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仰个子不矮,在班里的位置被安排到了靠着走廊窗边的第四排。
她的同桌是个有些壮实的女生,叫赵云滢。似乎很喜欢她,见她背着书包过来立马热情地分享了自己的薯片和课外漫画。
“我有个妹妹也是云字辈。”夏仰说。
“是嘛那咱俩有缘啊。”赵云滢热切地笑,“我有个朋友也是你们舞蹈部的,她老跟我提你”
夏仰受宠若惊“提我什么”
“说你厉害,前段时间不是还拿了个很有名的舞蹈金奖吗她可崇拜你了。说你人漂亮,有天赋又很努力,每次比赛前都是练舞练到最晚才回去,天生就是学古典舞的料,以后一定能在这一行大放光彩”
夏仰不太擅长被人直接当着面夸这么夸张,抿了抿唇“谢谢。”
这会儿刚下课,教室里聒噪异常。
夏仰迟疑地看了眼后排那几个活跃分子就地打篮球的场景,转过头来“班里平时也是这样吗”
“很吵是不是”
“班主任跟我说这是文化班里最拔尖的班,年级前十有一半都在这。”
赵云滢见怪不怪“害,贞姐就喜欢吹这个她怎么不告诉你年级后十名,咱们班也全占了啊。”
“这样还能保持班级平均分在年级第一。”夏仰笑了笑,“也挺厉害的。”
“那是因为学神也在我们班。”赵云滢指了下右边后排的某个位置,“陆嘉泽同桌看见没陆嘉泽你知道的,就那个非洲黑人,他同桌叫段宵,很厉害的一个人。”
夏仰不太感兴趣,但还是给面子地没有出口打断。
“他上学期末拿到了ac和ukt的竞赛金牌,本来都拿到好几所国外名校的offer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学期又回来跟我们一块高考。”
“可能国外消费太高吧。”
她自己学的艺术已经算烧钱,可太明白学费贵能让人多绝望了。
“哈哈”赵云滢像听到什么笑话,“你知道他妈是谁吗我们附中的校董诶。”
夏仰愣了下“原来是这个段。”
所以,他就是那个罗良琛的儿子。居然还比渺渺大,和她同龄,她大姨这一生真是毁在渣男手里了。
难怪她第一眼就不喜欢他。
果然冥冥之中就有注定。
夏仰冷着脸往后面睨了眼,被她们讨论的男生正趴在桌上睡觉。
脸埋进校服外套宽松的袖子下,手腕搭在桌沿。短发漆黑茸茸,露出了一截冷白修长的后颈,棘突和肩线骨骼清晰可见。
这么吵的环境下,他倒睡得与世无争又安稳。
见她盯着看了会儿,赵云滢忙说道“不要对他多好奇,他是长得很帅啦。但他这个人也很花心的,我听说他同时交往了好几个女朋友也都是你这样的大美女呢。”
夏仰微哂,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上梁不正下梁歪。
初来乍到,有赵云滢这个爱分享信息的新朋友也挺好,跟她讲了不少关于主校区的新鲜事儿。
夏仰之前只有在初中和文化班的人一起上过课。
她高中前两年在分校区都是上艺术班,再次回归到多数人的群体里,感觉还不错。
主校区的老师基本都是博士起步的学历,讲起课来让人如沐春风,1班也确实有尖子班的课堂氛围。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物理,老师布置了两张练习册上的内容。
虽然是高三了,但附中不强求衡水的高考冲刺模式。这学期如果有特殊原因不能上晚自习,也是可以提前向老师申请的。
放学铃声刚响,班长邵奇煜就拿着一张表格上前“夏仰同学,你待会儿记得去找罗主任把你的个人资料交一下。”
“哪个罗主任”
她敏感地抬起头。
“罗良琛主任,行政楼一楼大厅左转就是他的办公室,你们艺术部转过来的都要去他那交这份住宿申请表格。”
人会对素未谋面的另一个人产生恨意吗
这个问题,夏仰在见到罗良琛本人之前并没有得出答案。
“水卡帮你登记好了,去找宿管领就行。”男人的声音温润,面容柔和地看着她,“你今晚可以不用去上晚自习。宿舍虽然会发新的被席,但是住宿用品这些东西还是得你自己添置的。”
