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 她说要给他当灵宠么
可他说他喜欢霸气威武的,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尽管她极力推荐自己了。
还是因为, 她夸他是壮士,正好夸在了他心上
喜恰在心里摇了摇头,虽然他方才打趣她提到了“壮士”这个词,但她与他相处了一百多年, 还是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称呼没什么波澜的
她嘴唇微启, 犹犹豫豫着, 真的忍不住要问上这么一句“你呜”
嘴里突然被塞满了, 清甜的果香弥漫唇齿, 是哪吒托着她的手将那个大蟠桃塞进了她嘴里。
“愣着做什么”哪吒侧目看她, 神色不太自然, 佯装不耐,“快些吃了。”
他方才对着喜恰表露了心底的秘密, 是不曾与他人道之的心事,此刻回过神来蓦地有些扭捏,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唔唔唔”塞这么急干嘛, 她都要噎住了。
喜恰瞪大了眼睛看他,那双明澈杏目里有一丝不满和娇嗔。
哪吒自然也发觉了,面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窘迫, 他又垂头俯下身去揉她的脸,指尖托住她白皙尖细的下颌,另一只手替她揉了揉双颊。
“慢些吃, 慢些吃”
骄矜的小少年,难得有这样温柔的语气。
头一次向外人吐露了心声,虽然不多, 但那一点缠在心上的柔软暂未褪去,喜恰难得窥见了他这样的一面。
顺着他的动作吞咽下果肉,那蟠桃清甜多汁,是真的很好吃,鼻尖又萦绕着他身上的馥郁莲香,她下意识舔了一口唇角,只觉得唇边发痒。
痒意顺着他温热的手指一点点挠进她的心里,无论是唇颊,耳鬓,抑或是被他一笔带过的脖子
到此时,方察觉不太对劲的喜恰脸色变了,喉咙里溢出一声难受的呜咽“呜呜痒”
哪吒的脸色变得更快,甚至有些错愕,收回了手。
他盯着她看了一瞬,眼里浮现一点焦急,问她“软软,你是不是不能吃桃子”
喜恰已经痒得抓耳挠腮,她犹自挠着发痒的地方,指尖过处留下了大片不正常的绯红色。
“别挠了。”哪吒攥住了她的手,“小心将自己挠伤了。”
他指尖的灵力抚过她的脸颊,给喜恰通红的脸带去了一点清凉之意,但仍是治标不治本,不过一小会儿,她已经浑身都发痒。
“我从前没吃过桃子啊”喜恰很懵,浑身发痒的感受让人十分不舒服,她仍旧想抓,但手被哪吒牢牢扣住。
于是痒到要失去理智的小老鼠精,忍不住哀求一句“小主人放开我,好痒”
“”
哪吒觉得头大,缓声安慰了她一句,也是解释“应当是风疹,我小时候也得过。蟠桃本就灵力充沛,味道清甜,看你的症状,想来是比吃了凡桃还要猛。”
什么什么症状,喜恰痒得难受,听不进去他说话了。她呜咽一声,犹自化了小白鼠想窜去角落挠痒。
“软软”
哪吒比她动作快得多,方才攥住她的那只手又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他语气严肃了几分“听话。”
混天绫落到他手心,他竟然将那根红绸又变得更小,将她的细胳膊细腿一起束紧了。
“我们回天宫。”似乎又觉得不放心,他手一抚,叫小白鼠昏睡过去,“带你去药神那儿看诊。”
这算是什么事。
千百年来没一个神仙会因为吃蟠桃发风疹,那孙猴子一人游走蟠桃园中,不晓得吃了几千几百个桃子,也没见半点事,他这小灵宠是真的头一个了。
风火轮疾驰而上,白蒙蒙的云层里,红衣少年手心里托着同样白绒绒的小白鼠,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到天庭,哪吒直奔药神殿,谁曾想今日药神却不在,殿前的守门童子瞅着他不太好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药神前去镇元大仙那儿听会了。
“何时回”哪吒眉眼染上焦躁。
小童子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缩,支吾半天“这、这小童也不清楚呀。三太子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小童斗、斗胆为您治一治”
