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看了一眼氐奴,对着身边的人道“把他的手链打开。”
这几日沈舒在梧桐院中已经说一不二,没有人再敢质疑沈舒的决定,加上这两日氐奴收起了凶性,越来越像一个人了,身为婢仆自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打开了手链,氐奴阴沉的眼中迸发出了光彩。
他活动了有些僵硬的手腕,就在他高兴的时候头上传来了女童的声音。
“跟上。”
沈舒已经走在了前面。
氐奴低下头,又恢复了安静的样子,跟在一众婢仆身后一句不发,和袁氏的其他婢仆似乎没什么区别。
南雍的坊和市是分开的。
淮水两岸是南雍最繁华的集市聚集地,各种大市、小市、苑市甚至是军市、狱市都汇聚在这里。
只是卞锦知道沈舒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在嘈杂地市里接待沈舒,他将沈舒带入了一出安静的院子。
这次卞锦真正见识了世家贵女出行的尊贵。犊车周围是两队的部曲拱卫,不同于一般士族所用的家仆,这些部曲身上带着环首刀。
犊车四周都是装饰了织锦,华贵异常,犊车后面沾满了仆佣,有捧着屏风拂尘的,有端着青瓷茶具和琉璃碗的,还有拎着食盒的,总之将沈舒在外能用的一切都带全了。
这次沈舒没有再用袁平和袁氏部曲,而是带了韦缘。比起袁平,韦缘更具有军中习性,动作雷厉风行,直接将卞锦准备地院子围了,让卞锦准备的人都无法随意进出。
看得卞锦瞠目结舌。上次他见沈舒只是匆匆一面,并未仔细观察。
现在细看,怕是公主出行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果有人知道卞锦的想法,一定会发笑。公主的衣食住行不一定精致地过高门士族女,但排场绝对比士族女郎更大。不为别的,她们的品级位比王公,只车马规制就比普通女郎高。
“小娘子,祝将军还未到。”韦缘回禀道。
沈舒却是不急,坐在榻上等着人。
一旁的卞锦见沈舒悠哉品茶的样子,只能压下心中的忐忑。他看沈舒不用自己准备的茶水,而是只用自己带来的点心茶水,连器皿都是自己带的,一时间有些感叹,士族到底是士族,这份讲究不是常人能比的。
其实沈舒也不想这么矫情,只是她发现比起平易近人,以她的年纪高傲一些更容易让人听话。
她若是个成人,绝对会礼贤下士,但她是幼儿,要让人听话态度必须强硬。
卞锦也看到了氐奴,有些惊讶,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沈舒用完了一块糕点,婢女也煮好了茶后,祝放之才到。
他走进来的时候,身子庞大,沈舒觉得这院子的地板都颤了颤。
不过震慑力也是真的好,祝放之进来后,卞锦身子都打颤。
氐奴也惊奇地看着祝放之,这人是汉人胡人也很少有这么高的身量吧
这人是南雍的将军倒是和他一位族叔很像,他那位族叔是族中第一猛将
就是不知他日后能不能长成这般。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就算长成这般又如何他也还是一奴隶
“小娘子,赴约前遇到些公事,某来晚了,这个给小娘子赔罪。”祝放之对沈舒一揖,然后就递上了一个十分精致的马鞭。
那马鞭是用金线和五彩丝线编织而成,手柄上还镶嵌宝石,在阳光下华光异彩,耀眼夺目。
沈舒伸手接过马鞭,也没有客气,甜甜道“我甚爱此鞭和大人送我的百辟匕很是相配。”
“哈哈哈哈哈此鞭是我刚从左卫将军府中赢来的,特地献给小娘子作赔礼。”祝放之见自己送出的马鞭沈舒喜欢,心中高兴。
在他心中士族贵女固然高贵,但沈舒是主公之女,更应该有将门虎女的飒爽之气,就算不如吴国孙夫人一般,也不能见到马鞭就畏惧鄙夷。
沈舒没有让他失望。
可沈舒的关注点并不在这“左卫将军晁鼎真定公主的驸马”
“正是此人。”祝放之对沈舒知道左卫将军是何人并不奇怪,要入宫的贵女对朝堂关系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真定公主是雍帝的异母妹妹,和安城王一母同胞。安城王一心跟着太子,晁鼎的心思也不用猜了。
“晁将军请阿叔去是为公务”沈舒好奇地问道,如果是宫务如何会赢下这样漂亮的马鞭。
“也不全是公务,晁将军想要将长子送入主公帐下。”祝放之对沈舒没什么隐瞒,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其实不只是晁鼎,这几日要见他的权贵很多,他们都想把儿子送到沈靖帐下听用。士族看不起军功起家的寒门,但他们也喜欢军功,希望自己儿子能在这北伐中白捡些军功,以作升迁之用。
沈舒又问“阿叔答应了”
“主公来者不拒。”祝放之道。
沈舒盯着祝放之。
被沈舒看得无耐,祝放之无奈道“小娘子,主公也是无奈之举。”陛下本就忌惮主公,主公只能左右斡旋,更何况养兵它费钱啊
“阿叔,既是无奈,为何不多谋利益”沈舒道。
祝放之一愣“小娘子的意思是”
“阿叔觉得此次北伐可能大胜”沈舒问。
“能夺青徐二州全境已是大胜。”至于收拾旧山河,一统华夏这些不切实际的梦,南雍高层早就不做了。
沈舒道“既是知道不可一统北境,大人就该多想想如何保全自身在青徐之地位,想想陛下到时问责又该由谁担责。”
