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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春夜之梦(三合一)
    和温从阳见面之前, 纪明遥认真思考过一刻钟,她应该穿什么。

    也算是“分手”见面所以首先,所有温从阳夸过的颜色、花样、首饰、花朵, 她最好都不要穿戴了。

    但这有些难。

    因为相识十数年, 从各自“懂事”,即她五六岁算起, 几乎是她穿什么,温从阳就夸什么。

    最后, 她还是选择了很寻常的装扮梳反绾髻,简戴簪钗, 但发髻正中簪一朵新开的“雪映朝霞”, 以示郑重, 而不再是自幼相处长大的表兄妹, 可以不加妆饰便自在相见。

    衣裙也尽量都选了素淡庄重的颜色云水蓝、月白、银白,甚至让人一眼看过来会觉得冷。

    进了四月, 天便热起来了, 气候已在初夏, 这样穿着倒也合适。

    她当然知道了温从阳断了三根肋骨,还有他的贴身大丫鬟李如蕙断了右臂, 所以她一定要尽力斩断他的心思。

    理国伯不会真的打死亲儿子,可对服侍的人,他与何夫人还有张老夫人,会有多少耐心

    现在是李如蕙挡了一脚, 将来会不会有更多人直接受罚

    “虽然都是父母之命,他们也与我无关,但就是心里过不去”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纪明遥低声喃喃。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但碧月等服侍多年, 就算只听见了几个字,略想一想,也明白了姑娘在说什么。

    “这事从头到尾,哪有姑娘说话的余地”碧月替她戴上碧玉珍珠耳坠,一面叹气说道,“也就是姑娘心宽,太太也向着姑娘,不然念了一二年、都要成了的亲事好好的换了,几个小姑娘能受得住”

    她道“幸好结果是好的小崔大人是比温大爷强出百倍去”

    最起码,小崔大人从六岁起,身边就全是小厮伺候,一个丫头都没有

    “我也不是小姑娘了。”纪明遥忙忙说。

    “怎么不是小姑娘”碧月换边给她戴另一只坠子,“姑娘才十五”

    纪明遥“再有三个月零十天,我就及笄了”

    及笄就是这里的成年她马上就是大人了

    而且她上辈子活了快十八比现在的温从阳大

    碧月“温大爷都十七了”

    她从前对温从阳有多少喜欢,现今全都转为不满“温大爷还是做哥哥的呢,从小就会让姑娘为难,只能躲着他。如今婚事成不了了,他该知道这也不是姑娘能说了算的,还非要再见一面姑娘,又没想过姑娘的处境现下可好了,两家长辈全盯着姑娘,不是把姑娘架到火上烤姑娘快快地去见完了回来,咱们再也不理这个人才是”

    纪明遥听得直乐“你这语气不像碧月了,倒像是青霜”

    青霜本也正听得生气,见姑娘来了这么一句,她忙道“虽然碧月姐姐说的都是我想说的,但我听姑娘这话可不像在夸我”

    首饰都戴完了,纪明遥便站起来捏她的脸,笑道“是夸你,夸你活泼呢”

    温从阳到了,直接被抬去了安国公府的花园。

    十来个丫鬟婆子簇拥着纪明遥,也浩浩荡荡到了花园中。

    行到预定见面的“涵青峰”山脚下,纪明遥略放慢脚步,仰头看山上深深藏在山石树木间的“修云阁”。

    太太把他们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正是想让她和温从阳都尽量放松,把话说开。

    慢慢上着山,纪明遥只留下碧月和春涧花影在身边,又只让青霜和白鹭在阁边守着,令其余人都四散开,且赏景去。

    她推开阁门,一眼便看到了温从阳。

    温从阳也瞬时就看向了她。

    不过半个月功夫,他便瘦了大半,憔悴得几乎像两个人,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一如从前亮甚至更亮得让人惊心。

    他甚至还想站起来。

    身边的三个嬷嬷连忙伸手拦,但他不肯坐好,红着一双眼睛只看着她,叫着她的名字“遥妹妹”