不过小童子心里在叫苦不迭,很是抗拒。但哪吒一副不肯走的样子按理来说,他这样的大神向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病啊。
哪吒沉默了一瞬“吃蟠桃后起了疹子,你能治么”
“不、不能。”小童子僵硬回道,心想完了。
这玉面小阎王三太子,可是生气起来会将太上老君的童子丢下界的人物,不会他治不了也把他丢下去吧
但眼见哪吒抿了抿唇,眼神虽冷,看上去在瞪人,却也没真的如他所想那般,而是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了句罢了就转身。
“三、三太子”
正要离开,哪吒忽又听见身后有一个娇怯女声在喊他,侧过身去,原是身着红白袄绒裙的玉兔绒绒。
“那、那个是软软吗”绒绒拎了个药箱,正愣愣看着哪吒手心,“软软发了风疹”
哪吒心情不好,语气也不算太好,嗯了一声。
“小仙可以治。”玉兔眼里露出急色,也顾不得自己怕哪吒,一鼓气走到他身边,“三太子,得让软软化成人形,我得看一下她的症状”
“需要用药么药在哪儿”她还未说完,哪吒打断了她。
“在、在广寒宫”
又没说完,哪吒一挥袖,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风风火火的小太子就带着一鼠一兔到了广寒宫。
才从天蓬一事缓过神来的嫦娥正凭栏叹息,瞧见几人也不由一怔,狐疑道“什么风把三太子吹来了”
软软的耳边风玉兔腹诽着,她今日到药神殿,本是去取长生不老药其中一味用尽的药材,此刻庆幸还好自己已经取完了。
绒绒与嫦娥解释着,几人一起进了殿内。
喜恰化回了人形,原本俏丽的脸已是惨不忍睹,肿起来大半边。绒绒忙去取药替她敷着,才拿回来就被哪吒一截,他犹自替喜恰敷上了药。
嫦娥与绒绒对视一眼,绒绒问了一句“三太子似乎对这病很熟悉”
哪吒的手指一顿,没说话。
一顿折腾后,天庭头一个因为吃蟠桃风疹起癣的喜恰终于没了危险,众人心都放下不少。绒绒还要去月桂处捣药,并且担心自己待在哪吒身边会变成麻辣兔头,麻利溜走。
嫦娥却还没有走,见哪吒的目光从始至终凝在喜恰身上,轻笑道“三太子对自己的灵宠很看重呢。”
哪吒与她不熟,但还算客气,嗯了一声。
“听闻软软还是您义妹”嫦娥又问道。
月色清寂,这样的颜色将喜恰的脸色衬得又苍白了点,哪吒看着觉得不舒服,轻皱了眉替她将被角拢好。
“是。”他回道,不经意皱起的眉更深了一分,“但本太子不喜欢这个称呼,嫦娥仙子莫问了。”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其实哪吒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喜恰的确是他的义妹,义妹虽说起来比不上亲妹妹关系亲近,但他对喜恰和对贞英向来都是一样好的,这一点从前杨戬就提醒过他。
但又有点不一样,贞英是他的妹妹,也是大哥二哥的妹妹,他身为亲人其一,也理应要对贞英好。
可他对喜恰好却说不出还含了什么私己端由,甚至不是很想喜恰是别人的妹妹。
“三太子,近日可与二郎真君见过面”嫦娥果然不再就这个话题与他讨论,微一停顿,却提起另一件事。
哪吒又下意识皱眉,偏头看她,似不解道“没有,怎么了。”
好端端怎么又问起杨戬了,在他印象里杨戬常年在灌江口,嫦娥又紧闭宫门常居广寒宫,没什么交集可言。
但他又一顿,忽地想起了千年前杨戬还没去灌江口的时候
“你”
“没什么。”嫦娥沉默一瞬,似失去了与他讲话的兴致般,微一福身打断了他的话,“待软软醒后,记得提醒她喝药。”
嫦娥不想说,哪吒更不想回应,小太子不过一颔首,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喜恰身上。
自从喜恰来了天庭后,哪吒为彰显自己的无所不能,可是天灵地宝各种灵药都投喂给她,意图拔苗助长,叫她早日成仙。
她如今不是金仙,也算作个半仙,无意识地呜咽了一会儿后,总算幽幽转醒。
“小主人”一开口,喜恰只觉得喉咙都涨着,声音嘶哑。
哪吒下意识想捏她的脸,指尖刚抬起又放下,哄了一声“别说话。”
但看喜恰微微皱着眉似乎还不太爽利的样子,他又没忍住问了一句。
“哪里还不舒服”
“”
的确不太说不出话来的喜恰指了指自己的唇,手指又不经意碰到脸颊,蓦地一僵。
她虚弱地抬起双手比划,划出一道圆圈。
“要镜子”哪吒顿住,猜测道。
