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许久才发现他说的不是自己,又连忙吸一口裹满灰尘的空气续命。
与此同时,狼群炸锅般翻倒在地上打滚。呜咽的哀鸣此起彼伏,逐渐都在无法逆转的窒息中停止了挣扎。
陆崇缓过劲,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卫衣和裤子都被撕扯成一条一条。狼的利齿扎进他收紧的肌肉里,但没能咬穿。伤口只比破皮稍微深一点,没流多少血,很快就自己止住了。
皮实得很。
林雪河走近,忽然瞳孔微微扩大,朝他身上深吸了一口气。
“你身上有rh阴性的香味”
“”
之前陆崇从没有在他面前暴露过血液。他惊讶的语气充满了控诉,“你故意不告诉我”
最喜欢的血型就在身边,他居然一直没有闻出来。
“告诉你,然后让你半夜爬起来啃我一口吗。”
明明也没什么理亏的,陆崇莫名心虚,“赶紧离开这里,回去抽两百毫升给你。”
林雪河语气立变,干脆道“就这么办。”
满地散落着狼的尸体。他蹲下来查看,每一只的四肢关节都连着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线。
如果都是木偶,这一批动物的制作显然更精良。从刚才扑食的动作就能看出来,比替换掉司机的那只生动灵活很多。
但木偶是不会呼吸的,神谕又的确在这些野兽的身上实现了。他触摸脏兮兮的尸体,还带着温热,也不是木偶会有的温度。
“这群狼都是用活体制作的。”林雪河说。
可惜时间不够充分。否则,他或许可以把小助理也做成人偶,放进车里暗算的成功率更大。
毕竟他们俩确实没有设防。连那只硬邦邦的木头人,都是在上了高速半天之后才发现的。
但不管怎么说,道具都是设计师的心血,报废了这么一大批,肯定心气不顺。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仰头望向高空,“还以为有多好玩呢。把我们放到这种地方,却只拿出这些东西”
“这设计得也太拙劣了吧。就没有更可怕点的怪兽拿出来玩吗恐龙哥斯拉是太难了你不会做吗”
“”
他一脸嫌弃叉腰喊话的样子实在有意思。陆崇忍不住多看几眼,再抬头时发现,天上那轮月亮居然变扭曲了。
夜空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人脸,像是透过玻璃瓶底看着他们,变形的眼球上布满血丝,还有病态的黑眼圈。
“服务区里怎么可能出现那种东西根本就不符合场景主题好吗你以为自己是在史前文明博物馆里”
他用熬夜后嘶哑的嗓音怒吼,“自以为是的臭吸血鬼,你才不懂设计”
“”
林雪河凝视空中的虚影,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感谢你的配合。”他说。
“骗你的,这里很好玩。但是我的未婚夫明天还要拍戏,所以”
他选择第三种破解方法。
把始作俑者直接做掉,一劳永逸。
“请你也停止呼吸。”
只要是他亲眼见过的对象,神谕可以无视空间距离抵达。不必知道制造这一切的是谁,躲在哪里,只要看到就可以了。
堪称无解的人形杀器。
虚空上的人影像水波纹一样消失。夜空恢复了平静,而车辆行驶的道路噪音像逐渐浮现的电影配乐,传入耳中。
他们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服务区。加油站和超市里外人来人往,停车场还有旅客中途下来遛狗。
主楼矗立在原地,一砖一瓦都没有塌损,灯牌上依然缺了两个角。
这里是真实的世界。
被一比一复制的建筑和场景,在真实世界里都没有遭到破坏,只有和他们一起进入幻境的房车,发动机损毁得很彻底。
好在车厢够长,还能当个临时落脚点。回到车里,林雪河咳了几声,朝厨房水槽里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块。
陆崇看过来的目光太惊悚,他漱完口勉为其难地解释,“内脏好像碎了一块。”
“”
“过几天自己就会长好的。”他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我也很难杀啦。”
