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雍, 沈舒也见过不少出色的男子。如太子一般风神俊朗的天之骄子,如雍帝一般俊美威严的君王,如袁充一般放达的士族掌权者,再或是健猛的武将。
沈舒以为她已经见多了世面, 不会再有男子在外貌上令她惊叹, 但见到这位新老师,她却知道自己错了。
这世上还有一种美是能与自然相和的温润之美。
眼前男子的五官并不出色, 比之太子绝对不如, 但却是令人见之可亲。
一身青袍挺拔如玉,腰间只有一把玉笛作为点缀,一头乌黑的长发半束披披散在腰间, 衬得他更加温润如玉。
男子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人物。
但沈舒却一双凤眸微微眯起,审视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男子已经及冠多年, 却半束着头发,这其实并不符合礼仪,而唯一会用此等打扮的成年男子多半都是学的名士之风。
广袖大衫、玉笛为伴、半束长发
这是寒门出身的名士
沈舒眉头轻皱, 她其实并不想要一个名士当自己老师。
她觉得自己脾性和名士大概不会投缘。
但秉承着尊师重道的想法,沈舒还是从犊车上下来, 来到男子身边“您是景彦先生”郭俊,字景彦。
郭俊眉目含笑,令他更加可亲,对着沈舒微微拱手“东阳人郭俊见过县君。”
“先生舟车劳顿,我已在府中备好酒席为先生接风洗尘。”沈舒摆出一副学生的标准做派。
郭俊也没有推辞,声音温雅“劳县君费心了。”
说完后郭俊就要登车, 沈舒便邀请道“先生可愿与我同车入城”
郭俊看了眼沈舒,眉目含笑,并不说话。
沈舒道“我年纪尚幼, 先生不必介怀。”
听到这话,郭俊一笑“既然小娘子都不介怀,我又怕什么”说完便直接登上了沈舒的犊车。
见到郭俊如此爽快,沈舒有些诧异。
论礼她身为弟子邀师长同坐礼车是为尊师,但若是一般人即便她说自己不介意,对方也会拒绝,郭俊答应地未免有些太爽快了。
莫非真的是名士无忌
“小娘子”一旁的李妙华也有些迟疑地唤道。
沈舒摆摆手“无事,阿翁不会让无礼之人给我当先生。”
她坦然登上了犊车。重点是外面有这么多人,郭俊能对她做什么
沈舒的犊车是四驾,她礼同郡公主,如今又能在封邑行王事,位比诸侯,若是马车沈舒还不一定会用四驾,但犊车却无所顾忌。
犊车里面十分宽敞,和郭俊来时用的那架破败的犊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刚才郭俊从那辆犊车上下来时,在场诸人便觉得那样的破车配不上这样的神仙人物。
现下倒是与沈舒的犊车般配极了。
“小娘子这犊车外表奢丽,内里倒是十分简朴。”郭俊伸展四肢,斜靠在马车的隐囊上,十分随意自在。
“外为礼制,内为私欲。”沈舒道。
郭俊问道“克己复礼乎”
沈舒摇摇头“克己,但不为复礼。”内里简朴是她的私心,确实是在克己,但她不觉得是复礼。
“何解”郭俊又问。
沈舒道“克己复礼为仁,我不过是没有奢靡,谈不上仁。”不奢靡就是仁了那对仁的定义也太简单了。
郭俊听后反倒是笑了,这次他不再是像之前一样笑得温润如玉的神仙公子,反而大笑出声。
“县君,你也算是景彦见到的奇人了”郭俊笑得直接倚靠在车厢壁上。
他见过拼命给自己加仁名的人,还未见过退却仁德之名的人沈舒算是第一个
沈舒她有种被骂的感觉
她无语,一直忍到郭俊笑完后,才对着郭俊问道“景彦先生觉得,何为仁”她能看出来郭俊刚才在笑她,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你这是要效法先贤问仁”郭俊摆摆手对着沈舒道,“县君,我非圣人,可教不了你仁。”
说完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沈舒一眼“况且县君若还要问仁,这世上怕是没有仁德之人了”
沈舒她确定这人不是在骂她,但就是感觉这人在嘲讽她
见了郭俊后,沈舒发现对方和她预料中的先生形象完全不符。
袁充也是老狐狸,她如今虽然稚嫩,但很多时候已经能猜出袁充心中所想,但眼前这人她看不透。
郭俊这人,似乎不按常理出牌
深吸一口气,沈舒道“那先生愿意应邀来教我这仁德之人,便也是大仁圣贤”
郭俊被噎住了,似乎有些嫌弃这个称呼,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沈舒,轻笑道“县君倒是个妙人,吾不虚此行”
沈舒
她决定闭嘴,然后将一杯清茶递给了郭俊。
