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亲的日子改不了,宗聿度日如年,一夜无眠。第二天恰逢朝会,他起了个大早,换上朝服,上朝去了。
朝臣看见他站在大殿上,都愣了一下。按照休沐制度,他有婚假,这几日的朝会不来也没关系。
以前该上朝时,也没见他这般积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事,也不怪御史参他。
朝臣心里觉得稀罕,等早朝开始后,他们的稀罕都变成了惊吓。
宗聿动不了江家,又不想委屈自己,就挑了和江家走得近的几个大臣找事。他历经一世也不是白活的,这些大臣家里那些龌龊事,他或多或少听了些。
谁家新纳了个小妾,谁家买了地,谁家宠妾灭妻他一开口就把御史的活都揽了。
文臣心中战战兢兢,他们算是听出来了,宗聿不是来上朝,他是来给江家添堵,说白了,还是对这桩亲事不满。
江阁老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他如今年有七十,依旧是鹤发松姿,精神矍铄。在御前有鹤椅一把,可以坐听朝政。
面对宗聿的挑衅,他全程是张笑脸,看宗聿的目光透着关怀和慈祥,仿佛只是小辈间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倒是江大人冷着一张脸,面子功夫没有做到家。
下朝后,宗聿甩手走人,吕忻让小太监在路上拦他,但没拦住。
御书房内,听完吕忻的回禀,知道人出宫了,宗熠冷笑一声,道“知道我会找他算账,脚底抹油溜了”
吕忻躬身赔笑,没有回答。
宗聿今天早朝提的这几个人,宗熠早就让凌霄阁盯着了,本来他还考虑什么时候敲打一二,没想到宗聿先开口了。
“打草惊蛇。”宗熠顿了顿,又道“不过这蛇也该惊了。”
草丛就那么大,再不惊他们就得安家落户了。
宗熠抬手,对吕忻道,“你亲自替我跑一趟凌霄阁,告诉卫淮是时候拔钉子了,小心些,别留下痕迹。还有,让凌霄阁的人嘴巴严实点,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到小七面前。”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同于战场上的兵家诡道,这是一场杀人不见血的斗争。宗聿回来这一年,说起来人是在都城内,可大半时间都在军营,他又不爱上朝,御史若是参他两句,他就更不去了。
一开始宗熠还会管,后来就懒得管了。宗聿只是不爱上朝,不是不办事。只要宗熠有事情安排给他,他保证办的又快又好。
宗熠由着他,后来就给他硬性规定了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其余时间的小朝会就随他了。
宗熠不让凌霄阁给他消息,也不是限制他,只是他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有些消息还不能让他知道。
吕忻明白宗熠的意思,行礼告退,刚转身走了两步,就有个小太监上前说太后遣身边的魏姑姑过来请皇上去她宫里用午膳。
吕忻脚步微顿,回头看向宗熠。
宗熠面上飞快地划过一抹愠色,他差点忘了,这后宫中还有一尊大佛。
宗聿在前朝闹,这才过了多久,宫里的这位就听到风声了
“这宫里的蛛网,打扫的还不够彻底。”宗熠扔下手中的奏折,面色微寒。
殿内的人暗暗心惊,不约而同地埋下头,寒蝉若惊。
宗聿下朝后就直奔王府,脱下朝服换了一身居家的锦衣。
敛芳这几日在忙王府的采买和布置,他身边只跟着小福子一人。徐归那日在他面前劝诫不成,这几日安分守己,没有跑到他跟前讨嫌,而是去给敛芳打下手了。
纪凌估摸着他回来了,给他送江府的消息。
江家果真对江瑾年二人不管不顾,送的柴火和炭火都是最次的那种,不是烧不起来,就是浓烟滚滚,搞的小院烟雾缭绕,他们这些离的远的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屋子里的主仆二人。
江瑾年咳的厉害,让人听的揪心。
至于用膳就更难了,江家是安排人给他们单独送。可江家不重视,仆人也怠慢,不准时也就罢了,还都是些冷掉的剩饭剩菜。
江瑾年的侍女气得在院子里骂人,主仆二人过的十分凄凉。
纪凌看不过眼,除了宗聿安排的那些东西外,又备了炭火,干柴和吃食。他们的人没有露面,都是趁主仆二人休息时送进去。
江瑾年是个聪明人,看到那些东西没有惊慌,他让侍女妥善放好,一用一取。
至于江府送的也没扔,关上房门,打开院门放在院子门口烧,风一吹,烟雾飘的远,那气味窜了江府的好几个院子,到处都有人在咳嗽。
江瑾年看起来柔弱,但绝对不会任人欺负。
