如果以后异人知道了,肯定会嫌弃他们给他丢脸的。
赵嬉把心里窝着的火发作到儿子身上,连着几天都对他非常严厉。
小政儿无法,表面乖乖的很听话,但他也是有小脾气的,忍到忍不了了直接一跺脚跑了。
还跑到了雨那里去,向她抱怨母亲的不好。
雨被单独安置在一个棚子里,平时大家会轮流照顾她。
听了小政儿的话,她反而笑了,说“真好啊。”
小政儿歪着头,不解道“她不让我和你玩,你为何还说好。”
雨已经病得说话都费力了,便慢吞吞解释道“我是说你有母亲,真好。”
她其实是去年才被送到山上的,对在村里的记忆还非常深。
最疼爱她的父亲去打仗了,再也没有回来。母亲痛哭一场,说养不活她,便只好把她送给了在山上当野人的舅舅。
而现在舅舅也在和食人族的战斗中死了,其他人都是看在她可怜的份上照顾她的。
经历了太多磨难,五岁的雨并没有那么天真。
“可能明天我就会去找父亲了。”她说,语气还有些雀跃。
小政儿沉默了,他已经对死亡有了模糊的概念,“那你真的会找到他吗”
雨说“不知道,我母亲可能有新的孩子了,也许他也是这样。”
“那我父亲有,”小政儿道“我听其他人说起过。”
而且赵家的仆人还故意在他面前说了很多次,他一直记在心里。
“他会来找你吗”雨好奇地问。
小政儿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肯定会的,”雨羡慕道“你不是说你还有许多衣服吗,他对你很好。”
小政儿笑了笑,但看见她闭上眼睛,就只好不再说话。
等她睡着后,他出了棚子才看见不知道已在门口等了多久的母亲。
门口都弥漫着腐味,赵嬉捂住口鼻往里看了一眼就迅速转移视线,拉着儿子往外走。
她没说话,也没再刻意管教儿子,只是干活的时候越来越心神不宁。
两天后,当小政儿再去找雨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
雨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出血,严重撕裂。纵使是元玖也无能为力。
众人带着她来到离居住地稍远一点,埋葬尸体的地方,在她身上堆了一个小土坡,而元玖在土坡前面放了一串人头当祭品。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是她第几次这么做来着
但雨倒是和三十二很像。他是和自己同一批的婴儿,编号为三十二,出生时就先天不足,个子瘦小,元玖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
报仇后,她也把人头这么送给了三十二。
“雨收到这些东西会高兴吗”小政儿已经完全不怕元玖了,还站得离她很近。
元玖低头看他,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
“肯定会的。”小政儿绷着小脸,毫不迟疑道“她要是拿不动,她父亲可以帮她拿。”
元玖嗯了声,“拿不动也可以当球踢。”
小政儿惊喜地抬头看她,非常意外大人也会这样和小孩说话,又有些好奇,“还能当球踢”
元玖“对啊,咕噜咕噜滚得可快了。”
旁边的大树等人“”
还有赵嬉“”
小政儿玩心大起“那我能”
“政儿”赵嬉猛地大喝一声打断他,急忙把小孩扯到自己这边来,又打量着元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时,时候不早了,元子,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元玖看了眼被摁住命运后颈皮的小嬴政,又看向同自己说话都怕得大喘气的赵嬉,嘴角勾起一个笑。
等回到居住地,吃过下午饭,她就把大树等领事人找来了,开门见山道“能教的我都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了。”
大树心里一紧,赶紧道“元子怎么这么说,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不会忘记的”
旁边几个野人也立刻附和,“对啊对啊,从今以后只要元子一句话,我等就”
“不用,”元玖不客气道“你们还是先保住小命好好活着吧。”
几人尴尬。
大树难为情道“是我等愚笨,让元子您费心了”
“好了。”她一直独来独往,老实说并不习惯这种被所有野人们捧着的生活。
她也没那么擅长这样和人交际,噼里啪啦就砸下段话,“我明天就走,那对母子会跟我一起,这段时间也多谢你们的照顾了。希望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说完也不管野人们什么反应就让他们自己去消化,因为对她而言这不需要商量只是通知。
稀里糊涂接到通知的野人则被炸懵了了,从她屋里出来时面面相觑,继而就有人眼眶一红,哭了。
“元子她真的要走吗”
“怎么这么突然,而且为什么要带那母子两”
“就是那母子两凭什么”
唯有大树经住了这个打击,显得最沉稳。
他叹了口气,对此早有预料,毕竟像元子这么有本事的人,他们怎么可能留得住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