喜恰点头,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只露出一双晶莹的杏目。
小少年微一抬手腕便化出一面灵镜,镜中映出他精致艳绝的容貌,随着他动作的偏移,镜中人渐渐成了面色古怪的喜恰。
“你”哪吒也紧紧盯着她,动作突然有几分迟疑。
因她症状还未好全,尚需要养上一段时间,原本清瘦白皙的脸庞如今肿了起来,肿得像个红彤彤的大包子。
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方才一直心急并未注意,但此刻盯久了,又配合上她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喜恰缓缓拉下被子,目光触及镜面的瞬间呜咽一声,又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呜,不要看”
哪吒微微愣住,因此沉默一会儿。
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被褥,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半天吐出几个词“没事,我不嫌弃。”
喜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太丑了太丑了”她的声音真的带上了点哭腔,翁声翁气,“不要看我,你快走。”
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不理解这句话,也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在意容貌,但自己不在意和被哪吒看到又是两回事,她不想让哪吒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而且,哪吒原本就长得比她好看,她要是变丑,更比不得他了。
“没关系。”哪吒手指勾起她的褥角,又重复了一遍,“软软,你快出来。”
“我不。”她依旧不肯,在被子里又打了一个滚,意图缩去床尾。
方才涂的药膏等会儿全蹭床上了,哪吒音色严厉起来“出来。”
“不要。”
哪吒这下沉默了好久,他原本是一点想笑的心思都没有的。
因喜恰这风疹来得很快,又很严重,哪里还有心思笑话她脸有没有肿成大包子。
但此时她脱离了危险,扭扭捏捏埋头成了缩地鼠的样子,莫名叫他有点憋不住笑。
“噗哧”微勾唇角,一下就真的忍不住了,哪吒笑出了声。
原本还在扭动的被褥僵住了,喜恰从被子后冒出头来,似乎没想到他真会笑,瞪大了眼睛。
“你”
哪吒手疾眼快拉住她的手,咳了一声,又没忍住笑“好了,我真的不在意咳咳咳”
少年艳华生灿的脸上满是笑意,又想故作严肃,一不小心咳了起来。
喜恰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一番折腾后,好说话的喜恰还是妥协了,心一横甚至自己拿着铜镜端详起来。
矜贵的太子爷也难得温柔,喜恰的手指到哪儿,他就用指尖沾了药膏再替她上一遍药。
“这几日红肿之处都莫要沾水,药膏每日涂上三次。”哪吒叮嘱她,毕竟是他给的蟠桃,心里到底还有几分愧疚,“三日之后,若恢复得好,你去水华苑里的莲池泡上一泡,也有生肌养肤的功效。”
那莲池还有此等功效喜恰已感觉好了不少,点点头,她还以为那就是个观赏的池子呢。
又一顿,她偏头看着细心为她上药的哪吒,有点诧异。
“小主人,你怎得这么清楚的样子,你还会医理吗好厉害。”
此刻,他这小灵宠还不忘谄媚夸他一句。
话才刚说完,哪吒在她额头轻轻一弹“我从前也得过。”
喜恰一愣,好似在南海他是有说过来着。
“千年前,东海一劫过去,我的魂魄无所依托,飞往西方。”许是先前在南海畔提过此事,此刻哪吒对她也意外坦诚,“佛祖大法以碧藕作骨,莲花为肉身,恢复了我的性命。但谁也不知我对佛莲之体排摈,痛了七七四十九日。”
真可怕,只有魂魄也能排斥吗喜恰微张着唇,想的是
“那你也会脸肿变成我这样丑”话没说完,哪吒一挑眉捂住了她的唇。
他薄唇微启,几分咬牙切齿“不会。”
“那后乃嘞”那后来呢,她被捂着嘴也呜咽着。
“只是疼罢了,四十九日我都泡在莲池中以毒攻毒,母亲为我寻来不少灵药”哪吒一顿,想起一些往事,“后来,便脱胎换骨好了。”
