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入侵的消息,一时间便在整个九州都传开了。
神话世界,消息传播的速度快时可以一日万万里,而慢时,却是万万日也传不出一里。
这里说的慢,自然是指虫灾之事。
相比起妖族入侵之事的极速传播,虫灾四起的消息则完全像是一只被闷在陶罐里的蝴蝶,怎么扑也扑棱不出去。
但这只蝴蝶是有毒的,纵然被刻意闷在陶罐里,它的危害却并不会因为有心人的隐瞒而减少半分。
甚至正因为这过分的隐瞒,而使许多不知情者在猝不及防之下遭了大难。
栖霞城的城门口,宋辞晚亲见了两位琼华阁弟子毫不犹豫地放出飞舟,奔赴边关,当时心头意动。
真仙武圣与妖圣之战,她也想看一看,参与一番。
然而正在宋辞晚转身欲走之际,却忽然听闻那城门内又猛地传出一阵极为混乱的尖叫声。
城门口,本来正在给每一个通行者做检测,兼且两族大战的消息刚刚传出,闻者无不沸腾,因而各种嘈杂声此起彼伏。
而就是在这样嘈杂混乱的背景下,城门内忽然便有阵阵怪异嘶鸣声响起,其中夹杂着人们惊恐的尖叫“虫好大的虫”
“救命啊,救命啊”
“这個人被虫吃了虫妖混进了栖霞城,救命,山河镜,快,动用山河镜”
混乱的人群从城门内向着城门口冲。
九州百姓并不知晓古神虫族之事,误将古神虫族看做是虫妖。
而那城门口,此时竟又还夹杂着真正的虫妖
是的,是有真正的虫妖。
妖族入侵四大妖关之事一经传开,上头就在同时传下了诛妖令。
原本对于九州境内土生土长的妖类,朝廷的态度是只要你不惹事,便也不主动诛杀,颇有一些万族类同的大国气韵。
因而大周虽然设立悬灯司诛魔卫,可在某种程度上,却又实现了一种模糊的人妖共处之策。
然而此刻诛妖令一下,情况却又大不相同了。
城中原本存在的少许妖族立刻便在诛魔卫的追杀下纷纷现了原形,其中又以一支虫妖为最。
这是一群金丝蚕妖,原本那蚕妖王在城中开设了一家仙衣坊,以其族群特性制造水火不侵之法衣,生意甚至还十分红火。
可今日天变,仙衣坊的蚕妖却是首当其冲,被悬灯司冲入。
诛魔卫见妖即杀,杀着杀着,那仙衣坊中的一位管事的丹田忽然被一只虫足撕裂。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管事并非是妖,原本却是人
而此刻,这人的身体里却探出了一只怪虫。
怪虫出世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吞吃了被自己寄生的人类。
宋辞晚等人在城门外排队时,便恰好遇上了金丝蚕妖与古神虫族一齐被悬灯司诛魔卫追赶,从而在大街上大开杀戒的一幕。
这一幕却又是十分混乱怪异的。
因为说是虫妖与古神虫族在被诛魔卫追杀,可实际上在这个追杀的过程中,却又屡屡有诛魔卫本身的丹田中刺出虫足
是的,有些诛魔卫的丹田中也有虫足刺出。
于是,场面更混乱了。
虫杀人,虫吃人,人杀虫,人追虫。
而偶尔又会出现追杀者自己变化成虫,进而倒戈相向,又反向追杀自己的同僚,这样扭曲混乱的一幕幕。
城门内的百姓尖叫着向城门口冲,城门口不仅有城卫军,更有山河镜。
人潮涌动如同浪涛,城卫军们根本反应不及,便被人潮裹挟,让开了城门的出路。
下一刻,却见那城门洞上,山河镜陡然发出一阵清亮的幽芒。
幽芒腾起时,整个城门,连带着高大的城墙,乃至于整座栖霞城的护城大阵都被触动了。
百姓们冲击山河镜的思路果然没错,对于妖邪之流,山河镜是有强烈反应的
但是,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并没有真正如人所期盼。
只见那大阵轰然展开时,有种种异象在城墙上流转闪动。
这些异象又化作了一幅幅虚影般的图画,图画轮转,有时出现的是沃土良田,农耕桑织,有时出现的是贩夫走卒,市井繁华,有时出现的又是飞沙走石,人妖相战
这些画面,都是曾经在栖霞城范围内发生过的一幕幕。