郭俊看到没有任何佐料的清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反而很有兴致地抿了一口,赞道“比之煮茶更妙也更雅”
说完后又目光灼灼地看向沈舒。
沈舒觉得这一刻自己心领神会“此茶极饮法极配景彦先生,我回头命人将这茶包上一些送给先生。”
“那我就多谢县君好意,却之不恭了。”郭俊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沈舒的礼物。
沈舒嘴角抽了抽“是弟子应当的。”
饮完这清茶后郭俊又道“既是收了县君的束脩,你我便有了师徒之分,不知县君想要学什么”
“那郭师都会何”沈舒也换了称呼。
郭俊道“君子六艺,我对乐经上颇有造诣,不如我教小娘子乐理”
沈舒此时很想说,她不想学。
但郭俊似乎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直接将玉笛解下放到了沈舒面前“我颇通笛技,教县君吹笛可好”
“学吹笛何用”沈舒问。
“乐同人心,品乐如品人,且赏乐是极尽风雅之事,县君如今年岁还小,待到了豆蔻年华,与士族女郎一起踏春,品香赏乐,此乃一等一的妙事。”郭俊笑呵呵地道。
沈舒轻呵一声“郭师错了”
“哦”郭俊好奇地问道,“仆何错之有”
“赏乐虽风雅,但若我无命,恐怕要与鬼魂赏乐了,我觉得这一点也不风雅。”沈舒道。
郭俊见状将玉笛收回腰间,柔声问道“那县君想学何”
沈舒道“我想学活命之术。”
“县君要活命,简单地很。”郭俊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我可为县君引荐武婢,县君练得一身武,不说万人敌,一人敌、十人敌应是不在话下。”
沈舒抿了抿唇又道“那若是敌者万人呢”
“那小娘子想学的便不是活命之术。”郭俊道。
沈舒问“那是何术”
“杀人之术”郭俊语气依旧温柔,可这话一出周围的温度却都仿佛冰冷了起来。
沈舒眉头紧皱“活人岂会是杀人郭师莫要与我玩笑。”
“小娘子以一人敌万人,还不是杀人吗”郭俊道。
“依照郭师的意思,以一人敌一人,同样也是杀人。”沈舒没有被郭俊带歪,她有自己的逻辑。
郭俊却摆摆手道“非也以一人敌一人,匹夫之战尔胜者未必活命,败者未必丧命。”
“以一人敌万人,败者必然要丧命。”郭俊道,“古来至今,何人会以一人敌万人”
沈舒不语。
郭俊也不需要沈舒回答,他自己答道“不外乎将、帅、君三者。”
“敢问县君要做何”郭俊问道。
沈舒不由自主地郭俊对视一眼,她发现郭俊的眼眸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温润,反而如深渊一般宁静,能勾起人心中的所有恶念。
她很快移开视线道“反贼也要与万人为敌。”
“何为反贼他于朝堂为反贼,于己不就是君吗”郭俊道。
沈舒又道“刺客也是万人敌。”
可郭俊却摆手“刺客效命于君,他与将帅相同,若入绝境皆可降,可君不可降。所谓万人敌,唯有君一人耳。”
说到这里沈舒似乎明白了郭俊的意思,她道“郭师所谓的万人敌是一国之敌吧。”她觉得郭俊是在曲解她的意思。
“县君,除一国之敌外,这世上还有何人能成为万人之敌”郭俊道。
沈舒不理会郭俊曲解自己意思的话,她道“郭师,君王之术非杀人之术。”如果不是这人是袁充引荐给她的,她真的会觉得郭俊是妖人。
谁知郭俊却道“县君,天下岂有不杀人之君”不杀人者天下又如何坐得稳
沈舒只想说一句妖言惑众
“君王杀人,并无不可,只要秉律法就可若以此论,那行刑的刽子手岂不和君王同道”沈舒质问道,“若君王靠杀人便能坐住这天下,那这天下早就成了鬼城”
她带着怒气说完这些,本以为郭俊会发脾气,结果郭俊随意一笑“县君何必这么认真,仆不过同县君玩笑耳”
沈舒
她想揍人
接下来沈舒实在是不想再说话了,她知道郭俊一路都是在试探她,但她却不知郭俊到底在试探她什么。
等到两人回到袁家,沈舒就带着郭俊去见袁充,结果两人直接进了书房密谈,并不让她靠近。
书房
袁充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对郭俊问道“景彦,我家阿贞如何”
“县君有大仁而不知”郭俊也直言不讳。
正当袁充觉得有些得意的时候,郭俊也指出了沈舒致命的一点。
“大仁太过则是良善”郭俊道,“仁为君之美,可君王大多不美。”
“为上者,奸、狠、凶、恶、贪、诈、伪都无不可,大仁也无错,但良善太过便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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