出乎意料,他伪善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也对,抛妻弃女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他还和大姨在一起的时候都能脚踏两只船,更别提如今会有愧疚。
生活对这样的人太仁慈了。
靠着女人不愁衣食,还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
他甚至不知道温云渺的存在吧,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背着母亲的债,还遗传了母亲的病。
就算知道,这种人也只会装作不知情。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现在是自己的师长。夏仰攥紧口袋里的手,控制住表情“谢谢罗主任。”
罗良琛笑笑“不用谢,有什么事儿可以随时来找我。”
“可以可以留一个您的电话吗”她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脑子里的神经在打架。
男人纳闷“我的电话”
夏仰稳了稳心神,看向他,露出一个惯用的微笑“我家人不怎么管我我一个人刚来这边也没交到朋友,如果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主任帮忙吗”
她太知道自己的优势了,任谁被一个楚楚可怜又貌美的十七岁少女求助,都会动恻隐之心。
罗良琛也不例外,当即报了号码给她“没事。我刚说了嘛,有问题就来找老师。”
“谢谢您。”
要他的号码干什么呢。
私下还想找他吗
夏仰握
着刚添加了新联系人的手机,失魂落魄地从行政楼走出去。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无厘头行为,只是觉得不甘心。
想到可怜的大姨,也想到无辜的温云渺。
她们的悲惨人生都是源于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可是这个小人却过得无忧无虑,没有所谓的恶有恶报,没有尝到恶果。
心里的恨意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加深。
既然她阴差阳错地转到主校区,遇见了这个人,那她一定可以做些什么来报复罗良琛吧。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
“小心,小心”、“喂看球啊”。
夏仰迟钝地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了一条抬起来的手臂。飞过来的篮球打中了挡着的障碍,被弹开落在地上,慢慢滚远。
而她还因为往前走的惯性,直直撞在了面前人的身上,耳畔听见一声沉沉的哑笑。
鼻尖碰击硬实的胸口,闻到了少年人校服衣料上的淡淡薄荷香,夏季的校服薄,她脸上五官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熨贴的骨架和体温。
夏仰连忙慌张地往后退开了几步,低声说了句“抱歉”,捂着酸疼的鼻子抬眼。
“”
是段宵。
真是冤家路窄。
他甩了甩被篮球打麻了的手臂,人逆着身后夕阳光,低眸悠悠闲闲地看她“撞哪儿了”
夏仰没回答,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正显示着罗良琛的手机号。
她立刻关掉了屏幕,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一次做这种亏心事,女孩脖颈到脸都不可控制地泛红了。她自己清楚,是因为不怀好意的心虚感在作祟。
