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觉得自己火气很大。
照理说郑玄从前也没有这么死心眼,即便是非要辩出个上下,也不至于要咬文嚼字到这种地步。有时候蔡邕甚至觉得郑玄是看自己编书编的太舒心,或者是嫉妒自己有个好弟子,才非要这样找事。
有好几次辩经辩到一半,蔡邕都很想站起来拍桌子,差点脱出而出:“你不要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郑玄主打一个油盐不进,连着数十天讲学都在推崇今文学说,用的还偏偏都是不知从哪本典籍边边角角里找出来的典,弄的蔡邕驳都不好驳,忍不住怀疑人生:难道我当真学问不如他?怎的有这许多闻所未闻之说?
不过这些手段用过几日也就罢了,到了月末,蔡邕也逐渐回过味来,意识到郑玄大张旗鼓邀自己来扬州辩经,目的就是为了将他拖在此处,不让他回许都。
蔡邕心中立时就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知徒莫如师。
蔡邕一猜就猜到是种平在许都闹出了事。
“康成,你同我说实话,给你出这馊主意的是不是伯衡?你这一把年纪了,跟他胡闹什么?”
诸葛亮正侍立在郑玄身边听郑玄讲学,见蔡邕脸带怒意,郑玄微微颔首示意,便敛了衣袖上前为蔡邕奉上茶水,行礼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郑玄抿了口茶,略有些无奈:“你既然知道是伯衡出的主意,就应当能体会到他的用心,他真想将你支出许都,即便不用辩经做由头,也总会有其他法子,怎么非揪着我不放呢?”
“胡扯!”
蔡邕吹胡子瞪眼:“这事没你配合,我能到今天才反应过来?换作别人,我第二日就发觉不对回去了!还有,那是我弟子!跟你走这么近算什么?哪怕天下人都说他"承郑蔡之学",那也不曾拜你做过老师!”
郑玄已经对老友在自己的这副样子见怪不怪了:“你也说是"郑蔡之学",我可排在你前头。”
蔡邕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法立刻反驳。
“那也是我弟子。”
他放低了声音,神色变得严肃:“康成,你跟我交个底,伯衡到底打算在许都做什么?这可是我的关门弟子,百年后我蔡氏学说,可都指望着他了……总不能让我这个老头子死后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吧?”
郑玄听出些不对:“你打算嫁女给伯衡?”
“别打岔。”
蔡邕假意咳嗽了两声,将话题扯了回来:“好歹我这半生也有些薄名传世,有我在许都,多少还能有些助力。”
“……你当初差点入狱,还是伯衡将你救出来的吧?”
郑玄一点不顾及老友的面子,就差直说蔡邕留在许都没什么用处了。
蔡邕再度哑口无言,愤愤坐下,灌了一大口茶。
郑玄很想提醒蔡邕这茶是暖身的,不降火,但是想了想觉得这话要是说出来,恐怕对方又要生气。都这把年纪了,肝火旺盛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善解人意的选择了闭嘴。
“伯喈先生,卫夫人和女公子在客室等候。”
诸葛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蔡邕一愣,随即捂住胸口觉得有点喘不过气:这连自己家的两个女儿都送到扬州了,怎么看都带着股背水一战的气势……不能是伯衡和种辑这对父子决定要刺杀曹操吧?
吸了口气,蔡邕也顾不上郑玄了,急匆匆推门而出,奔着客室找两个女儿询问情况去了。
“进来吧。”
郑玄早知道诸葛亮在门外,估计对方将自己与蔡邕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
诸葛亮低头看了看地面。
平日他是不会做这种偷听之事的,但是这一次涉及种平,他实在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
“你那"弹簧"研究的怎么样了?”
“太史令曾言,在犁具的犁铧部安装弹簧,可以减轻犁地时的所遇土壤阻挡之力,节省耕作之人的力气,我用铜丝试了试,发觉铜丝过于纤细,所提供的弹力也不足。”
诸葛亮目露苦恼:“我曾写信询问过此事,太史令在信中说可以用青铜制成片簧……亦可以用搓成的腱绳或毛绳拉紧做成扭簧,后者可用于石弩和抛石机之上,增强二者的威力。”
“我虽不知片簧是各种模样,但扭簧却是做出来了,可惜无处可用。”
郑玄听着倒也颇有兴趣:“只有青铜与铜可做那用在农具在的弹簧吗?”