想到刚刚自己提起的晁鼎,祝放之瞬间明白沈舒的意思了,他突然也觉得这些世家子也不是一点用没有啊。
只一瞬,祝放之看沈舒的眼神都不同了。
沈舒知道祝放之的疑惑,她笑道“阿翁教过我朝局,我是沈氏女,与大人休戚与共,自然要全心全意为大人思虑。”
这话祝放之喜欢听。
他又觉得高兴,小娘子这样聪慧,那后位也并非不可能。日后小娘子和主公一个在宫墙之内,一个在宫外,里应外合,未必不能再造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
只要小娘子诞下皇子,主公就能打破现在的僵局,找到出路。
把小娘子送到袁家确实不错,这才多长时间,小娘子就成长如此快。
要知道他在青州的时候可没听过小娘子有早慧之名。
“好了,阿叔还是帮我相马吧。”沈舒不与祝放之废话,将事情拉回正题。
祝放之这才给了候在他们旁边有十几丈开外的卞锦一个眼神。
“尔就是那驵侩”祝放之一改之前和沈舒低声耳语的温和,对着卞锦声如雷霆。
卞锦见过不少军士,一瞧祝放之那体型外貌和一脸的煞气,就知道这位是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真将军,和士族挂名的将军不同,这是杀人如麻的那种。
“某名卞锦,豫州人士”卞锦赶紧躬身做自我介绍,和在沈舒面前还有欺瞒不同,在祝放之跟前就差自报家底了。
沈舒觉得好笑,果然武力和权力是凌驾于诚心之上的。
“我不管你是何人,我只问你的马在何处可有宝驹”祝放之不耐烦,这人一看就不是巨贾,气度不够,畏畏缩缩,这人也就是哄哄小娘子,他一时间有些失望。
卞锦也不敢再废话,赶紧将人带到后院的马厩中。
马厩不算大也不算小,里面大约有二三十匹马。
有点少,唯一让祝放之觉得还能入眼是这马的品相不错。
相马的过程其实很复杂,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如伯乐和九方皋那样,一般人相马都要从马的口齿、面颊、双目、髭毛、胸胁、股脚等多个部位进行评判,还要前后总体对比马的身量比例,所以这是一个系统又复杂的工程。
不过祝放之也不是个个马都相看地很认真,其实战马地挑选在南雍并不严格。毕竟南雍缺马,能买到马就不错了,他挑选认真是想选一匹最好地送给沈舒。
最后祝放之选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签到沈舒面前“此马隆颡蛈日,蹄如累麴,应是千里驹,且此马性情温顺,最适合小娘子。”
沈舒笑着接受了祝放之的好意“多谢阿叔,等下次阿叔来的时候,我定要骑着这马去,用阿叔给我的马鞭,去建康城外迎阿叔。”
听到这话祝放之哈哈大笑,声如洪雷。
“一言为定”祝放之大笑,和沈舒开启了玩笑。
沈舒也高声道“一言为定”
之后祝放之要了全部的马。至于价钱他并不和卞锦商议,自有军中其他专职之人和卞锦议价,这点规矩卞锦也知道。
他太高兴了,南雍爱犊车胜过马车,士族根本不骑马,本以为这批马要出了建康城才能脱手,却不想还有这好事。
重点是还和军中搭上了关系。
他现在都觉得沈舒是自己的财神了。
伺候沈舒就更用心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小娘子不止在袁家受宠,在沈使君帐下的将军面前也说得上话,这不只是受宠能解释地了。
看来彭城县君在沈氏的地位不低。
等马匹之事谈妥后,沈舒又说起买奴隶的事情。
“确实该多买些,等主公将彭城打下来给小娘子做封邑,就把这些奴隶都迁到彭县,这些就都是小娘子的私奴了。”祝放之也是真心为沈舒考虑,更是为沈靖考虑。
沈舒不管祝放之这番想法究竟为谁,只要和她目标一致就行。
挑选奴隶,沈舒有自己的标准,这个就不用祝放之操心了。
她早早就让人列好了单子,标明她需要的工匠和普通奴仆的数量,然后听着卞锦给自己报价。
今日的卞锦十分老实,他给了一个价格后,沈舒看向氐奴。
氐奴悄声在沈舒身边道“比市价低两成。”
沈舒看向卞锦笑了,果然识时务,她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等买卖都结束,祝放之亲自将人送到袁家,沈舒请祝放之进去坐,却被祝放之拒绝了。
“仆明日就要返回青州,今日就不去拜会袁公了。”祝放之道。
沈舒又问“阿叔明日何时出城我送阿叔。”
祝放之哪里愿意小娘子送她,摇摇头“小娘子心意仆心领了,只是明日是小娘子入宫的日子,不能怠慢。”
沈舒才恍然三日之期已到,她明日该入宫读书了。
两人惜别后,沈舒望着祝放之骑马远去的虎背,对着身旁的氐奴道“你可知阿叔出身”
“不知。”氐奴摇头。
“阿叔曾是沈家家奴,韦阿兄亦曾是。”
氐奴眼底一震,望着祝放之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畏惧,而是向往。
原来当将军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沈舒感到有一道越来越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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