    “表哥,”纪明遥轻叹一声,“你是想让我心里不安吗”

    温从阳想推开嬷嬷们的手就僵在了空中。

    三个嬷嬷都松了口气。

    但看向端静站在门边,只是轻轻说了句话的纪二姑娘时,她们又不免多想了些。

    只怕连老太太、太太的话,对大爷都没有纪二姑娘的话管用。

    这若在从前也就罢了,偏是如今纪二姑娘都另定了亲了,怎么还能这般呢

    也怪不得太太近些日子天天说,大爷怕是着了魔了。

    这三个嬷嬷,纪明遥认得她们,三人都是张老夫人与何夫人的心腹。

    与温家人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不需细想,她便知这三人正暗诽她什么。

    她今天只是为与温从阳说开来的,不想与无关人等多废话,且她们在这里,温从阳必然有所顾虑。

    纪明遥便还如从前对她们客气说“嬷嬷们,我与表哥说话,请先到外面坐一坐吧。”

    三个嬷嬷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个张老夫人的心腹,称“顾嬷嬷”的向前几步,笑道“二姑娘,您一向懂事,想必也知道我们大爷身上还不好,今日为见姑娘,已是拼着带病来的,若我们大爷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体谅,我们先在这替老太太和太太给姑娘赔罪了。”

    “我才不会得罪遥妹妹”温从阳先发急说

    纪明遥却被这顾嬷嬷说得笑了。

    她且不理会温从阳,只盯着顾嬷嬷问“嬷嬷这些话我竟一句都听不懂我懂事不懂事,与嬷嬷你有何干表哥带病过来,难道又竟是我逼他的还是说,是我让他病了的表哥既比我年长,自然比我更懂事,怎么会得罪我便是他真得罪了我,也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何必扯上外祖母与舅母嬷嬷又是什么身份,可以替两位长辈赔罪”

    她一句接一句,把顾嬷嬷驳回得冷汗直冒,脸上的笑早就僵了。

    她心里暗骂自己怎么糊涂了

    纪二姑娘可是连从小奶她长大的奶嬷嬷都能撵出去的主儿,她就算是老太太的人,认真起来,老太太和姑太太难道还会为了她说纪二姑娘吗

    看来从前是纪二姑娘要嫁到温家,嘴上还留了情现今纪二姑娘要是崔家的人了,哪还给她们留面子

    她深觉没脸,讪讪笑着,与身边的李桥媳妇等人换了几个眼神,都心想道,纪二姑娘不嫁过来真是好事。

    不然,她们可伺候不起这位奶奶。

    李桥媳妇更是庆幸纪大姑娘虽也厉害,却远不如纪二姑娘把大爷给迷住了纪二姑娘真进了温家的门,如蕙只怕还是站不住,大姑娘嫁了大爷,如蕙的前程才是远着呢

    纪明遥说完话,已向离温从阳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不再看温家的三个嬷嬷。

    碧月洗了杯子给姑娘倒茶。春涧和花影一个在门边站着,把门推得更开,另一个笑道“嬷嬷们再不走,我们姑娘可就走了。”

    顾嬷嬷三人只得退了出去,又被青霜和白鹭请得更远。

    外面安静下来,纪明遥才合上杯盖,重新看向温从阳。

    见她看过来,温从阳才敢说话。他好像又不愁什么了,高兴地笑着说“妹妹还是那么厉害。”

    “厉害吗”纪明遥却问他,“我只是按理批驳了想拿捏我的人,没让人欺负着我,就是厉害”

    温从阳一呆,不明白遥妹妹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纪明遥又问“她们是表哥家的人。表哥明看着她们言语要挟我,却不替我说一句话,也没命她们向我赔不是,为什么还能对我笑呢”

    温从阳从没往遥妹妹说的方向思索过,一时更愣住了。

    但遥妹妹不再说话,还正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半晌,他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她们、她们是祖母和娘的人”