其实当年他的父亲李靖,也为他寻了不少方子也因此缘故,他虽恨李靖在东海龙族面前恶言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随父皈依天庭。
喜恰瞧着哪吒垂眸平静无波的样子,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叫她大受震惊。
果然是天庭的大神,疼上七七四十九天都没一点后怕的。
她躺回床上,感慨了一声“我也想脱胎换骨。”
“别想了,往后都不许吃桃子。”
“”
吃桃子这么可怕,她当然不会再吃了。
喜恰又看哪吒,少年头戴莲花束冠,腰间也缀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莲花玉佩,那玉佩她从前都没注意过,碧玉色中间的莲心有一点赤红,和他这个人一样明艳撩人。
心神一动,喜恰有其他的一点揣测,偏头道“小主人,我怎么觉得你的经历与我不太一样。我许是真不能吃桃子,一吃就起疹子,但你是单纯痛会不会是佛祖大法特地以此试炼你的”
这会话倒是说利索了,哪吒没吭声,微一皱眉,似乎觉得她的话离谱。
“你看,我从前偷了大法的灵烛险些被抓,当时怕得要死,但大法又留了我一线生机。这是有惩自然有渡法,你、你虽闹东海有理由,但也闯了祸”喜恰说到这里,声音弱了一点,“大法要救你,肯定也要渡你,磨砺你的心境,方能助你成圣。”
广寒宫的这处宫殿偏僻,周遭十分安静,只有喜恰绞尽脑汁的声音,她一边想一边说,时不时停顿一下。
哪吒原本听得不算认真,此时却一怔。
昔年他自刎东海抵下杀劫,但杀孽已造,若想成圣成佛,自要涤尽杀罚,要在这五行之中历练过一遭
“不止是你,佛门子弟都得要磨练的啦。”喜恰想着,忽然有点失落,“如来大法的二弟子金蝉长老,一百多年前也下界去历练了。”
哪吒仍在出神。
原来原来是因为如此,佛祖才要他效命天庭,磨砺心境吗
他看向喜恰,小白老鼠精明眸清澈,犹如一汩清泉,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纯粹透彻,还含着点不谙世事的懵懂。
可就是这样懵懂的小白老鼠精,竟一下点破了他千年不曾琢磨明白的玄机
“肯定是这样,就像如今大法也要我在天庭历练一样。”喜恰呼出一口气,做了最后的总述。
她说着说着,又再次想到了哪吒救她的事,又想问他当初为什么愿意救她。
刚要开口,忽听哪吒哼了一声,只不过他错开了她的目光“你也晓得,你来天庭是修行的。”
“”
“连吃个蟠桃都能发疹子,软软,没用的小灵宠。”其实只有哪吒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掩饰情绪,顾左右而言他。
喜恰一噎,怎么又扯到这里了。
她去拉他的衣袖,讨好笑笑“哎呀,再没用也是你的小灵宠嘛,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柔软白皙的手这样抚过他的袖角,轻柔的力度却将他的手也顺势拉下,哪吒手指微僵,想就这样牵住她,最后却缩回了手。
这种感觉很奇怪
近日来,他好似亲近她到过于逾矩了。
些微错愕之后,哪吒轻咳一声“保护你,但你自己也需好好修行啊。”
“是是是。”喜恰忙不迭点头。
真的听没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哪吒站起身来。
好歹是在别人的广寒宫里,喜恰与嫦娥玉兔是朋友,但他与她们却不熟,环顾四周,打算带喜恰离开。
“差不多走了。”
又恰巧玉兔去而复返,小心翼翼轻叩门扉“三太子,您有没有提醒软软喝药”
方才见喜恰起身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哪吒微皱起眉,他竟是给忘了。刚要答话,又见喜恰眉眼一扬,向着门外喊了一声。
“绒绒,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哪吒轻点她额头“你看看我们如今身在何处这本就是广寒宫。”
喜恰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犹自呢喃了一句怎么跑这里来了。
门外玉兔也应了她一声,语气迟疑“你、你可确定要我进来”
喜恰忙看向哪吒,她与哪吒大眼瞪小眼,无话了好一瞬,但哪吒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分明在无声央他能不能留下来玩。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小主人,我就玩一会儿”