虽然嘴上轻描淡写,但他的脸色诚实地变差了很多。
陆崇想起第一天见面时,那个三岁模样的血族小孩。
那是力量用尽才会有的状态。但他并不知道林雪河的底线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再变回去。
“我打电话叫朋友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给闻人霍。
他不喜欢跟少数种族交往,朋友大多是普通人类,平时还好,无非是钱和关系能解决的事。但要是遇到眼前特殊情况,叫来一群都未必顶用。
再加上这么临时地摇人,既能叫来又能打的也只有这位了。
视频电话接通,镜头一开始对着林雪河。闻人霍显然意外,迅速调整声线和笑容,“呦,宝贝。这么快想我了”
林雪河体贴地帮他反转镜头,“是他想你。”
“”
陆崇举高手机,把镜头对着车窗外的服务区,“江湖救急。能来一趟吗我叫人去接你。”
闻人霍干脆地说,“行。”
林雪河清了清嗓子,弯腰撑在水槽上,继续朝里面吐血块。
陆崇一手挂断电话,另一只手打开车载冰箱。保鲜层有提前备好的袋装血浆。
车彻底熄火之后冰箱里的东西也开始解冻,蒙着一层水雾。他把血包全拿出来,堆在林雪河面前。
“喝点。”
他别扭地说,“冰箱停了,再不喝会放坏。”
林雪河擦掉唇边的水渍,哑声说,“不想喝。”
大量失血让他的嘴唇淡成了白色。正是需要进食的时候,他却想都不想地拒绝了。
进进出出的,跟吃了吐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反刍动物。
都快晕过去了还在讲究些什么。陆崇撕开血包插上吸管,硬塞进他手里。
他却连手指都不肯伸开,嫌烦地转开脸,死倔,“不喝。”
“随便你。”
陆崇继续拆血包,全拆开插上吸管,做法似的围着他放了一圈。
然后拿着剧本跑到另一边卡座,故意不看他,忙自己的事打发时间。
车厢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闻人霍上来都懵了,以为自己来晚一步。就这个出血量,他们俩之间至少凉了一个。
林雪河还被围在一圈食物的中央。
身体里撕扯的疼痛减弱之后,他稍微有点了食欲。陆崇又没在看,他刚想伸手拿一包,闻人霍就上车了,于是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毯子里。
失血的状态里,他身体一阵阵发冷,裹着毛毯依然手脚冰凉。闻人霍见他虚弱地靠在沙发里,冲上来嘘寒问暖,“怎么回事啊,你俩跟谁干架了受伤了没有”
林雪河垂着眼,低声说,“好渴。”
“那快喝点。”闻人霍立刻拿起一包血浆放在他手里,半跪在沙发边语气温柔地劝说,“是不合口味吧先忍忍,身体重要。”
陆崇放下剧本过来,正看到他点了一下头,把吸管含进嘴里,眼角余光微颤,似有若无地朝这边扫。
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别人一劝就听,偏就跟他犯倔对着干
陆崇有话要说,但想想还是忍了。
好不容易愿意喝点,乱说话万一惹得他脾气上来,又得扔一边。
等他喝完一包,脸色回了点血,他们换了辆车去剧组酒店。
剩下几十里路没再出状况。陆崇几句话把大致情况概括完,“今天晚上你看着他吧,免得后面再出事。天亮再走。”
“懂。”闻人霍不怀好意地挑眉,“那今晚我就和小河一个房间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陆崇实在没忍住冷笑,呵了一声。
但是他请人家来帮忙的,又不能说什么。他往牙缝里塞了千万个无所谓,一个一个往外挤,“套间里只有一个卧室。你们俩在客厅,随便照顾。不准进我房间。”
是为了这个才叫朋友来林雪河说,“我不需要照顾。”
当然不是在逞强或不好意思,他只是不想这份人情落到他的头上。不想偿还。
“那就不照顾呗。咱俩在外面聊天打牌玩游戏,增进增进感情。好多事儿能干呢。”
闻人霍故作有戏,神神秘秘地靠过来对他耳语,“到时候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陆崇生硬地把脸扭到窗边,强迫自己直直地往外看,又不自觉被窗户里的倒影吸引。