宗聿听的大笑,可笑着笑着,想到上辈子江瑾年没有自己帮忙又忍不住心疼。
再次痛骂江家欺人太甚。
这几日气温降的快,特别是夜里,冷风刺骨。
白榆替江瑾年铺好床铺,转身看见他在吃药,秀眉微蹙,忍不住道“主子,临行前曲医师叮嘱过,虽然这药只是让你表面上看起来体弱多病,但毕竟是毒药练成,你服用的太频繁,会损伤根本。”
无妨,江家想要我病死,不做的逼真一点,他们又如何相信江瑾年喝水压下丹药苦涩的味道,药效渐起,他人有些乏力,虚靠着身后的软枕,面色苍白,今日情况如何
白榆走上前,道“附近盯梢的人少了大半,只留了东、西两个方位。御寒的东西和屋子里的被褥都是他们的手笔。主子,你说他们这是几个意思”
江瑾年摇头,他也觉得奇怪。江家不肯让小姐出嫁,于是想起他这个在外面自生自灭的女儿,秘密将他接回来。
他的身份江家从未对外说过,就算这些人一直盯着江家,恰好察觉到他的存在,也不应该如此在意。
除非他们事先料到江家会换人替嫁,瞒天过海,才会格外注意。
但这并不能解释他们处处相帮,再三照料。
白榆心事重重道“今日前院有消息递过来,宁王爷在朝堂上找江家晦气。主子,他对这桩亲事十分不满,就连送过来的聘礼也没打算留给江家。二大小姐不愿意嫁,让你去顶包,这不是明摆着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外面盯梢的人少了,白榆和江瑾年说话时就不用藏着掖着。
她有些气愤,替江瑾年打抱不平,道“主人,江家想要你病死,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直接假死脱身,就此离开”
时间紧迫,江家找不到第二个替代品,就算我假死,你也带不走我。江瑾年轻轻摇头,白榆说的不失为一个法子,可她低估了江家的狠心。
他们从未给他活路,又何惧送一具尸体上花轿
白榆气愤地跺了跺脚,道“我们就不该来。”
她说着顿了一下,看向江瑾年,犹豫道“主子,你真的要嫁给宁王吗王府内戒备森严,我们的人马不好接近。”
江瑾年垂眸浅笑,神色淡然。
嫁给宗聿也没什么不好,就当还他的人情。等以后尘埃落定,江家不再是威胁后,他找机会假死离开,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后会无期。
我乏了,睡吧。
夜里风寒,气温骤降。宗聿避开江家的守卫,潜入江瑾年的房间。
昏暗的光线下,床上的人影十分模糊,可宗聿还是一眼认出来。他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意散去,才往前走向床边。
江瑾年睡的不安分,微微蹙眉,有一只手晾在外面。
宗聿上前为他理了理被子,凝视他恬静的睡颜,抬起手想触碰他的鬓角,却又克制地忍住,手指虚握。
江瑾年在军营那三年,他就这样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布局筹谋。有时江瑾年生病,身边没个能照顾的人时,他只恨自己无法触碰,只能干看着。
他这几日闭上眼还是能想起江瑾年被毒杀倒下的样子,他全局旁观,无能为力。
而且说来可笑,他和他相识数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是两个陌路人。等到阴阳相隔,重新见识了不一样的江瑾年,他心动了。
他庆幸上苍给了他重来一世的机会,让他能够弥补过去的那些遗憾,同那个已经认识多年的人,重来一次。
“瑾年”宗聿低声念着江瑾年的名字,声音有些缠绵。
他不敢碰他,用眼神描绘他的眉眼,看见他苍白的面色就气不打一处来“江家真不是东西,等你入了王府,我们就不受他这鸟气我要请最好的大夫为你调理身体,让你长命百岁。
宗聿见识过江瑾年在战场上的武艺,他能练得那一身本事,身体不该如此羸弱。可此刻不管怎么看,他的情况都很不好。
宗聿有过几个猜测,其中不排除江瑾年是入了王府,远离江家的控制后有了奇遇。
他本想让凌霄阁去查,又觉得不妥当。
比起让人去刺探,他更希望江瑾年对他毫无芥蒂地坦诚。
睡梦中的江瑾年微微侧身,偏向宗聿的方向。他呼吸清浅,秀眉微蹙。
宗聿心底微惊,怕他醒又想他醒。他屏气凝神,观察了好一会儿,见江瑾年没有别的动作才放心。
他微微俯身,轻声道“真想快点成亲”
这样我想你的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你了。
宗聿只是来看一眼江瑾年,没有待太久。
等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附近,江瑾年睁开眼,眼底神色莫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