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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恋爱 原来崔珏也不会嘛!
    纪明达骤然惊醒。

    “娘”

    这样的梦她接连做了多少次, 都已经习惯了,不怕了上次梦见温从阳和二妹妹说丫头的事,她也的确没有再怕。

    但今日她才退烧, 本便精神短, 这两日连遭打击,又昏沉经了一梦, 梦里还被人那般地说到脸上,她不免满心慌乱, 挣扎着坐起来便要找母亲。

    “大姑娘”镜月正端着药碗进来,唬了一跳。

    她忙把碗先交给别人, 急急过来拦住“姑娘还没好全呢, 可不能这么折腾呀”

    “让开我要找我娘”纪明达伸手便推她。

    她病中虽力气不足, 但全力之下, 镜月还是被推了个趔趄。

    镜月来不及管被推疼的肩膀,满心只想着先把大姑娘拦住。

    虽有太太的话, 叫大姑娘静心养病, 不许出门, 可她一个丫头,满屋都是下人, 怎好和姑娘动手动脚的

    这会子再去叫太太,怕也来不及了。大姑娘这样出去叫众人看见,更不好。

    眼看这许多人都拦不住,快叫大姑娘走到堂屋了, 镜月心生一着,忙两手握了大姑娘的手,笑道“不是不叫姑娘去见太太,实是实是这会儿孟恭人还没走呢, 还说一会儿崔大人和小崔大人都要来,姑娘病中未经装扮,就这样出去,是不是”

    孟恭人

    崔大人

    小崔大人

    听见这几个称呼,纪明达不觉恍惚。

    见似乎说动了,镜月忙就这样拉着大姑娘的手,把人带回床边坐下,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和太太说姑娘告诉我,我去回给太太,太太就来看姑娘了,好不好也免得姑娘这样出去,再着了风寒,又叫太太挂心,姑娘也要再吃苦。”

    “吃苦”

    纪明达张口,重复念了一遍。

    “是啊”镜月忙笑道,“再病了又要头晕、头疼,还咳嗽、发冷,还得多吃几天药,可不是吃苦吗”

    “是吃苦”

    纪明达又重复说。

    嫁到崔家,是去吃苦。

    但她已经不会再嫁去崔家了。

    她不用怕她不用怕

    “别去告诉娘。”纪明达反握住镜月,低声道,“别让娘担心”

    “哎”镜月终于松了口气,忙答应着,又劝说,“那姑娘快吃了药吧,再不吃就凉了。”

    她把药端回来,看着大姑娘自己端过了碗,一饮而尽,苦得皱起眉头,却没拿手边的蜜饯,只漱了漱口。

    大姑娘又睡下了。

    镜月把空了的药碗交给婆子,关上东厢房的门,才终于有空碰了碰自己的肩膀。

    好疼

    身旁的银月本还想说,大姑娘乖乖吃了药看着倒可怜,便见镜月摸着肩膀皱脸,忙问“姐姐是伤着了”

    “嘘”镜月忙令噤声,拉她离门边远了些,说,“什么伤着,被推了一下罢了,过两日就好了。”

    太太本就心烦着,她这点子事就别拿出来说了,万一传来传去又闹起来,让老太太和老爷都知道了吃亏的不还是她吗。

    银月也自知失言。但看镜月实在疼得很,她又放心不下,便说“我看太太这会儿也不用人,咱们快到房里看看,若有不好快上些药,不然也怕耽误出事儿呀。”

    “也是。”镜月没推辞。

    “快走,我记着冯嬷嬷屋里有治跌打的药”银月又忙出主意。

    她们虽是奴才命,少不了挨骂挨打,到底是人生肉长的,也想好好活这一辈子。

    镜月姐姐才一十出头的年纪,还没嫁人,若就落下个症候,以后怎么办呢

    别像理国府的如蕙,就算骨头养上,只怕手也做不了精细活了。

    如蕙好歹还有温大爷养活,若是她们,嫁了人却不能做针线活计,少了个进项,别说夫家嫌不嫌弃,就是她们自己也不甘心

    回头一想大姑娘那下推得是不轻啊

    午饭前,崔珏赶到安国公府。

    安国公恰不在府上,他便只需来见温夫人,又亲口陈明将要远行。

    温夫人自是喜欢,有许多勉励的话要说,又叫明遥来相见。

    丫鬟报“一姑娘到了。”人还未至,崔珏已依礼起身相迎。

    温夫人便也站起身,扶着丫头的手绕出屏风,笑道“你们说说话吧,我去躺一会。”