    纪明遥就又笑了。

    她也尊敬太太,却不会无底线容让太太身边的人。

    她敬着太太的母亲,也碍于身份、辈分,会忍耐张老夫人的冒犯,却更不会把张老夫人身边的人也当长辈去敬让。

    但这只是她在纪家“闺中”的行事。

    若真与温从阳成婚,还要她一个“外面嫁来的儿媳孙媳”,独身孤力去对付那些“积年有功、服侍着长辈的老嬷嬷”吗

    连对着家下人都如此,何况对着真正的长辈。

    “是啊,她们是外祖母和舅母的人,”纪明遥笑着说,“表哥是外祖母和舅母的亲孙子、亲儿子,是理国公府的凤凰,她们从不敢妄图拿捏表哥,所以表哥不知道要驳斥她们,也是自然的。”

    温从阳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遥妹妹变了好多。

    不仅是衣饰不同了从前起码从去年开始,她便再没有似今日这样,用清清淡淡的声音笑着问他答不上的话她看着他的神色、还有她的丫头们看他的目光似乎都是在特意向他昭示着

    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遥妹妹是故意如此的吗

    是不是是不是

    一定一定是

    在家里独自煎熬的这些时日,他心里攒了许多话,本想一次都说给遥妹妹听

    妹妹知道你我不能成婚了吗

    妹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没有人为难你

    他们为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妹妹一定也是不愿意的吧

    妹妹,我不甘心

    我们一起去求姑姑

    可现在,明明嬷嬷们早不在屋子里了,遥妹妹也没再开口,正是他说话的机会,他却一句都不敢说出来、问出来。

    他害怕他觉得遥妹妹的回答,可能与他以为的,一点都不一样。

    一室安静中,温从阳的眼神突然让纪明遥明白了什么。

    不会吧

    她放下已经温凉的茶杯,神色、语气都变得更严肃。

    她问“表哥知道,十一天前,三月二十五日,我已经定亲了吗”

    温从阳瞬时瞪大了眼睛

    “是,我已算有夫之妇,与表哥在此相见本不妥当,但既太太和舅母嘱托了我,又有多年的兄妹之谊,所以我来让表哥做个了断。”

    这是崔珏靠近亭边,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当即便明白了徐老夫人要引他来此的目的。

    既是纪二姑娘并无危险,他在此处不便,转身便要返回。

    但正在不远处掰花瓣,算姑娘什么时候能说完话的青霜已眼尖瞧见了他。

    小崔大人怎么会来

    她一面伸手推白鹭看,一面心念急转,不过一两个呼吸间,她已经决定好,绝不能让小崔大人就这么走了

    姑娘与温大爷绝不会逾矩,小崔大人若不知实情,岂不生出误会吗

    青霜急得和白鹭说一声“别去告诉姑娘”便推花踩枝狂奔到崔珏面前。

    她当面一跪,眼里急得已有泪光,低声央求“求大人先别走”

    阁内正不断传出温从阳不敢置信的叫声

    “妹妹是不是在哄我”

    “我不信没有人同我说过”

    “妹妹、妹妹”

    “这才几日这才几日”

    温大公子话到伤心处,真是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我骗表哥做什么拿婚姻大事玩笑,于我有什么好处”

    “表哥若不信,尽管把顾嬷嬷、李嬷嬷都请回来问,也尽可再坐轿下去,问安国公府里所有的人。”

    “表哥请别乱动,千万别站起来。”

    “我吃不起让表哥再病一次的罪责。”

    与上回他所见到的相比,这回纪二姑娘对温大公子的声音简直冷得像冬日寒冰。

    崔珏也认出了眼前犟着一动不肯动的丫鬟是纪二姑娘的人。

    温大公子虽然似乎“病”着,但毕竟是武勋世家的青年男子。

    穷鼠啮狸、狗急跳墙。

    崔珏握着刀的手紧了紧,走到一处山石旁坐下,垂首闭目,把刀抱在了怀里。

    修云阁内。

    温从阳似乎终于相信了纪明遥已经定亲。

    “是谁”他竭尽全力,忍着没有站起来,没有靠近遥妹妹。

    他颤颤问“他们给妹妹定了谁”

