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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与先生
    十一月底,寒潮来袭。

    一连好几日的阴雨天,连夜让港城入了冬。

    中环圣约翰座堂内,一场葬礼刚刚结束。

    前来吊唁的宾客们,迎着夜雨从教堂内接连走出来时,有眼尖的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站着的一道倩影。

    她穿一袭黑色连衣洋裙,外搭一件长度到胸口的小斗篷,掩不住腰肢曼妙曲线。

    乌黑长发如绸缎般在她肩头一前一后的披散着,复古的圆头小礼帽下,是一张娇媚动人的美人面。

    未施粉黛,却难挡艳丽,尤其是浓睫下的那双狐狸眼,眼尾的弧度微微上翘,明明里面是黑白分明的纯洁颜色,此刻眼里还有着显而易见的愁思,那眼神看上去却依旧勾人心弦。

    正逢此时冷雨骤起,寒风瑟瑟。

    女孩苍白着一张小脸站在树下,堪堪过膝的裙摆和发丝被风雨吹动,身形羸弱的如同一枝被雨打湿的俏丽花,惹人怜惜。

    可惜此情此景,勾不起来一众人的同情,倒是讥讽和看好戏的目光更多。

    “还敢来出席何先生的葬礼,是想让何先生死不瞑目吗”

    “沈家的二房女,果然是不懂规矩的”

    “我看沈何这门婚约取消的正好,不然我们怎么看清沈家的吃相如此难看。”

    沈晗黛压低几分帽檐,转身往身后的树林里走去,远离那些闲言碎语。

    还没走出几步,放在手包里的手机又开始振动,她拿出来一看,毫不意外的又是沈哲打来的。

    沈晗黛思考了几秒钟,还是接听了电话。

    “沈晗黛,连我的电话都敢不接,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暴躁的语气听的沈晗黛头疼,她一边用手背试自己额头的温度,一边敷衍着回答“我生病了,在医院打吊针。”

    港城寒潮降温太快,她受寒昨晚发高烧,今天白天的确还在医院里打吊针,现在打电话的声音比平时哑了几个度。

    “医院”沈哲冷笑,“你现在本事是越来越大了,张口就敢撒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葬礼上见何嘉泽了,人你见到了吗是不是灰溜溜的又被赶出来了”

    沈晗黛放下贴在额头上试温的手,她来何叔叔的葬礼,没有告诉沈家任何一个人,正感到疑惑,就看见沈哲的奔驰从路口猛地往教堂方向开过来。

    “何家已经破产什么都不是了,我早说让你和何嘉泽断干净,现在马上从教堂里给我出来跟我去赴宴”

    赴宴两个字如同一记警钟在沈晗黛脑海里敲响,让她因为生病而晕乎乎的脑袋有了几分清醒。

    在沈哲下车和他撞见之前,沈晗黛先一步藏进了身后的树林,小声说“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我不会去的。”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事关公司以后的发展,今晚你必须去搭上华臻孟氏那条线”

    颐指气使的语气,沈晗黛在他口中仿佛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自我意愿的傀儡娃娃,只能受他摆布操控。

    沈晗黛握紧手机,忍着头疼回复最后一句“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她说完就要挂断电话,沈哲那边却像是猜到她的反应,猛地一摔车门,“行,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把你带出来,到时候别怪我惊扰了何嘉泽他爹地的葬礼”

    何嘉泽现在肯定恨透了他们沈家人,沈晗黛都没敢进去吊唁,要是沈哲现在进去,以他那个脾气,见不到沈晗黛肯定会揪着何嘉泽要人。

    沈晗黛倒是可以现在就抽身走,但是他们欠何家的已经够多了,要是何叔叔的葬礼还被沈哲惊扰,她在何嘉泽面前就真的再也抬不起头了。

    话比脑子的思绪转的更快,“你别去打扰他,葬礼已经结束了,我也早就离”

