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充深深地看了一眼郭俊, 但也没说什么。
他从未指望郭俊在见过孙女一面后就给孙女当谋主,若是郭俊这么容易择主,那该不是郭俊了
事实上能让郭俊主动同意拜师已经在他的预料之外了。
不急, 孙女还小,还有时间。
他相信郭俊在和孙女的相处中定然会改变现在的主意。
“好了, 该用膳了,回头定要好好同我饮一杯。”袁充说完后起身,直接牵起郭俊的手, 一起出了门。
郭俊也笑呵呵地回握袁充, 爽朗道“仆好杯中物, 自多年前一别后, 便日夜思念袁氏佳酿,今日定要痛饮一番”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而出。
沈舒看到的就是两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手牵手出来的样子。
怎么说就很怪异
不过想想这是南雍,又觉得释然了。
前世她一直以为手牵手是女生之间和情侣之间才会有的亲密举动,结果穿越后才发现这个时代的男子别说牵手,就是同床共枕、抵足而眠都成了兄弟佳话。
所以袁充和郭俊两人携手而来, 只是社会风气使然。
但同时也说明两人的这场谈话应该十分契合, 甚至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阿翁, 郭师。”沈舒上前行了一礼,然后懂事道, “宴席已经备好, 还请阿翁和郭师入席。”
郭俊笑呵呵地道“劳烦县君设宴了。”
沈舒缓声道“是弟子应尽之礼。”再说这宴席又不用她亲自筹备, 她哪里会劳烦。
“请。”袁充松开郭俊的手,左手一挥对着郭俊笑道。
郭俊顺着袁充的手坐在了右侧,南雍席次尚右,右为宾师之位, 居西而面东,袁充居主人席,沈舒则在袁充下设榻。
分主次坐好后,宴席开始。
比起宫宴,袁氏的宴席并无歌舞,甚至连丝竹之声也无。
倒是郭俊见到这案桌上的菜色笑道“袁氏的菜品比我上次来时更加精致,贵精而不贵多,无山珍海味却尽显士族精致和底蕴。我也赴过不少宴,如袁氏者少有,怕是当年的何氏也不如袁氏吧。”
他口中的何氏便是写下食疏的何曾所出身的陈郡何氏,相传何曾尚豪奢,每日所食的钱财就要超过万钱,在皇宫中不食宫宴,却要自带食物,即便在饮食上如此奢靡还要说“几无下著之处”。
沈舒是知道这个典故的,因为从后世而来的她在饮食上也有些要求颇高,后来袁充还特地拿何曾的故事何“何不食肉糜”的典故来警告她要珍惜粮食,勿要在饮食上过分奢靡,不知疾苦。
可一直以来沈舒觉得自己并不奢靡,她除了要求一日一杯奶外,并无其他过分要求。她一不求山珍海味,一不像电视剧里的贵族那样一顿十几个菜。
她觉得自己已经挺朴素的了。
可到了郭俊嘴里,她似乎还是有些奢靡
沈舒皱眉,并未说话,她听着郭俊继续讲下去。
“说来这赤梁粥,我也是许久未喝过了。”郭俊似乎颇为感叹。
沈舒这才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赤梁粥时,听到的关于赤粱的普及。赤粱在前魏甚至是贡品,她以为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在南雍赤粱没那么珍贵了,可见郭俊的样子,这赤粱依旧是珍品。
要知道的郭俊的家庭条件可不差,他虽然出身寒门,但父亲也是县令,换算到后世也是县长的儿子,他祖辈也官至一州别架,绝对的官一代甚至是官n代出身。
这样的郭俊尚不能吃到赤梁粥
沈舒这下承认自己的生活确实很奢侈。
“那你快用。”袁充笑呵呵地道,“不瞒你说,我家阿贞也甚爱此粥。”
沈舒
一旁的郭俊听后目光转向沈舒,笑道“县君觉得此粥如何”
“味美,回味香甜。”沈舒道,赤梁粥确实很好喝,其实主要还是赤粱本身的品质好。
“县君说得不错。”郭俊点点头,随后又感叹道,“可惜吾家业浅薄,不然真想日日都能用一碗赤梁粥啊”
沈舒总感觉这话里有话
这倒是同何郭俊赞她茶叶味道好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可沈舒却并未再次大方表示要给郭俊赤梁粥,反而道“郭师倒是不怕奢靡。”
郭俊轻笑出声“县君每日用这珍馐,不也没觉得奢靡吗”
“我没有奢靡。”沈舒有自己的原则,“我一未曾食熊掌驼峰这等用人命才能换来的山珍海味,一未浪费餐食,所用餐食也不过我所需而已。”
说完她将自己案桌上的餐食指给郭俊看“郭师的菜比我多三道,量也比我多很多,我只用自己所需。”
这只是维持她的基本生活用度。
“单说这赤梁粥,我不用不过是省下些银钱,这天下的粮食也不会因我未用而多出一粒。”沈舒道,“我高价购入赤粱,反而对种赤粱的庶民是件好事,不是吗”
什么是奢靡
是浪费是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东西。