    “是先礼部崔尚书之子,现顺天府丞崔大人的幼弟,今科探花。”

    怕他承受不住,纪明遥没有直接说出崔珏的名字。

    但显然,温从阳还是被刺激得不轻。

    他一时像是在笑,一时口中又在呜咽。

    他似恍然大悟一般,喃喃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半晌才又看向纪明遥,带着哭腔问“妹妹是甘愿的吗”

    他问“妹妹就心甘情愿吗”

    “表哥,”纪明遥的声线仍然平稳,带着能让人静心的镇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太太满心替我打算,我自然是甘愿的。”

    “父母之命”温从阳重复着。

    分明如蕙姐姐替他挡了心口那一脚,可为什么现在,他的心仿佛已经碎了一样在疼

    四月初的艳阳天,他却浑身发冷。

    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

    在他想问又不敢问的时候,纪明遥已先轻轻问了他一句“已经十一天了,即便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不与表哥说,表哥身边那么多服侍的人,便没有一个告诉表哥实情吗”

    如果在她身上出现了这样的大事,即便被勒令不许同她说,碧月她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告诉她。

    而她也相信自己,即便知道了实情,也不会连累碧月她们。

    但在温从阳身上,情况显然截然相反。

    虽然早知他的为人性情,对他也从无男女之间的“恋慕”之心,但在这一刻,纪明遥坚决确信了,不会做他的伴侣,对她来说是一种幸运。

    同时,温从阳也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妹妹与我、与我也是”

    他话里还含着希冀“也是父母之命吗”

    纪明遥便认真看着他,认真回答“是。”

    她轻舒一口气。

    温从阳却竟还不甘心。

    他又问“妹妹心里,我到底算”

    “表哥,非礼勿言。”纪明遥干脆地打断他。

    已经够了,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站起身便要走,却听见了温从阳的低泣“妹妹当真看得开,我却不能今后我该如何过”

    在心里叹了一声,纪明遥又看回去。

    “表哥,我们才十几岁,将来还有几十年要活。”她认真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没必要为了这一时的事,就悲观认定将来的几十年都过不好。”

    失去妈妈,失去姥姥,失去原有的人生,失去“姨娘”,她都走过来了。

    她还会继续走下去。

    就算她对温从阳做一个道别。

    纪明遥说“表哥会过得好。”

    “会吗”温从阳问着自己。

    纪明遥说“会。”

    她的坚决肯定让温从阳心里又燃起一团火。

    他因此鼓起勇气,最后问道“妹妹,你从前夸我的那些都是真心的吗”

    “是啊。”纪明遥笑。

    她每次夸温从阳的时候,都是真心觉得他很好。

    上辈子她卷来卷去,从幼儿园卷到大学,嗯还不是个短命鬼

    像他一样恣意自在、单纯无知,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是真的羡慕他啊。

    二妹妹说完了。

    修云阁外另一侧的隐蔽处,纪明达扶着一株桃花树,慢慢走了出来。

    她自幼饱读诗书,现下却竟不知该怎么描述心里的感受但总归,二妹妹已经和温从阳说清楚了。

    那就好。

    理了理衣襟,她想继续悄悄走出去,不要惊动了人。她观察四周,却恰好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对上了眼神。

    崔珏

    他怎么在

    纪明达愣在原地。

    想到自己偷听的举止一定被他发现了,她面上有如火烧。

    她也看清了崔珏的神色。

    他眼中一如从前淡漠,既无欣喜,也无厌恶,是她梦中和清醒的时候都不喜欢的模样。

    但就是从这样的眼神中,她却感觉到了嘲讽。

    她想说,不是她。

    不是她引他来的。

    她只是想自己听一听没想过让他也知道她并没把这事告诉过一个外人,她还想问,他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但最终,纪明达只是挺直了肩背。她依旧声色不动,对他点了点头,像是寻常长姐与妹丈的偶遇。