做恶人对一个好孩子来说太难。
光是只动了个坏念头,就已经被高纬度的道德感铺天盖地地包裹住。
可这场景落在对面男生的眼里,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端倪。
她在脸红什么
段宵喉结滚了下,慢悠悠地走近两步,连声音都放轻了些,笑着问“吓到了”
“没有。”
夏仰不欲和他多说,冷淡道了声谢,匆匆从他旁边的过道上离开。
可就算她走得再快,也没法不经过边上的篮球场。那有一群男生,在朝他们这个方向吹口哨。
段宵捡了球回到他们之间,那一伙人笑得更起劲了。
“英雄救美啊我的宵你的少男心现在是不是在砰砰跳让你泽哥哥来摸摸。”
陆嘉泽边说,边故意恶心人地装成一副祸国妖姬模样,娇俏地竖起兰花指戳了戳他胸口。
段宵直接警告地反锤他一拳,看了眼不远处的那道背影“滚,别胡说八道。”
“谁胡说了你刚才挡球那动作可太快了点吧天杀的,我们段大公子动春心啦哈哈哈哈”
“她叫什么来着夏仰我们宵爷是不是要去追人了”
“还否认行了啊
宵爷,兄弟几个谁不知道你就喜欢新同学这样的。黑长直,脸小小白白,又娇又纯的,还特有气质是吧”
就是啊,你那几个对象不都是这种类型吗哈哈哈哈你这心思是真藏不住一点儿heihei1111”
他们调侃的笑声很大。
都嚣张到觉得就算被没走远的夏仰听到也无所谓。
篮球场差点被球砸,夏仰只觉得遇上段宵太晦气倒霉。
傍晚,她去了闹市区的市场买毛巾、牙刷和纸巾这些东西。回来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其实学校附近的商场超市里也有这些卖,可市中心的商品比原价翻了一番。
夏仰为了省钱,才多走了两站路。
大姑知道她父母的存款都在她手上,虽然存了定期,但有一张卡上的钱每年都有到期一笔。
没多少,取出来用于生活开销却刚刚好。
可夏仰还是过得很节省,因为她要经常寄钱给在京郊镇上读高一的温云渺。
也努力攒着,希望能慢慢还清大姨生前治病欠的手术费和医药费。
宿舍楼在学校的东门,走老街过去会经过一条深沉寂静的胡同。夏日夜晚里的凉风习习,月光和路灯光一同照在墙头上。
层层叠叠的茂密梧桐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啤酒瓶丢在墙角传出一声“当啷”,几道流里流气的男声靠近“喂,那个妹妹。”
“说你呢”一道蛮力拽着她书包带往后拖。
夏仰闻到一股难闻极了的劣质酒味,皱着鼻子开口“干、干什么”
“干你行吗”眼前一个寸头男突然探下头来,把她往墙角拽。凑近一张国字脸看着她,有点惊喜,“哟,还是个漂亮的小美女附中的”
“马哥你别和她废话了,喜欢就带走,正好哥几个要去游戏城玩玩。”
“管她附中还是我们职中的,你又不是没泡过附中的哈哈哈”
后面两个染着头发男生笑起来,手上还拿着没喝完的啤酒瓶子,打了好几个酒嗝。
夏仰牙关紧闭着,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试图拖延“我不去。我要回学校了,老师看见我不在,会来找我的。”
“你们附中的好学生就是唧唧歪歪,胆小怕事。”马鹏握着她胳膊的手不规矩地摩挲了下,“马哥帮你跟老师说说。”
“不用了。”
她闻到那股酒气已经够恶心,当他故意凑近吹气时,夏仰快吐了。
在偏远一点的分校区都没遇过这样的人,她惶恐不安,脑子里飞速地思索后路。
恍惚间看见街口那有一道高瘦的影子经过,夏仰大喊了一声“救命,救唔”
话音立刻被这寸头男的一只手掌捂住了嘴“喊什么救命,老子要你命了不就让你陪我玩会儿吗”
刚说完,那边两个染着黄毛的男生突然惨叫了一声。
突然出现的少年踩在
其中一个跪下的人肩上,他仿佛融进这个黑夜里,像是被冷风切割出的一道鬼影。
微黄的路灯朦胧着那人高挺的身形,五官半匿在阴影中,依稀可见外面也是件附中的校服外套。
“马鹏,手松开。”