“你的病还未好。”哪吒心里略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浮,难道别人比他还重要。
喜恰撇了撇嘴,忽见桌上哪吒方才搁下的瓷药瓶,眼尖瞥见上头圆圆的月盘印记。
“这是绒绒给的药。”遇事总很心大的她,一时竟真反应了过来,“小主人,是不是绒绒为我医治的哎呀,那你就更该放心了,她会照顾好我的。”
“”
“我一定会乖乖,按时敷药。”上次她来广寒宫没有见到嫦娥姐姐,喜恰还对天蓬元帅被贬下凡的事有点失落,正想趁这个机会问问。
但哪吒嘴唇微启,却仍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那点躁闷似乎越发呼之欲出。
喜恰纳闷了,偏头看他“小主人”
“那记得将药喝了。”罢了,哪吒心想,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莫要贪玩,忌口,玩够了就回云楼宫。”
“好好好”得了他的同意,喜恰眉眼带笑,鬓间的小绒球也一摇一晃。
哪吒盯着毛绒绒的球花,指尖一动,将混天绫替她重新系了上去。
月宫在天庭偏僻处,出了广寒宫再跨过广袤的天河畔,才回天宫天阶边,再往东十里才是云楼宫。
哪吒脚踩风火轮,这样的距离与他而言不过瞬息,但从闪烁的星河步入长久白昼前,他特意放缓了速度。
天河,原本是天蓬元帅在此看守的。
如今少了守卫官,星河潮涌不算太过平静,但尚在天庭的掌控之中,他还听说马上就要调来新官上任,一时再看这里,竟有几分人走茶凉的意味。
上次天河泛起这样的汹涌波澜,还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
哪吒目色一沉,再想起蟠桃宴上玉帝给天蓬定下的罪责,也怎么看都像一场荒唐的闹剧,与大闹天宫一样的闹剧。
“卷帘大将又如何了”
“也被贬下凡去了”
才过天河畔,便听见两个小仙童交耳低语着,哪吒耳聪目明,即便不想多听,也难免听得很是清楚。
“不是吧,一场蟠桃宴贬下界去两个神仙”其中一个小仙童张大嘴巴,惊讶道,“这三百年难得一次的圣会,怎么颇有些晦”
另一个忙捂住他嘴巴,慌张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嘘此话怎能开口,正因三百年才开一次,这可是天庭的大圣会,去的都是有名头的圣人,自然做错了事惩罚也就重些。”
“但卷帘大将也不过是碎了个杯盏”
“那可不是一般的杯盏,那是玉帝陛下最爱惜的琉璃盏。”
哪吒皱眉,自己也是随朝玉帝的将领人物,也算了解玉帝这个神。玉帝一天换一个杯盏用,向来都不带重样,哪来什么最爱的。
再无法当没听见离开,哪吒飞身下玉阶,落到两个小仙童面前。
“卷帘大将出了何事”
一开口,虽长相明艳的小少年语气却十足凌厉,眉眼也沉如冰霜。两个仙童哇地一声,背地里八卦被天庭大神发现,吓得腿都软了。
“三、三太子饶命”
他平日虽说一不二了点,但也没有到这种让人见之色变的地步吧。
按耐住揉眉心的动作,哪吒缓了语气“他碎了玉帝的琉璃盏,便被贬下凡了”
两个仙童瞪大眼睛,这不是都听到了吗但面上哪里敢忤逆哪吒的意思,忙将自己知道的细节都说了出来。
原是蟠桃宴会虽已结束,众仙也都离去,玉帝却想起自己斟酒喝的琉璃盏落在了瑶池,叫卷帘大将回头去取。
但卷帘大将却在护送途中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许是因天蓬一事在前,玉帝怒气未消,这下更是盛怒,二话不说直接将他贬下了凡。
哪吒听完皱起眉头,一个琉璃盏罢了,真值得这般严惩么
“三、三太子,小童们也就只得知这些了。”两个仙童瑟瑟缩缩,见哪吒不说话,更是心慌,“您您还有其他事吩咐吗”
哪吒也无意再留他们,微一挥手,两个仙童忙如释重负般离开。
天河水仍旧翻腾,星浪涌起,掀起一阵嘈杂浪声,像是多事之秋的征兆。
他仍顿在原地垂头沉思,嫦娥失手摔了酒盏天蓬元帅被贬下界,如今又碎一个酒盏又抓着卷帘大将不放
从前从未有这样的事。
不像是真惹了谁生气,这样的事分明几分荒唐,倒像是故意寻个什么由头思及此处,哪吒一顿,想起了当年的一场安天大会。
灵山一如往昔安谧,远山已化了难得的霜雪,四处生机盎然。