    她离开了修云阁。

    走出还有嫌疑的范围外,被丫鬟嬷嬷们接到,纪明达才又转到视野开阔处,向上望了一眼。

    崔珏还站在原地,但早已不再看她。

    他正看着走出来的二妹妹纪明遥。

    崔珏竟然来了,还就在修云阁外。

    纪明遥出去前,白鹭提前了不到几句话的时间,小声把这消息告诉了她。但看到崔珏正双手抱刀、独自一人在外面等她时,她仍然被惊到了。

    随即她又想笑。还有些感动。

    定是徐老夫人骗他来的。

    他这般带着兵器、严阵以待也是在担心她吧。

    否则并非休沐日,太太又未曾请他,他为何突然前来又何需带刀入花园

    若真是来“捉奸”的,既然来了,得知她和温从阳在亭中,他为何又毫不好奇转身就要走

    被青霜留下,听过她与温从阳的谈话,他若有心有疑虑还不愿意沟通,也大可以一走了之。

    她喜欢和率直的、有话直说的人相处。

    至少,她喜欢崔珏这一次的行事,她也很感激他。

    纪明遥加快脚步下了几级台阶走到他身前,但她还没开口,崔珏已先道“并非有意偷听姑娘的私事,是崔珏冒犯了。”

    被他抢先开口了,纪明遥便笑“是我要多谢你。”

    崔珏微怔。

    她的声音与方才和温大公子说话时不一样了。

    与上次他们“相看”时亦有不同。

    纪二姑娘仰头望着他,眼神依旧坦率真诚。

    她说“多谢你忧心我的安危也多谢你信我,还留下等我。”

    她的双颊像发间牡丹一样,白里透粉。

    被自己的想法惊住,崔珏手心霎时出了一层薄汗。

    他将眼神移开,不再看纪二姑娘“这不算什么。”又向旁侧退开半步“姑娘先请。”

    “嗯好。”纪明遥低下头,稍稍提起裙摆。

    修云阁几乎建在山顶,下去的路不算短。纪明遥一手扶着碧月,一手提着裙摆,用平常的速度向下走,但崔珏落后半步行在后面总觉得纪二姑娘摇摇晃晃,走得危险。

    他的手稍稍向前。

    “太太对我极好,”纪明遥觉得还是应该和他解释明白些,便笑着开口,“我在家里十五年都还安稳。今后,若还有似今日这般让你为难的事,你可以不用顾忌我。”

    不想来就不用来。

    啊,和聪明人说话真省心。

    她不用欲盖弥彰地对崔珏说老太太对我挺好的;崔珏也肯定不会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为难了

    他们都对今天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崔珏也的确没有问。

    请纪二姑娘下山时,他本已变回了一手握刀,现在却又觉得另一只手空着不大舒服。他索性仍双手环起,把刀抱在胸前,回问纪二姑娘“似今日这样的事,很多吗”

    纪明遥想了想“也没有太多。”

    小针对、小算计不少,但像今天这种程度的恶毒阴谋还是第一次。

    换一个人,只怕已经在和太太退亲了。

    崔珏却直接指出“那就是有不少。”

    “好啦”纪明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家丑不可外扬”

    她神情轻松,眼中含笑,几乎可以称得上神采飞扬,小巧的面庞似乎会发光,将树丛下的阴影豁然照亮。

    崔珏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片蔷薇花从。

    他倏然想起,那日兄长问他时,他本想说,“清水出芙蓉”。

    纪二姑娘,有如清水出芙蓉。

    沉默片刻,崔珏请纪二姑娘转行至离此最近的另一处亭中。

    确认了身边都是纪二姑娘可信之人,他道“近几日京中有些不大好的传言,若姑娘的确不舍家中,我会和姨母说尽量推迟婚期,以杜绝流言纷扰。”

    “什么流言”纪明遥一时没反应过来。

    崔珏不知该如何详说。

    但很快,纪明遥已经完全明白了

    还能是什么流言

    能让他这样的,除了男女私情之外,还能有什么

    那她方才的问题好蠢

    纪明遥本还不太尴尬,但看见崔珏耳根泛起可疑的红色,在他如玉的肌肤上甚是明显还张口似乎要解释,她忙起身说“我知道了成婚早晚,还请你与太太商议不知你可认得路”