低冷又懒慢的嗓音在肆虐的风中响起。
夏仰几乎是瞬间听出那是段宵的声音。
他这个人极有辨识度。
就连马鹏没看清脸,也听出来是谁“你他妈说松开就松开”
“啊,我的手”黄毛男蓦地叫得十分惨壮,骨头如同被撕裂发出嘎吱响。
另一个男生乘他不备,跑了过去,凑近马鹏“马哥,先把这女的还回去吧,他是段宵啊威子的手还被他踩着呢”
听着兄弟的惨叫,马鹏不甘不愿地把手下的女孩往前推,啐了一口“操你大爷的。”
桎梏一松开,夏仰脚哆嗦着往后退。这一处太黑,她有点分不清方向般。
段宵居高临下,朝她说“来我这。”
他踹了脚跪着的那个黄毛,对方立刻连滚带爬地交换位置,跑回他们两人身旁。
“段宵,你他妈之前抢了我马子还不够现在老子看上了一个,你又要来和我作对”
马鹏在他们身后叫嚣着。
夏仰显然听出他们之间有旧仇怨,她不想参与,但现在直接跑掉又显得自己很忘恩负义。
听到这句话,段宵果然嗤笑了声“你看上你也配。”
被他这种傲慢的态度激怒,马鹏抡着一个啤酒瓶朝他们这里砸了过来。
只是他太狡猾,大概是怕被段家人盯上,又想出这一口恶气,砸向的是夏仰的后脑勺。
电光火石之间,段宵把人拉进怀里,伸手挡了一下。玻璃碴碎裂声和男生的闷哼相继传入夏仰耳朵里。
她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抹血红,懵住的下一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身后的场合已经混乱不堪。
段宵拽着马鹏的领口把人往墙上砸,拳风凌烈得像冰刃。边上两个黄毛男要来帮忙,被直接踹倒在地。
常在街上混的都知道他这种打人的方法,一定不是什么不经世事的正派乖乖仔。
那股狠劲是身处过三教九流里,要赢不要命的。
“你个杂种”马鹏被打得气若游离,一边却还在叫嚣着骂,“小杂种”
段宵不怒反笑,掐得对方快窒息“喊对了。”
是个杂种,不是少爷。
罗森便利店的门口亮着荧白色灯牌。
过往有路人经过,总要往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那看过去一眼。
夏仰头发乱糟糟的,没回过神般,视线呆滞地落在虚空处。反观刚买了水出来的段宵,除了身上那件外套皱了些,闲适得像个没事人。
他把水递给夏仰,大概是让她压压惊。
夏仰迟疑地接过来,视线落在少年被玻璃碴割破的
右手上。
手背的青色经脉凸起,骨节分明的指节上有了几道明显的伤口。
这么修长干净的一双手,刚才动手时却狠到让人心颤。那张脸也是,怎么能笑着却把人差点摁进墙缝里。
段宵眼皮耷拉下,睨着她“过来。”
夏仰没动,被他救了是真的,但被他吓到了也是真的。哪有人是这样打架的,万一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完全不担心后果吗
她腿有些发软,下一秒却被他伸手直接扯了过去。
段宵那身高本就有对大部分人都有不可忽视的压制感,手劲又大。
强行攥着她肩膀拉近的同时,另一只手抬起,伸手粗鲁地擦了擦她的脸。
明明一身透着被娇养的矜贵气场,像是没干过任何粗活的小少爷。
可那指腹却粗砺到要把她这张白嫩脸皮给搓破一般。
夏仰被他弄疼了,又扭不开,只好皱着眉不明所以地问“你在干嘛”
“脏了。”
他淡声说,展现给她看手指上蹭下来的墙灰和不明物。
是刚才那个马鹏捂住她嘴时黏到的,那只手也不知道有多脏。
夏仰感觉到反胃,整张脸都不舒坦了,颠三倒四地说“谢谢你,我想先回去了,我要回学校了。”
她声音还在颤,带着哽咽,在那几个地痞面前都没露出这样的怯意。
段宵微怔,手松开了。目光从她唇瓣挪到纤细的眉眼那,低声问“怕我”
夏仰没说话。
“在篮球场那不是听见了吗”
她嘴唇嚅动,张阖间问出两个字“什么”
段宵玩味地扯了扯唇“他们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