这里奇山异水,人杰地灵,生得许多开了灵智的灵兽,喜恰也曾是它们其中的一员,此刻都隐在暗处窃窃低语着。
“这是天庭的三太子吧啧,真是丰神俊逸”
“小白鼠就是随着他去了天庭,好羡慕她呀,要是也有人愿意带我修行就好了。”
“鼠鼠如今成仙了没我们能不能去看她。”
但此时,哪吒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细声细语,他方从大雷音殿出来,原本觉得有些想不明白的事,要想明白,还是得找他的义父如来。
可如来替他解答的却不算多。
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昊天玉帝办了一场安天大会,如来同样坐镇其中,又邀了三清四御五老等神仙一同赴宴。
当年他也身处其宴同众仙一同拜谢大法,自那以后,天庭与佛山的联系便越发紧密起来。
哪吒垂头沉思,再细想来,似乎是从那时起,玉帝与大法就达成了什么约定
“哪吒。”不远处忽有人唤他,声线清冷如雪。
是他的大哥金吒。
金吒一袭白衣,疏冷蓦如远山雪,信步走来,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似乎早已摆脱淡去七情六欲,脱离红尘纠葛。
也的确是这样,自金吒在灵山修行,已鲜少过问李家事,一心只向佛祖。
哪吒向他颔首当作兄弟间的见礼,大哥一向淡漠寡言,却见今日他开口便问起
“近日家人可安好”
哪吒心中蓦然生出些异样,但没多想,只答道“都好。”
金吒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又问一句“那便好,两个妹妹都年纪轻,你留在父亲身边,若能照拂她们”
还没说完,已被听见李靖就想皱眉的哪吒打断。
“贞英一切都好,百年前我去过人间看望她与母亲,她已有了半仙成就。”
金吒面上依旧平静淡漠,嗯了一声。
但哪吒心里那点怪异情绪忽然明朗,他狐疑盯着自己大哥。两个妹妹是了,贞英是他们妹妹,但如今他们李家还有一位义妹。
他的声音倏尔沉了些,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样警惕“两个妹妹,你是想问软软好不好”
金吒没说话,微微上挑的凤目里漆黑如墨,似一潭静水。
“为何问她”金吒不答话,反而叫哪吒心里生起些烦躁来。
在他眼里,大哥对任何人或事都向来没什么关心的念头,毕竟李家众人如今都是神仙,都能够自顾自足。
即便是留在凡间的母亲和李贞英,两人都有护身法宝在,陈塘关李府也遍布阵法,哪吒还调了数百精锐家兵镇守,平日里都不用多忧顾。
“哪吒。”静默好一会儿,金吒才开口,语气仍然平静,“都是亲人,我为何不能问”
他这话一出,两人之间反倒更沉默了。
一向对大哥敬重的哪吒,此刻神色无端有点冷,良久之后轻笑了一声。
“你就是担心她。”
谁都不用担心,偏偏又要特意问一句,不是特意问他的小灵宠软软,那还能是问什么。
想起她去了天庭后两次回灵山,也都是与金吒在一起。可那是他的小灵宠,他自己的唯一的小灵宠。
红衣小少年面上并不显怒意,眉目平和,一双潋滟的凤眸微垂,尽敛光华。但金吒与他做了千年的兄弟,不过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按耐不下的怒火。
金吒一顿,思忖着许是自己不该问的,也不该这样直接问。
原来,哪吒这样在乎那只小白鼠。
他不再多言,轻叹了声要离开。
“站住。”但哪吒已起了无名火,并且嚣张发作,“你为何担心她”
不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可不甘心,甚至翻起旧账。
“软软上次将香花宝烛给你,我都看见了。她说是托你交给佛祖,但是大哥”
哪吒盯紧了他那宽大如鹤翅的袖摆,语气越发不好“你根本就没有交给佛祖,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金吒仍未答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哪吒,似乎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三弟会咄咄逼人。
“所以,为何”哪吒最后问了一遍,势必要弄清楚这件事。
方才求问佛祖的问题无法得到解答,另一个压在他心头久久没能问出来的问题,今日便一定要知道清楚。
