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巛洲篇4
    祁墨不傻,听得懂她师父的言下之意。

    她也并非油盐不进,当晚,祁墨便下定决心,文盲也有活法,文盲也有学法,人生在世,事在人为。

    从明天开始,势必发奋图强,你且看着,她祁墨将会在这个世界闯出一条怎样的路。

    心理大师给自己灌鸡汤到半夜,热血沸腾地眠下了,第二天顶着热血沸腾的发型掀开被子,觑眼看向窗外,黎明微光,新日破晓。

    宜一展宏图。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向来因为晚起而干脆放弃早饭的祁墨痛定思痛,宏图第一站,直奔饭堂早膳。

    令人意外的是,偌大个公厨此刻空空如也,穿堂风凉凉扫过。祁墨扶着门框矗立半晌,一位路过的扫地僧见她呆滞,便好心出声道“姑娘,你怎么还在这”

    祁墨扭头。

    扫地僧的手指指向远处山林,海海苍波,树欲静而风不止“晨练都已经开始啦”

    祁墨“”

    祁墨面无表情,目光缓缓下移,阳光砸碎摔在地上,金光闪闪的,那是自己碎了一地的宏图。

    她独自一人伫立原地,任风吹响衣衫。半晌,祁墨耸耸肩,转身往校场方向走去。

    初晨的清风捎来黑夜的凉,天际破晓,圆月在浓汤似的天空沁入一角,纸一样苍白。

    烟岚云岫,远处黛山一层淡着一层,绿叶间的珠颈斑鸠苏醒,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遥远的鸡鸣。山下校场,晨练已早早开始。

    为培养高素质人才,修真发展至今,各大宗门依据仙盟给出的最新指导,将全能,全知,全方位融入了教学日常。只因天才难遇,凡人常有,没有天赋便勤能补拙,于是在山下学堂,常常能看到剑丹器符阵体各家源流汇于一桌。

    每到月末考核,学堂,庐舍,乃至后山上的露天小亭,便灯火通宵,俯瞰望去,犹胜碎星坠落。

    校场上道袍云集,步伐一致操练着整套剑术基本功,呼喝起落,齐整得惊人。

    今日的总值班是相一山的悟桑真人。

    你可能不认识,那么请容我再介绍下她另一个身份相一山亲传弟子鹿穗的师姑。

    对,就是祁墨那个新结的饭搭子,鹿穗,的师姑。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悟桑此人,在清泓学院里名声平平,具体原因弟子们也不敢多说,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若是真的好奇,那么请在每月的大考核过后去到山顶,那里会涌现乌泱泱一大批殊途同归的吹风少年,面色皆是如出一辙的悲怆,揪出十个人问,有七个都是选了悟桑符修课的。

    往日暗沉不可追,唯有此刻,他们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流下两行面条泪。

    这悟桑的课你就上吧,考吧,一考一个不吱声。

    校场前方是木筑塔台,悟桑身着宽袖灰袍,衬出修长脖颈,脸颊瘦削,乌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束成小髻。年岁在她身上如流水般淌过,只留下被打磨挺直的脊梁,和苍劲风骨。

    她背手立于塔台之上,漆黑瞳孔犹如顽石般无情无欲,初晨清风拂过耳边,悟桑的目光扫过底下泱泱人群,浅色眉尖微蹙。

    片刻,她淡声开口“玄虚山今日缺了人”

    黎姑闻言即刻上步,拱手恭敬道“未曾。真人何出此言”

    “哦,是吗,”悟桑面色未改,手指一展,指向校场边缘一个突兀的细窕身影,“那她是谁”

    黎姑“”

    黎姑僵硬扭头,只见茫茫林海静止,一个与校场众道袍格格不入的缥色云纹纱裙,正靠在树干上望向这边。

    她浑身没有一丝修行者的灵气外溢,腰间佩剑却挂着玄虚山弟子专属的印染绶带。视线对上,少女摆手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冲黎姑比了个口型。

