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柳树,垂下帘子般的枝条,金褐色的骨,嫩绿的丝,黄莺鸟儿在中间蹦跳穿梭,发出啾啾动听的鸟鸣。
无限的春光,看得神清气爽,可看多了,却又有些无聊起来。
锦鱼转眸看向江凌,却见他手上拿着一卷书册在看。
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江凌自从做了这个枢密都承旨,便开始苦读。这回读的,不光是史书,也不光是各部的律令,还有诗词文章。
只因如今到了这个位置,如何写好一份折子,非下苦功不可。
当下便不吵他,正要挪开些,往大抱枕上趴去,江凌却抬了眼,嘴角微扬,道“嫌我肩膀不够软和么”
锦鱼翘起嘴角“怕累着你。”
江凌的眼眸中便透出光“我想你靠着我。一辈子都靠着我。”
锦鱼知道,这个靠,并不光是靠肩膀的意思。
她忙又倒了过去“你是我的夫君,我不靠你,靠谁呢”
江凌笑笑,伸手把她的头拢到肩窝里,调整了一个坐姿,让她靠得舒服些,这才又拿起书来看。
锦鱼见是一本小石潭记。
这篇她倒也读过,文字简洁至极,却又令读者如身临其境。
她想了想,便道“为坻,为屿,为嵁,为岩,我若见了那石潭,便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这四个字来。”
江凌点头道“娘子所言极是。坻者,小渚也,水中之高地。屿,岛也。嵁,高出水面,小而不平之石也。岩,高出水面,大而如峰之石也。四个字便把石潭二字中的石写尽了。可见写文一事,知其名最要紧。”
说完,便沉思起来。
锦鱼虽也受过名师指点,可对诗词文章没下过功夫,只顾着学画了。
听他这样一说,也深觉有理。
便对此文也生出兴趣来,两人一路品评此文到底好在哪里,倒是再不无聊。
一直到了绿柳庄,车停了两人才读到“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正争论,为何“其境过清”,便不可久居。
豆绿揉着惺忪的眼儿,催道“姑娘,姑爷,到了”
锦鱼跟江凌这才停了嘴,相视一笑。
锦鱼便先替江凌整理衣衫。
江凌先下了车,豆绿才过来帮锦鱼整理衣裙。
却听得车外人声鼎沸,锦鱼不由有些诧异,难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不由有些着急,侧耳细听,却听得江凌道“这是在做什么都起来都起来。”
“救命之恩”
“卫菩萨娘娘”
“我们全家现在早死绝了”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处,锦鱼倒是听明白了。
忙匆匆整理好,出了车帘,还没下车,车下又是一阵喧哗。
她定眼望去,一地的头顶与脊背,总有数百人之多。
花白的,乌黑的。
健壮的,瘦弱的。
老的幼的,男的女的。
她站在马车上,不由动容。不过是一念之善,救了这些人一时之急罢了。哪里值得他们行如此大礼。
她急得直喊道“都快起来吧”
又拿眼去找香罗、赵妈妈与钟哲。
却见香罗站在车前,笑眯眯地,一脸与有荣焉。
赵妈妈则穿着一身紫衣,脸上若有所思。
钟哲华光闪闪地站在这所有人之前,与江凌面面相觑。
她不由急道“钟大哥,赵妈妈,香罗,你们还不快叫他们全都起来”
车下众人并不敢起身,可却仰视着站在车上的粉绿色的身影。
十字髻正中箍着赤金红珊瑚的扁形花胜。
左鬓插一只素青的流苏蝴蝶簪篦。
右鬓戴着一朵巴掌大粉蕊珠花钗。
两只水滴坠子摇曳,闪着光。
粉绿色的衣袂随风而动,若举若飘,若仙若神。
如朝霞明露,清新发光,叫人移不开眼眸。
不由个个都看呆了。
见她着急得像个不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一直叫他们起身,又都觉得意外。
她明明救了他们,这是多大的恩情。他们别说跪她一会儿,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皱皱眉头。
可她这模样,倒好像他们不该跪,不用谢。
她根本没有以救命恩人自居。
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倨傲。
她越是如此,众人心中便越是感激,不少人都当场恸哭不住,心道原来这就是庄主呀,根本就是个仙女。真真是菩萨心肠。若不是她派了钟公子来,他们这五六百号人早冻死饿死了,哪里还能喘着气活到今天
正激动,却见那粉绿身影一歪,竟像是要跌下车来。
众人全都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声,纷纷要抢上前去。
却见粉绿色的影扑入了湖蓝色的怀,像绿蝶落入了蓝色的花丛中。
“你怎么不抓稳我的手就往下跳”
之前下车的玉像般的少年在责备,几乎气急败坏。
众人生生顿住了急奔的脚,踉跄了一下,前后摔倒了一片。
再抬眼,就见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俪影。
少年低着头,玉色的脸,白如纸,似乎在颤抖。
庄主则仰着脸,粉白红润,满脸的笑,纯真如未嫁的小姑娘。
他们的庄主跟庄主夫君,真好看啊。
他们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好像是天人,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幻境中。
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却生活在那幻境的另一头。
“我吓到嘛。大家都快起来呀,快起来,可别折了我的福分”
庄主说话娇声娇气,像小女儿在撒娇。
众人都看得呆了。
却听得有人叫“你们拜也拜过了,都起来吧。快领着庄主去瞧瞧咱们的庄子,准叫她大吃一惊”
原来是庄主派来的钟公子。
没有钟公子,他们也没有今天。
众人忙左帮右扶地络绎起身。
赵妈妈一直冷眼看着。
她因原来是王府的下人,什么排场都见过。什么贵人都伺候过。
听说买她的家主是个庄上长大的庶女,本来极是瞧不上。
不想这庶女竟有这样的心肠与胸襟。
这几个月,她跟着钟公子,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心知自己如今的主家,与之前的全不一样。
今日再见,心中所想不同,眼中所见亦不再相同。
她家如今这位奶奶是大善大福之人,她日后如何敢不尽心定要将这绿柳庄建成一种金城。
想着,便去看钟哲。却见他虽然嘴角眉毛都扬得老高,仿佛极开心的模样,可看向庄主的眼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黯然。
她是饱经风霜的人,如何看不懂。
钟公子这样的人,已经少见。可江三爷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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