“太史令说最好的材质是"钢",似乎可用"白口铸铁"之术制成,但听闻制作麻烦,损耗颇多。”
诸葛亮其实在《太平经》里看到过炒钢之法,但他不敢当着老师的面说。
“又闻有"百炼钢"之法,所炼之钢所制刀剑,皆为世间利器,可惜不得一见。”
诸葛亮有些意犹未尽,他还在信中看到种平写他手中有一门制钢之法,比些两种法子要简易得多,但或许是有所顾忌,种平只是略略提了一句,并未细说。
郑玄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且将改良农具之法放一放。但凡世间巧匠,总归有绝技藏身,从不示人。子尼好交友,我可书信一封,在他那里询问些消息,伯喈藏书众多,或许有墨家书籍留存。你若是真喜好研究这器物,不如便从炼钢入手。”
诸葛亮颇有几分跃跃欲试,他自信自己的爱好不会影响到日常的学习,既然老师也同意他去研究,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种平尚且不知自己的一根弹簧会让诸葛亮从南阳村夫变成扬州铁匠。
他现在正在船上干饭。
或许是李蒙意识到再让种平吃干饼可能真会让种平噎死。
在船上度过五天的种平睁着一双失去灵魂的死鱼眼准备重复日常,往嘴里塞饼时,李蒙仿佛天神下凡一般,从怀里掏出了被蒲叶包裹的烤兔肉。
闻到肉香的那一刻,种平差点哭出来。
他发誓下次跑路之前一定提前准备好干粮,用料再好的干饼连吃五天也受不了啊!
种平甚至觉得自己再这么吃下去会便秘……
“从此以后我们直接兄弟相称。”
他咬了一口兔肉,非常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对着李蒙一拱手:“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李蒙赶忙侧过身躲过了这一礼:“太史令这是做何?此礼我万不敢受!”
“没事没事,以后各叫各的,反正我管你叫兄长。”
种平挥了挥手,也许是因为快到荆州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开朗的许多。
他早与荀攸吴质等人约好,就在丹阳聚附近的枝江渡口相见。
丹阳聚临近当阳,据说甘宁因为与蔡氏兄弟有隙,如今被打发到了当阳做城门尉。
“老伯,还有多久能到?”
这是他们换的第三只船,船家依旧是个老人,一看表示常常在外行船,肤色偏黑。
“这就到了。”
老人嗓门很大,听起来精神旺盛:“三儿,把竿子插上!”
乘船的年轻人抹了把汗,将手中的竹竿插进船尾的小孔中。
种平站在船上往岸边的方向上,隐约看到渡口有几个人在等待,其中似乎并没有老人。
他感觉自己的右眼皮好像跳了一下。
“或许不是在这个渡口也说不准……”
种平自言自语的嘟囔的一句,老船夫耳力好,离种平又近,听到这句话,连忙摇了摇头:“不不,郎君是要去丹阳聚吧?那儿就这一个渡口在用,错不了。”
“那也许不是在等我这艘船的人……”
眼看着船靠着岸停了下来,种平口中的话一顿,这距离足够他看清正在渡口等候的两人的脸了。
是吴质和霍丘。
种平不死心又看了好几眼。
岸边自然还有其他人在等待亲友,可是触目所及皆是生人面孔,并没有种平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也许是老爹去扬州找老师了?”
种平自欺自人的冒出种种猜测,明明船只已经停泊,抬脚就能上岸;明明只要一句询问就能获得答案。
他却迟迟站在船上没有动作。
后知后觉的,种平感受到了一种酸涩感,那种感觉从心底一路蔓延至鼻腔。
就好像第一次在种辑怀里睁开眼,种平再一次感受到了举目于世,无枝可依的难过。
“老爹,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我一次呢?明明只要一次足够了……”
种平感觉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
他的声音那样低,刚刚吐出就消散在江风中。
世间无人听见这一句疑问,自然也无人作答,只有风声吹动江畔蒲草,沙沙作响。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