说什么悄悄话要靠那么近
还培养感情,有什么可培养的。
林雪河没回答,静静地闭着眼睛休息。
闻人霍也没再搭讪下去,悠哉地玩起了手机。
他早看出林雪河对他没那种意思,只是想顺带着逗逗陆崇。
这哥出门装得二五八万,底子里傲娇又纯情。什么时候被拿捏死了估计自己都不知道。
也快了。
他又看了一眼林雪河。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美丽得动人心魄。
还好是血族。如果是狼族的oga,平心而论,他不一定会守兄弟道义。
回到酒店已经临近半夜。陆崇洗漱完就进卧室锁上门,头也不回的那个劲头,好像有谁在他耳边死命地催。
林雪河不喜欢水。好在身体代谢很慢,体温又低,几乎从不出汗,不必每天都洗澡。
闻人霍冲完澡光着膀子出来时,他多看了两眼,“你们狼族的体型都这么夸张吗”
他倒不是不喜欢肌肉。但闻人霍显然是热衷于追求体积的那种,训练痕迹十分明显,大块得可以去参加健美比赛。
“帅嘛。”
闻人霍自信地勾起胳膊发力,展示了一下优秀的肌肉群,搭配深色皮肤,“荷尔蒙爆棚吧aha都这样,有体型差才有魅力嘛。我们族群里的小o都可喜欢了,又摸又咬的,啧。”
为了吸引性伴侣。林雪河理解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给面的捧场,“啧。”
还是陆崇那种看起来比较顺眼。
“没带衣服,陆崇的我估计穿着紧。今天裸睡得了。”他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忽然抬头看墙上的挂钟,“过十二点了啊。”
他又露出那种神秘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林雪河下意识地看向了房门紧闭的卧室。
很上道嘛。闻人霍怂恿道,“走哇,看看去。”
不用额外的撺掇,林雪河也已经站起来了。
他觉得陆崇奇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看来秘密就藏在卧室里。这谁能忍住不看反正他不是人类,没有人品可言。
“掉下来。”他站在卧室门前命令道。
严密咬合的门锁咔哒一响,应声而落。他的伴生能力拿来干大大小小的坏事都很好用。
闻人霍早知会发生什么,多余地招呼了一声,语气里看热闹的嫌疑很大。“我们进来喽。”
进了卧室,打眼一看,陆崇并不在房间里。门窗紧闭,窗帘也拉得很严实,只有一盏阅读灯亮着,脱下来的睡衣裤叠整齐放在床头。
床头柜上有两支拆开的针剂盒,针管里分别是抑制剂和阻断剂,都已经打空了。
林雪河扫视一圈,视线下移。平铺的被子底下有一团小小的隆起。
跟只枕头的体积差不多。他走到床边,利落地掀开被子。
一只狼族幼崽蜷缩在床的中央。
它身上布满银灰色的绒毛,圆墩墩的,奶膘还没褪干净的模样。
骤然失去遮挡的重量,它很轻地嗷呜了一声,支起耳朵敏感地抖了一抖。
盯着那只小狼崽看了几秒,林雪河忽然笑起来。
“陆崇”他嘴角上扬着说。
如果还有认识他更久的同伴在场,就会知道。离开家以来,他是第一次这样真心地笑。不带任何目的,忍俊不禁,纯粹且难得。
陆崇不吭声,扭头拿屁股对着他们,不愿面对现实。
他就知道
闻人霍跟林雪河,凭这两个的性格,没有一个会听他的在外面安生待着。
“混血嘛,多少都有点缺陷。返祖现象也不罕见。”闻人霍双手环胸,看着同族的小狼崽,眼里溢出几分慈爱。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都没发现。这小子抑制剂和阻断剂混着打,你闻不出来也很正常。”
林雪河问,“他多久会这样一次”
“每逢月亮变圆的时候。”闻人霍说。
每个月都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吗。
林雪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趴在床边把他从头撸到尾巴尖,笑得更开心了。“你像只小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