    一阵急促的喇叭声盖过了沈晗黛的声音,暴露了她的位置,她看见沈哲敏锐的朝她所在的方向转了过来。

    沈晗黛立刻挂断手机,转头小跑。

    寒风细雨,沿途的路灯也不算明亮,她努力辨认着前路,可脚下的鞋跟却因为湿漉漉的地面不慎打滑,害她差点摔倒。

    她扶住一旁的树才勉强站稳,可是前面已经没有树木可以遮挡,只剩一眼就能看到人的草坪。

    沈晗黛不确定沈哲有没有追上来,捏在手里的手机一直在不断振动,她索性直接按了静音,晕乎乎的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她不会去赴宴,也不会当沈家用来妄图攀附华臻孟氏的工具,所以她不能被沈哲带回去。

    而停在草坪小路旁的那辆打着远光灯的劳斯莱斯,在此刻仿佛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沈晗黛强打起精神跑到车门旁边,正想要寻求里面车主的帮助,高私密性的车膜却把车内的景象遮的严严实实。

    她眨眼,余光瞥见车门并没有完全关上,而是开了一条细缝。

    沈晗黛大着胆子拉开车门钻进去,车内无人,她在心里一面跟车主道谢又道歉,一面小心翼翼的将车门无声合上,尽量弯着腰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隐藏身形。

    沈哲打来的电话没断过,屏幕一直亮着,她把手机屏幕倒扣,没了光源车内变的更黯。

    依她对沈哲的了解,对方不会这么快放弃,说不定还会叫人来搜四周,把周边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出来。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让她去孤身接近华臻孟氏的那位孟先生,这和去跳维多利亚港有什么区别。

    车内一股似有若无的浅淡气息,悄无声息的席卷上她的鼻尖。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身上的体温忽冷忽热,无法辨认这股气息到底是什么。

    只是潜意识的觉得它不像潮湿的雨水有着泥土的气味,而更像是海洋的气息,渊深宁和,清冽的让她感觉自己烦躁的心绪被抚平,下一秒就要昏昏欲睡之时,男人凄厉的求饶声猛地把她惊醒。

    “放过我吧fernando先生,求您了”

    沈晗黛小心翼翼的把脸贴在车窗上,看向声源处。

    三个黑衣保镖站成一排,挡住那个正在拼命求饶的男人的退路。

    他被困在雨里,身上的牧师袍湿透,衣袍上绣着的十字架也跟着扭曲变形。

    信仰基督教的教徒,耶稣便是他们的神明,能让虔诚的信徒面露恐慌如此心惊胆颤的对象,只有一个。

    大理石砌成的十字架雕像台前,坐着一个男人。

    夜雨厚重,他逆光而坐,身旁的人为他高举着一把黑伞阻挡风雨。

    他披在肩头的灰色大衣一半衣摆落在大理石面上,一半垂落在半空,橘黄路灯勾勒出他的身形,仅是一个轮廓都显得格外冰冷。

    有青烟自他左手处徐徐飘上夜空,隔太远沈晗黛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下一秒却见男人抬起左手,移到唇边。

    是一只短柄的烟斗。

    被他拿起,吸一口后又缓缓吐出。

    狼狈的牧师还在男人面前苦苦哀求。

    男人却无动于衷,似乎享受完这一口烟的闲暇后,才记起面前有个嘶声力竭的人。

    隔着重重雨幕,沈晗黛看见男人仅是轻抬了抬右手,连半个字也未说,牧师便被三个黑衣保镖捂住嘴拖走向不远处另一辆黑色的车。

    他的呼救声被掐断,望着男人的眼神里全是恐惧,好似这一刻,这位被他叫做fernando先生的男人,便成了他信仰里,让他如坠深渊的撒旦。

    男人从十字架前起身,将烟斗随手递给一旁为他撑伞的人,高大的身影朝着劳斯莱斯的方向缓缓走来。

    这一幕如港片里的剧情般光怪陆离,此情此景怎么看都觉得极度危险。

    沈晗黛混沌的脑海里慢慢的涌现出思考,她撞破了男人处理事情,那个危险的男人也会像处理那个牧师一样处理掉她,把她拖进那辆车里吗

    她伸手摸索着去开车门,浑身发软又无力,好不容易摸到位置却发现车门被上锁打不开。

    出不去,男人的脚步声也已经近在咫尺,沈晗黛只好重新把身形缩回副驾驶的下面,掩耳盗铃的企图他不要那么快发现自己。

    低沉的男人嗓音,似深海带着浑厚般的回响,忽远忽近的落入沈晗黛的耳中。

    “谁动过车门。”