“哪吒。”如冰雪初融,向来没什么神色起伏的金吒,此刻眉眼中才浮现几分异常心绪,“只因我问一句她,你便如此激动么”
这下轮到哪吒不说话了。
他似乎说不出话,解释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这样烦闷,只下意识掐紧了手心。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断下一截的香花宝烛如何回到烛台上,我将它收下,只是全了喜恰的愧疚之心。”
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灵宠究竟叫什么名字,哪吒仍在气头上,依旧烦闷,哼了一声“那你将香花宝烛交给我,我替她保管亦是一样。”
“你与她朝夕相处,若被她发觉灵烛气息,免不了叫她伤心。”说是这样说,但金吒原本有所起伏的神色已然平静。他微抬袖子,已是将那截香花宝烛拿了出来。
哪吒原本澄澈的双眸如今晦暗不明,看着金吒仍没什么波澜的面色,没有说话。
他伸手接过了那截香花宝烛。
再看金吒,从始至终都还是那副淡漠表情,好似真的没什么在意。
是他想错了么哪吒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捕风捉影了,大哥或许真的只是关心一下亲人,可是关心归关心,他的小灵宠有他关心已经够了。
不需要别人来关心。
正欲开口,金吒已双手合十向他颔首,是打算离开的意思。
“你”拿回香花宝烛,哪吒心里生的郁气缓下许多,也答了话,“大哥,软软一切都好,就是昨日吃了个蟠桃起了风疹,如今也差不多好了。”
他不大自在,将这样的小事都和大哥说了,意图掩饰一下方才的冲动。但也唯有自己,才明白内心深处想得到的结论是什么。
金吒会关心么
他说完之后,又忍不住盯着金吒的神情。
金吒只是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
“你既然关心她。”但金吒又开口了,虽然语气依旧疏冷,却不免叫哪吒的心又一次提起来,“就该想想,为何会关心她。”
哪吒一愣,一时竟想不明白自己大哥的意思。
金吒是有意提醒。
但是,为什么要提醒,提醒他什么
想不明白个中原因,抑或是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却扭捏着不想明白的三太子,最后还是闷闷将大哥的话压在了心里,风风火火回了云楼宫。
看看天色,他特意绕了很大一圈才回天庭,按理说也过了两三天了。
但水华苑里清冷依旧,莲池一点波澜也没有泛起,是喜恰仍在广寒宫没回来。
好不容易缓下心绪的哪吒,此刻心里又生出点莫名的烦躁,而且愈演愈烈。
“小主人”门口却突然传来那熟悉绵糯的声音。
哪吒微顿,一点烦闷被压了下去,抬头看向门外,果然是那一身皎白的衣裙,是他特意为她挑的,走起路来裙摆摇曳,步步生姿。
视线上移到喜恰怀里,又发觉她揣着不少灵丹妙药,连着许多包得精巧的礼物。
“你回来啦小主人,我的病都好了。”
没察觉自家主人的脸色并不好,喜恰絮絮叨叨和他说着这两天的收获。
“昨日七仙女姐姐们也去了广寒宫,姐姐们一听说我起了风疹,送了我好多东西。之后我回来云楼宫没瞧见你,就在外头与宫娥们说话”
哦,所以回来了,也没有一点要在水华苑里头等他的觉悟。
分明还是她先把他从广寒宫赶走的,真是没心没肺的小灵宠,一点都不在意他会不会生气。
“嗯。”哪吒轻哼一声,表达了自己此刻的情绪。
但才玩闹了两天还意犹未尽的小老鼠精压根没发觉,她嘻嘻笑着,要哪吒替她将东西都收起来。
“小主人,这里头有不少好药好法宝,往后留着慢慢用吧。”
他云楼宫的天灵地宝不必外头哪处少,她根本就不用愁。这样想着,哪吒不想收,略略避开她的手。
喜恰一愣,这才发觉一点不对劲“你怎么啦”
“这几日可以泡灵泉以巩固伤势。”被她发现后又觉得不自在的哪吒,顾左右而言它,“你过来。”
待她走到他身边,他还是伸手替她将快要抱不住的一大堆东西收进了豹皮袋,而后牵着她去了莲池边。
因风声渐起,莲池泛点涟漪。
哪吒微一挥袖,手间展开的正是从南海得来的灵液。
喜恰便在一旁老老实实看着。
只见哪吒利落地拔开木塞,一下将玉瓶里的灵液全倒进了莲池里,甫一倒入,莲池里的水便被搅乱,渐渐翻腾起来。
“这是做什么”喜恰有些吓到,下意识往哪吒身后缩,又被哪吒一把拉到身前来。