    崔珏亦忙起身“还请姑娘留人指路。”

    尴尬的话题已经过去了,想了一想,纪明遥笑道“还是我带你去吧,不然也太过失礼。”

    正好,她也有话须得和太太说。

    纪二姑娘如此坦然,崔珏便也镇定道“姑娘请。”

    仍是纪明遥在前半步。

    在心内粗糙复盘一遍今日,纪明遥发现了一个不算重要,但值得一提的问题。

    见面的机会不多,她便直接说了“似乎今日我对你一直没用敬称,今后,我当如何称呼你呢”

    上上次见面,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和任何一个陌生女性一样,称他是“崔翰林”。但那之后的第三天,他们就定亲了。定亲当天,他们没单独说过话。再之后就是这一次。

    还称他为“崔翰林”,似乎有些生疏,但改称“崔公子”,又觉得哪里奇怪

    总之是称呼他,就交给他决定吧。

    直到将要行出花园,她才听到崔珏的答案。

    “就照从前吧。”他说。

    还照从前,那就是“崔翰林”吗

    纪明遥侧身笑道“好。”

    崔珏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何需那些黏腻字眼相称。

    正院到了。

    纪明遥与崔珏一同入内。

    温夫人已经知道了崔珏来,还几乎全程在修云阁外听完了明遥与从阳的相见。

    她心内怨自己粗糙大意,竟疏忽了安庆堂,更恨极了老太太,却还不能发作。

    终于不断听得人报,两人一起下了山、一起又到“水心亭”坐了一会,又一起向正院来了直到亲眼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面前,她提着的心才勉强算是放下了一半。

    果然是明遥还好是明遥

    除了明遥,家里还有谁能将此事圆融过去

    她站起来等着两个孩子,想先和崔珏说一句“平白耽误了你的差事,还让你看笑话了”,以试探他心内真正所想,可却是明遥快步走过来,先到了她面前,还没事似的和她笑“太太,我有几句话想回,不长,请太太先听我说吧。”

    这孩子

    温夫人瞪她一眼,且不答她,仍先看崔珏。

    崔珏见礼“我今日已无别事,姨母先听二姑娘说便是。”

    温夫人便忙叫人上茶,细看崔珏面色平静、并无怒意,方携了明遥到卧房来。

    她想先问崔珏是否真不介意,明遥却已开口说“太太,表哥过来之前,舅舅和舅母竟没告诉他我已定亲了。”

    温慧一时竟没听懂这句话,随即大惊。

    “果真吗”她忙问,“果真没说”

    “我如何拿这话骗太太呢”

    纪明遥是真觉得后怕“我以为表哥必已知情,为叫他断了心思,话不免说得硬了些,谁知他竟还不知道我只好亲口把哪一日定的、定了谁告诉他,真怕他一时气急,乱喊乱动,又折了哪里,出什么意外,不但我难见太太,太太也在外祖母和舅母面前为难。幸好都算说清楚了”

    她求道“只是今后不管再有什么,我都不敢再见表哥了。”

    理国公府也太会坑她了

    温从阳本来就是不能接受不会与她成婚了才挨打,再得知她已定亲,必然还会有一顿闹。他亲爹亲妈亲奶奶不说清楚,倒全叫她做恶人也太“信任”她了

    万一温从阳在修云阁发疯受伤,不是全成了她的责任

    碰瓷吧这是

    这都什么事

    从阳就在府里还没走,一问便知,温夫人更清楚明遥没必要说这个谎。

    她自思一回,也觉气恼。

    明遥就带了两三个丫头进去,从阳即便折了肋骨,也是弓马娴熟的青年公子,若他不管不顾发起狂来,丫头们只怕护不住明遥

    哥哥嫂子竟不想想,明遥也只是个孩子,怎么禁得起这么大责任真出了事,岂不还伤了多年情分

    她先允诺明遥“今天你已是帮了大忙了。今后不管从阳再怎么样,也不管谁要找你,都先过不去我这关”