    她浑浑噩噩的,害怕和恐惧更是堆满她的脑海,满脑子都只有隐藏自己这一个念头,想也没想的张了张嘴,“喵”

    有气无力的奶猫叫声,微弱的听上去没有丝毫攻击性。

    车外的动静停了数秒,“先生,或许是附近的野猫”

    沈晗黛听见男人再次开口,“那就去找。”

    “是,先生”

    “等等。”男人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难以察觉的戏谑,“我和你一起去找。”

    紧接着,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和车门解锁的声音同时响起。

    沈晗黛扶着座椅慢吞吞的爬坐起来,脑子眩晕的不行,也无暇思考为什么车门会这么及时的被解锁。

    她摸到车门锁用尽全力刚打开一点,便感觉一股外力猛地从外面将车门拉开,她毫无防备,半个身体也被带出车外。

    她慢半拍反应过来时立刻松手往后缩,手腕却被一只大掌攥住。

    “抓到了。”男人语调缓缓,“野猫。”

    沈晗黛什么思考都没了,只有下意识的反抗和挣扎,“放开我”

    男人垂眸打量着身下和他做抗争的女孩,力气和她细弱的声音一样小的可怜,昳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睫羽上挂着的不知是泪还是汗,湿漉漉的透着病气和羸弱。

    纠缠之中,礼帽从她头上掉下,落到男人脚边的水洼中,只余微乱的乌发贴着她瑰丽的脸,竟透出几分不符合此情此景的媚。

    男人半个身体探入车内,将沈晗黛按在座椅靠背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说,什么目的。”

    沈晗黛费力的想要辨认眼前男人的长相,可视野却越来越模糊。

    唯一能够看清的,只有他抓在她手腕上,控制住她力气的手。

    这只手被黑色手套包裹,半掌的款式,只遮住他修长五指和半截手背,剩下的半截手背暴露在沈晗黛的视野中,青筋浮在那截皮肤下,满含威慑的力量感。

    而此刻上面似乎沾染了外面的雨,水珠成线顺着他的筋脉走向往下滑落。

    更增几分冷硬的骇人。

    这一刻,她耳边忽然传来沈哲呼喊的声音,像是梦魇魔音,要将她找到带回去。

    那样的话,倒不如被眼前这位名叫fernando的撒旦带走,或许更好。

    她用仅剩的清醒,紧抓住面前男人攥在她腕上的手,“我不要和他走”

    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以及女孩示弱的话语,换个人或许就会被她的无助打动。

    但男人依旧没有丝毫的动摇,声含警告道“松手。”

    女孩仍旧不肯松,眼泪也紧跟着落下,连串的滴落到裙摆上。

    男人浮在手背下的青筋隐隐暴起,他用了几分力,轻而易举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可下一刻,又被女孩抱住。

    他抬眸,见她已经毫无知觉的晕了过去,泪珠不停的顺着眼缝下坠,跟受了极大委屈似的,两瓣泛着病色的唇还在轻轻呢喃。

    “我不要被带回去”

    纤细的手指用着细小的力道牵扯住男人的手,就好像在此时此刻,他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避风港。

    男人的表情隐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只见他微微俯身,大衣衣摆在雨夜里荡出蜿蜒弧度,唇在距她耳畔半寸外停住,淡漠的声线里带上那么一丝讽“跟我走,结果只会更糟。”

    可惜女孩已经听不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