她都没有,怎么就是奢靡了
要是她连喝点赤梁粥和牛乳都是奢侈,那她还是别活了,早死早超生吧。
其实如果最初她穿越的不是这具贵族身体,而是乱世的普通庶民,她可能真的会选择自杀,看看能不能回前世。
她之所以还愿意留在此世,一是畏死,一是现下的情况她还能接受。
“若我每日如庶民一般只吃豆饭,衣不蔽体,这便是体恤百姓,是简朴,那这天下就不用有人做官了这世上的有钱人还要钱何用”沈舒道。
那种明明有钱却过苦行僧一般日子的人,不是圣人,那是圣母,是脑子有病。
除非是实现共产主义,不然怎么可能人人都一样
这个世上一直存在贫富不均和阶级,很多时候正是因为这一切的问题,世人才有奋斗的欲望。
要是人人都一样,为官者和普通民众一样只能吃糠咽菜,商人成功后必须把钱全都捐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当官从商
这事根本就违背人性好吗
她又不是真的无知孩童,没那么天真。
她也不是圣母,前世她也没能做出来把钱都捐了,自己吃糠咽菜的行为来,要是如此她早成了感动华夏十大人物了。
这一世就更不可能了。
她对阶级的认知没那么肤浅,她觉得这个世上存在阶级很合理,很多时候正是因为存在阶级,人们为了跨越阶级,为了过得更好才会拼命努力。
这个世上可怕的不是阶级,而是阶级的特权和跨界阶级的难度。
只要阶级不固化,上层阶级不忽视底层民众的人权,她觉得能做到这两点就已经很好了。
而南雍的可怕就在,这两点一个没占,全是弊病。
听到沈舒的话,袁充嘴角勾起,看向旁边的郭俊,见到郭俊有些怔愣,嘴角的弧度更大。
他就说郭俊小瞧他家阿贞了。
看看,这才多久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被打脸了吧。
袁充心情颇好,也不打扰孙女和郭俊的对话,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倚靠在凭几上,心情颇好地看着孙女和郭俊过招。
郭俊的愣神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回过神来,面对沈舒的反驳也不恼,嘴角依旧噙着笑意,好似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他生怒一般。
“如此说来,县君可称得上是简朴,我应当称县君有仁心了。”郭俊一双清润的眸子看向沈舒。
这似曾相识的话,是郭俊坐上了她马车后就说过类似的。
沈舒不懂,为何郭俊非要在这个问题上几次三番地试探她。
“郭师为何非要用一人用度揣测其是否仁心”沈舒不懂郭俊思考问题的切入点在哪里。
“我觉得人生在世,于用度上不委屈求全,不贪图奢靡,只要舒心就可,和仁心无关。”沈舒道,“我只是觉得与其让部曲为我猎取熊掌,还不如为我征战沙场;与其让百工在我车架上费劲精巧心思,还不如多做些龙骨水车灌溉田地。”
“我并不如郭师所讲的那般有大仁,我只是知道磨刀要磨刀刃才能锋利,用人也要用其所长才能为我带来最多的利。”沈舒道。
这就是后世的那句话钱要花在刀刃上,人也是如此。
可郭俊心中却震惊极了,沈舒讲的虽然是白话,甚至算是粗陋,但将“知人善用”四个字理解到了极致。
为人主,最重要的便是要会用人。
沈舒尚且年幼,却是他见过的最知人善用的人之一。
还有他一直以为沈舒是过于良善,如今看来似乎是他错了。
这小女郎是真的有大仁,良善也有,但并不过。
并且对为官所求和为商所求的人心把握地十分透彻。
这绝对是个通透至极的孩子。
“景彦受教了。”郭俊不再提问,而是举起酒杯冲着沈舒摇摇一举杯,随后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猝不及防的沈舒是真的有些尴尬,论礼她该陪一杯酒,但她只是个幼童,即便时下酒的度数极低,绝对不超过十度,但沈舒也还是不想喝酒。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就听到郭俊洒脱道“县君不必管我”
说完后又解下腰间的玉笛道“有酒无乐乃是憾事,今日就由景彦为袁公和县君助兴”
说完就见到郭俊起身,来到厅中,将玉笛横在唇边。
青衣广袖,墨发飘飞,青年恍若谪仙,笛声宛若仙乐。
可惜沈舒的音乐细胞一般,比起赏乐,她更想知道这笛曲是何,因为她觉得这笛曲挺悲伤的,听着像丧乐。
她好奇地看向袁充。
袁充似有所感,转头看向沈舒答道“是梁父吟。”
随后她就听袁充相和地唱道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一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