他修长的手一指,正指得是正中央的方向“你看莲池中央的金瓣莲。”
喜恰的目光看去,原是那朵被哪吒和她的灵力滋养许久,也没有一点开花迹象的金瓣莲,此刻竟然舒展了一点花瓣。
她一怔,睁大眼睛惊喜地哇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吃到莲藕了”
“”
哪吒按耐住揉眉心的冲动,向她解释“这本是佛莲,由佛灵滋养,用处极多。应当还需一百多年才会开花,届时再说。”
“好好好。”喜恰还是很高心,有一点劳动成果终于初见成效的满足感。
满足感过后,她又深觉自己的小主人实在是厉害,有他在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南海取来的灵液也是真的好用,里面是什么来着,她又细细回想了一下。
海印池的灵泉,以及天灯台的灯油,当时因为一水一油竟能融合,还叫她惊讶了一瞬。
“对了。”喜恰一顿,举一反三,“普陀山的灯油可以让金瓣莲生长,是不是灵山的香花宝烛也可以”
哪吒原本因为她的笑意才缓和下来的心情,忽然又说不上来的变得不好了。
是啊,香花宝烛也可以,但是
“香花宝烛,你不是送还金吒了么”哪吒的声音,倏然沉了一点。
他为何要去普陀山去取天灯台灯油,而不是去灵山讨香花宝烛。便是考虑到当初她偷偷拿了,他如今要是又去找大法,担忧大法又想起此事来,对喜恰生出点不虞来。
但要不是她还给了金吒,原本他都不用跑南海这一躺,而这金瓣莲也原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哎呀”喜恰都快忘了这事儿了,想起来又有点难得的唏嘘,“都过去了,就不要提了嘛。”
昔年她为了恩人金蝉子偷拿佛祖的香花宝烛,却从此与天庭结了缘,与她如今的小主人哪吒相识。
金蝉子要是知道她如今和哪吒这样要好,也一定会为她高兴吧,毕竟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为什么不能提”但哪吒的声音依旧泛冷。
喜恰并没有发觉,唇角仍带着笑“也没什么,就是从前觉得离开灵山时还觉失落,但如今”
但如今,她已经不想离开天庭,不想离开哪吒了。
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她觉得很开心。
心里泛起涟漪,喜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盖过了面前所有的动静。难得的羞涩让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反倒终于有了勇气,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小主人,当初在灵山,你为什么愿意救我呢”
哪吒的眸色莫测,他面上没有一点怒意,似乎也执拗着不想承认自己的怒意。
为什么会生气呢没什么好较劲的。
只是,临到此刻,他倏然回想起了一桩事。一桩差点就要忽略,却因为今天金吒的话,以及她避而不谈的态度回忆起来的事。
当年他上灵山拜见如来,初遇喜恰前,先是在前山遇见了金吒。
李靖想要同金吒寒暄,但金吒寡言少语,并没有多说几句话,唯一的几句话里却有一句是对着他说的。
“哪吒,灵山之中天生地养的灵兽众多,或都有一番机缘在身上。若是遇上了,莫要为难。”
他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李靖反倒很赞同金吒的话,还教训起他,说他方才在凡界杀了不少妖兽,但这是灵山清净之地,不许乱来。
原是他身上沾染了一点妖兽的血,当时哪吒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才借题发挥叨唠一堆,惹人烦躁。
他直接就将李靖拎走了,打算去面见佛祖。
不过后来,他再见到喜恰,的确受了这番话的影响,有意放了不少水。
原来原来
红衣少年的衣袂因风翩飞,端是卓绝惊艳,所有的情绪压在心里,面上的眉眼依旧张扬出挑,没有一丝阴郁。
他嘴唇紊动,看着喜恰不知为何背对着他的身影,回答了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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