人族的生息、繁衍、运转,都组成了此地气运,进而又被山河镜捕捉,被官衙汇聚,形成了一地之国运。
每当城池遭遇巨大冲击时,山河镜调动国运,汇聚民心,自然便会形成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
但是,这种调动往往又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当地主政官员以官印为中心,引导主持
否则只凭山河镜自发而动,这股力量便会缺乏汇聚与灵动,很难发挥出最大效果。
此时,此刻,栖霞城。
山河镜动了,远在城池正中心官衙中的栖霞县令也动了。
人潮涌动,虫潮浪涌时,山河镜一动,只见那城池正中心,一道身着官袍的昂藏身影忽然踏空而起,升至中天。
他手持官印,口中正怒喝“何方孽畜,竟敢冲击朝廷之城池,真当我朝无人不成”
声音极具威严,宛如雷霆当空,轰隆隆在整座城池上空炸响。
城池内外,百姓正自欢呼“是县尊,县尊出手了太好了”
城外,原本因为城内变故而正生出惊慌的人们也纷纷止住了后退逃跑的趋势,口中亦是惊喜连连“县尊出手了,县尊好生威风”
“啊”
人们的惊喜欢呼声尚未落定,半空中,那一位威风凛凛的官员却不知怎么,口中竟忽地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大惨叫。
“啊啊啊”
县令接连惨叫出声。
下一刻,人们便清楚看到,那碧空之下,高大威武的县令肚腹正中间忽地伸出一只毛绒绒的尖足。
嗤
那尖足顶端寒光闪烁,倏地一下刺破了县令的丹田。
“啊”
“啊啊啊”
这下子惨叫的却不是县令,而是目睹了这一幕的全城百姓。
城池内外,几乎所有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
无法想象,难以置信。
堂堂仙朝县令,一地主政之官员,竟然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腹中生虫。
而那狰狞的虫足在刺破县令丹田后,又飞速向外延伸。
嗤嗤嗤
紧接着,便是一只又一只的虫足从县令丹田中疯狂向外伸展。
数不清究竟是多少个虫足,下方的人们乍看去,只知道县令整个人都几乎是被虫足给完全覆盖了。
他、他好像就这样变成了一个遍体生出千足万足的虫人
“虫、虫灾”老苟抖着手,颤着声,忽然一翻身就骑上了自己的枣红马,又飞快将枣红马背上拉扯的绳索卸下,只余下手提的缰绳。
“快”老苟催促大白鹅与宋辞晚,“快走这里不能留了,栖霞城、栖霞城县令,他、他居然也修虫这些人的脑子都被虫给吃了,人间、人间已非人间,快走”
与此同时,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却是收到了来自老苟的第一团气。
人欲,化神期奇货阁弟子,红尘炼气士之惊、惧、忧,二斤一两,可抵卖。
老苟的身份揭秘了,其原来是奇货阁弟子,难怪知晓那许多秘闻
至于“红尘炼气士”又是个什么,宋辞晚并不知晓。
但是很显然,老苟的修为并不低。
老苟修为虽不低,此刻却是又惊又惧,拽住大白鹅,便要拉着它与宋辞晚一起逃跑。
大白鹅也有点慌,它向来已经觉得晚晚十分厉害,但是这个十分厉害究竟有多厉害,它又是没底的。
在遭遇巨大危险的时刻,大白鹅的第一反应也还是驮着宋辞晚飞速逃走。
它衡量不了宋辞晚的实力,但它可以衡量自己的实力。
如此衡量之下,大白鹅虽然无法口吐人言,鹅叫声中却明显透露出与老苟相似的惊惧“昂昂昂昂”
好恐怖
快走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双翅一展,掀起一股强风,为枣红马与老苟送去一股助力,与此同时,它自己也借着这股推力倏地一飞冲天。
“昂”
鹅鸣声中,大鹅一振翅便是十里路。
大白鹅已非昔日之鹅,它的速度快到超出了它自己的想象。
下方地上,枣红马乘着这一股风,亦是奋力一跃,便跃出百丈之远。