    祁墨“嗨。”

    塔台众人“”

    孩子,你很调皮。

    其实这事真不怪祁墨。

    今天是她穿过来的第四天,除了汲取原主残留的稀薄记忆识得几张脸,还能复盘完基本的世界观就已经是极限,怎能要求她记得校场晨练这种细节。

    而且,不知是不是原身主人的性格问题,穿越到现在,除了一个鹿穗,极少有人主动与祁墨攀谈。偏偏她又是个脸皮薄的,比塑料厚不到哪里去,也就顺理成章地,一直闭口装高深。

    前三天她都是踩点赶到学堂早课,要不是昨天楼君弦那一句“这几日晨练”,直到今天以前,祁墨对这事都一无所知。

    而且换谁谁能想到,即便穿越到异世界,也逃不过集体操练

    若不是路过的扫地僧善意提醒,祁墨现在已经在学堂里补觉了。

    尽管对迟到这事心里门清,但祁墨依旧不慌不乱气定神闲,不了解宗门规矩是其一。其二,她有病。

    病假,一项最能无视规则的假,万金油式的通行证,千辞万语不如一纸病历,病傍身,假无忧。

    这是祁墨千锤百炼的黄金经验,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于是,纯24k伤病患祁墨,冲着塔台师叔师姑们隔空打完招呼以后,便继续倚靠着树,欣赏着校场内整齐的操练。

    她并不懂炼这种基础剑操的妙处在哪,只是觉得清风徐徐,剑光凌凌,伴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和动作,很有观赏性。

    塔台之上。

    看着远处悠然的少女身影,黎姑的脸色也越来越莫测。悟桑身旁,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底的白衣女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鼻尖上一颗细小黑痣随着她的笑容乱颤。

    女修懒懒抱胸,狭长的狐狸眼眯起,暗色的潋滟流光在瞳孔泛了一圈,盯向祁墨。

    “冥秦月,”黎姑察觉,出声呵止。

    “那位就是楼君弦的亲传”

    冥秦月眨了下眼,瞳内流光刹那消失,只余琥珀色的眼瞳。她若无其事道“真是奇怪。”

    “何以见得。”悟桑望着校场。

    “这世间修行者,有天赋弱质者,灵脉熹微,气弱而难以察觉;也有天纵骄子,年纪轻轻跻身无上境界,气体浩而充盈,难以堪破。”

    女修指尖染着粉蔻,十指犹如柔枝,轻搭在塔台阑干,语吐玉兰。

    “再有,便是天生异体,需要借助法宝,来隐藏自己的灵气。”

    悟桑唇角不动,微微敛眉,山风撩起额间碎发。

    “那么,诸位觉得这玄虚山宗主亲传,”狐狸眼扫过塔台众人的面孔,最后停留在黎姑沉默的双目,冥秦月嫣然一笑,“是属于哪一种呢”

    属于空气的那一种。

    幸好祁墨只知道塔台上的几人氛围微妙,若是听清了冥秦月的问话,一定会尴尬得无所适从。

    别想了,根本没有的东西,看得到才有鬼。

    半盏茶的时间,晨练在一片剪腕花的收剑声中结束。死寂的山遽然有了活意,弟子们纷纷离开校场,成群结伴地前往公厨吃早膳。

    在人群的逆流中,祁墨差点没找着她的饭搭子。

    鹿穗换上了一身新的靛蓝道袍,发饰摘了,发髻也解了,站在弟子众里,就像一滴雨水汇入了大海,众生百面,百面众生。

    “师姐”

    “昨天没穿道袍被骂惹。”看见祁墨眼底的疑惑,鹿穗两手捏拳,放在眼睛底下作哭唧唧状,“师父说这是山下学堂的规矩,那些都算奇装异服,”她上下打量着祁墨身上的缥色云纹的“奇装异服”,眼露惋惜,“不能穿的。”

    祁墨“”