    纪明遥放心了“多谢太太”

    她又简单说了几句顾嬷嬷“只怕让外祖母误会我无礼。”

    “这个老货”温夫人皱眉道,“她竟也越发拿大了不必怕她,我去与你外祖母说,她也该吃个教训”

    崔珏还在外面等着,已说了这么久话,她不好再多耽误时间,便叫明遥先回去“今日之事我自有道理,你不用多担心,回去好生歇着吧。”

    纪明遥本来也没想管安庆堂的事。

    她的活终于干完了,一身轻松地告退,从堂屋出去,没再特意到东侧间屏风内,与崔珏再做道别。

    方才已经互相点头致意,礼数够了。他还让她称呼他为“崔翰林”,应该也不喜欢她夹缠不清。

    下班

    出了后穿堂,青霜张口就要请罪,被纪明遥一把拽住“回去再说。”

    崔珏一定会将他如何来此、又如何来至花园对太太说清楚,其余的事,她也相信他有分寸。

    而徐老夫人做了什么都轮不到她一个孙女去说,她也只需看太太和安国公如何处理。

    那么,她要做的只有

    “多亏你这个小机灵鬼”纪明遥要嘉奖功臣

    她进了屋子就揉青霜的脸“你有什么想要的给你放三天假上次你说顺德斋的桃花酥好吃,这就找人给你各样都买上一筐”

    青霜被揉得张不开嘴,“呜呜呜呜”跟着姑娘进了卧房,看姑娘走到妆台前,拿起一对金镯就往她手上套“这个没多重,样式好看,你常戴也不突兀,以后换钱也便宜,就赏你这次的功劳”

    套完,纪明遥不给青霜推辞的时间,直接叫碧月拿钱“快让人到顺德斋多多地买点心回来”

    “姑娘,姑娘”青霜连三赶四说,“这赏也太重了,还要多,我不敢领了”

    她忙举起手腕,露出绞丝金镯,笑道“我已得了赏,点心就我请吧,再置两桌酒菜,请咱们院里的人都吃一杯,算是同贺姑娘喜得佳婿,也是去一去这些时日的晦气如何”

    “这个好”碧月忙笑道,“只是你才服侍几年,有多少力量,请了点心又要请酒吃我们也要贺姑娘呢,不如咱们凑份子吧”

    春涧等都说很是,几个人吱吱喳喳,又拉上三个嬷嬷一起,把纪明遥挤得没处说话。

    听她们一人凑二三百个钱,出得不算多,她想一想,以后再在别处给她们补回来就行了。

    今天的确值得高兴

    高兴的纪明遥多吃了半壶酒,醉得睡到了半夜。

    晚饭时没去请安,没人来挑她的礼。

    睡得朦胧间,她似乎听见碧月说“安庆堂闹了一场,老太太的几个陪房叫老爷撵去庄子上了。”

    纪明遥轻哼两声。

    她嘴唇睡得红扑扑的,像茜红色的绸缎,又似初开的蔷薇花瓣。

    崔珏含住了蔷薇花瓣。

    柔软轻薄,带着纯粹的花香和些许墨香。

    他好似身处在无穷莲叶中,随着小船轻晃。

    一层薄雾阻挡了他的视线,他欲伸手拂开,却劳而无功。他只能重新看向这花的主人

    她乌云似的发间还簪着一朵牡丹。

    她是

    崔珏醒了。

    怔坐了足有一刻钟,他才叫小厮进来换一床被褥。

    沐浴后,睡意全无。

    已近五更,离平常起床的时辰不远了,他索性走到书案边,想继续看睡前才翻阅了一半的古籍。

    但书放在眼前半晌,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心里去。

    他只能继续想那个梦。

    崔珏颦起眉头。

    自幼至今,不知几许人赞过他无所不学、学无不精,他时常告诫己身不许自满,但也的确还没遇见过他所不通之事。

    今日他遇见了。

    他他似乎还、还不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