当然,百丈远与一翅飞十里这完全没法比。
不过乘坐在枣红马上的老苟对此完全不在意,他只是仰着头,张着口,瞪着眼睛看向那天空中的小点,嘴里喃喃“奶奶个熊,这天上飞的,不会真的是第三天骄宋昭吧出云阁那群神棍真的没算错我往东走,当真能有机缘”
“可是,这位第三天骄,见了虫子就跑,也没有很威风啊”
“我有故事,她却不带酒,她就这样走了”
老苟话音未落,却见那栖霞城上空,变故又起。
由于栖霞县令变成了半人半虫的模样,山河镜威力大减。
下方城门口,原本被山河镜神光笼罩,以至于发出种种痛苦尖叫的虫妖们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受到的压制变小了
虫妖冲城,城卫军溃败如散沙。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城西方向,一道苍老的女声带着愤怒,颤颤巍巍地响起来。
“刘芎,你欺瞒于我,你果然自甘堕落,你被侵蚀了”
那是栖霞城城隍的声音。
但很显然,这道声音此刻十分虚弱。
却见那城西方向,城隍庙所在之处,一道足有百丈高的虚影升腾而起。
这虚影看起来高大神圣,然而实际上,她的身上却被捆绑着一道道黝黑粗壮的锁链。锁链穿透了虚影的琵琶骨,绕过她的脖颈,锁紧了她的四肢
这位身着城隍官服的女城隍,竟是锁链加身,纵有百丈之高,此刻却是半分威能也无法施展。
下方百姓见此,无不悲壮。
外有妖族入侵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刚刚传入,百姓们甚至都尚未来得及消化完这个噩耗,紧接着,栖霞城中县令变异,城隍被锁
人生之中,还有什么变故能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吗
老苟打马飞走,一边走一边悄悄地将各种符篆拍在马屁股上。
他口中喃喃“不行,不能走太快,走太快就显眼。但是也不能走太慢,这要是走太慢,被虫子追上了可怎么办”
“宋天骄啊宋天骄”
他的语气中犹然带着惋惜与失望,他抱着万一的侥幸心态,又最后抬眼看了一眼天空。
然后他便见到,那天空中的黑点忽然转变了方向。
黑点向着栖霞城上空,半人半虫的县令疾射而去。
老苟张着口,轻轻吸气,后又屏住呼吸。
只见那黑点飞射时,原本万里无云的碧空之上忽然便有无数墨云翻滚而来。
当是时,狂风呼啸,黑云压城,气势之剧,甚至还远超此前在道路上,天地间忽然生起的那一场雷阵雨。
雷阵雨是夏日的天威,而此刻的风雨却显然是人为。
天空之中的细小黑点速度飞快,等她来到栖霞城上空,那人虫县令的对面时,满城墨云便带着风雨在此倾盆而下。
轰
轰隆隆
这人虫县令仰天嘶吼,刚刚撕开一片墨云,其口中亦威严怒吼“罪民,竟敢冒犯神威”
声音震得下方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修士,尽皆心神震动,口鼻流血
哗啦啦
墨云之下,却似是有天河倒倾。
满城风雨,化作雨剑风刀,嗤嗤嗤一轮攒刺,猛地刺向了威严怒吼的人虫县令。
老苟屏住呼吸,以为自己是要看到一场精彩至极的恐怖大战。
双方至少要战斗三百回合,结局虽然未知,但老苟心中着实是在祈祷,希望那天空中的骑鹅少女能赢。
然而事实却是,雨剑风刀一轮攒刺,只是一个回合,便将恐怖狰狞的人虫县令给刺得浑身透彻。
那人虫县令满身虫足,千足伸展,将空间撕裂,正要刺中飞行中的白鹅。
却见白鹅的身躯忽然一闪,下一刻,白鹅出现在人虫县令头顶上方。
而浑身被无数雨剑贯穿的人虫县令则猛地一声惨叫,嗤嗤嗤他身上千足断裂。
他的身躯便像是断了线的死物风筝一般,哗啦啦冲击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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