    啊,好该死的即视感。

    她终于明白这两日总是围绕着自己的一部分眼神算怎么回事了。

    每个学校里总有那么几个特立独行不穿校服自认风骚的,她就是那只风骚的鹤,此时,此刻。

    祁墨和鹿穗并肩走在路上,身边三三两两的弟子,不时有视线落在她们身上。祁墨偏过头,咬耳朵道“你好像也是第一次来山下学堂啊。”

    “嗯,来了一个月。”鹿穗毫不避讳地点点头,反倒看向祁墨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这是仙盟的新规定呀,众生皆可得道,修行教学需得一视同仁,不可区别对待,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亲传了。”

    鹿穗拍拍祁墨的肩,深明大义“你我皆是山下弟子啊。”

    祁墨“”

    多么先进的精神状态,祁墨再次震惊了。

    不是。

    众生皆可得道是这么用的吗

    这种政策放到现代教学,她不置可否;但是都修真了还整这一套,会不会有点太弱智了

    “那,那,那”祁墨结巴了,但鹿穗仿佛堪破了她内心的想法,自然接话道“你是不是想问,那为什么我们还住在各自的寝殿,没有到山下的庐舍呢”

    祁墨点点头。

    “因为规矩是死的呀。”鹿穗露出虎牙,笑得粲然。

    短短一个早上接收的信息量是三天以来的两倍。此时还在跟着微笑的祁墨并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开启她地狱穿越生涯的第一站。

    学院内共有六座山上脊,望君,玄虚,相一,居黛,伏狼,分别对应器、丹、剑、符、阵、体六大门路。

    据说在很久以前,六座山门本是居一方之地,各自为宗,自从仙盟颁发教学新规,支持合办共办、同教共学以后,六山便凭借地址相近的优势,迅速签订协议合为学院,共唤清泓。

    对于祁墨来说,就相当于一所综合性大学。

    学院规模雄大,为了保障弟子学业质量,采取“一候一小考,一节一大考,月末集合考,日常随堂考”模式,从理论到实践,从法术到体术,从物理到化学,全方位保证弟子学业,不同课程按照不同要求还会安排不同程度的历练作业,可谓究极周到。

    学院课表为两候一轮回,即每十日重复上十日的课程。

    和鹿穗细细对了一遍课表后,祁墨惊喜地发现,两人的课表重合度竟然高达百分之十。

    真是天妒良缘、爱人错过,一对相足相惜的知己,从此奔赴饭堂的路,又多了千山万水。

    “师姐。”鹿穗两颊塞着肉包,一双杏眼圆乎乎地瞧着她,祁墨忽然意识到,好像不管谁来,只要是同辈,都唤她一声师姐。

    其他人倒罢了,可鹿穗是相一山的,也叫她师姐,算怎么回事

    祁墨陷入沉思,因为沉得太快,以至于鹿穗说话的声音在她耳边都变得隐隐绰绰,仿佛来自高空水面,她猛地回神,呆滞道“你刚刚说什么”

    “考核啊。”

    鹿穗望着她,一张脸扭成苦瓜,“好烦,上次人基没及格,我师父让我跪在寝殿外的走廊背了整整一夜。”

    人体灵脉行运基础被誉为学院最难背的课程之一,简称人基。

    祁墨大骇。

    脑海中顿时浮现楼君弦那副冷而淡模样,一股天然的畏惧沿着脊骨密密爬上来,她打了个寒颤。

    楼君弦会像鹿穗师父那样,严格对待自己的徒弟吗

    看上去会的。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祁墨脸色凝重,一片空白,未几,逐渐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鹿穗被吓到,包子还没咽下去呢,忙问发生什么逝了。

    祁墨微笑着看向她。

    她刚刚想起来,上午是体修课,而今天是考核日。

    体修,呵,体修。

    八百米丧尸选手祁墨笑中带泪。

    师父啊,有些事情,不是徒儿不想瞒,而是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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