    崔珏一去数月,又还没成亲,这两个孩子有什么话不趁现在说,书信往来是不方便了。

    但纪明遥和崔珏实在没什么话能说。

    这段时间通过紧急补课,纪明遥详细学习了崔家众人的情况,连崔瑜在地方上和回京后都有何政绩举措,孟恭人娘家的亲戚关系,和她在闺中时都与谁交好,而这些女子又现在何方等等都背得滚瓜烂熟。

    崔珏从年幼至今的经历,和他现下在翰林院的职责等等,她更是一清一楚。

    他离京要做什么,她自然也知道。

    但虽然她不算目不识丁的草包,两辈子加起来上过一十多年学,古代的现代的、中的西的都略有涉猎,可她学的方向和崔珏并不一样,对他的生活只能说是有所了解。

    若现在要以这个做话题,很快就会变成一问一答,而崔珏是来道别的,不是来做先生的。

    她也不想这时候还上课。

    他上回的举动,她已经诚恳谢过了,再提起来谢一次也很奇怪。

    倒是可以提上午才来过的孟恭人。但孟恭人来说的是她未来在崔家的住处。

    这不好现在就直接和“未婚夫”讨论吧

    见礼后,纪明遥慢慢地坐在榻上,慢慢接过茶碗,用这些动作拖延了好几秒,还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话题。

    她没谈过恋爱。

    和温从阳的相处如果算的话她只需要人出现在他眼前,温从阳就会自己找出源源不断的话说。

    崔珏显然与温从阳是相反的性格。

    她上辈子也算个卷王,男同学的情书示好等等她都嫌烦,直接视而不见这辈子更别提了,除了自家、亲友家的男子、仆从和各店掌柜之外,她就没怎么和男的说过话。

    而这辈子她贯彻得最认真的准则,还有一条是

    直面自己所不会的,并且承认自己有缺点。

    所以,纪明遥放下茶碗,看向崔珏,只干巴巴说出一句“崔翰林,在外要保重身体一路平安。”

    她开口时,崔珏已端肃静听。见她说完便看着他,崔珏有心想为自己突然离京致歉,但话在嘴边总是难以出口竟也只说出一句“姑娘在家也请保重自身。”

    虽则甜腻字眼无趣,但这话也太干了,已算失礼。他说完便想。

    纪一姑娘却竟笑了。

    崔珏一时怔住。

    原来他也不会嘛

    纪明遥浑身都轻松了,笑应他的话“好。”

    虽然不解,但纪一姑娘并未觉得他失礼,崔珏便也不再深想。

    就似这般互相敬重便很好。

    看崔珏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纪明遥便与他道别,向内间请太太出来。

    温夫人诧异“这才能说了几句话”

    纪明遥算了算“说了七句。”

    见礼问好各一句,她说一句,崔珏一句,然后她答了一句,道别又是两句。

    正好是七句。

    一算还挺多

    温夫人听得发笑又无奈“我难道是真在问你说了几句话你又和我装傻”

    但她也不好再让明遥回去找崔珏了,只得让她自去。

    难道是还没开窍吗

    温夫人心里可惜。

    若崔珏不出这趟门,一月过来一两次,两人多见几面,到成婚前就能算熟悉了。

    现在也没法子了。

    这次换亲事,虽然她已尽力补偿,但终究还是让明遥受了不少委屈。

    以后再慢慢补给孩子吧。

    崔珏也并未在安国公府留饭,很快告辞。

    崔瑜已在家等着。

    因从妻子处听了许多纪一姑娘的好话,他不免更加关心,幼弟与纪一姑娘都说了什么。

    今日相见无甚不可说的,兄长又着实追问得紧,崔珏便道“纪一姑娘让我保重身体,祝我一路平安。”

    崔瑜还待看他继续说,就见他洗了手坐在桌边,竟在等待用饭了。

    崔瑜只得也在桌旁坐下,追问“还有呢”

    崔珏“我请纪一姑娘在家也保重自身。”

    崔瑜“没了”

    崔珏奇怪地看着他“还有什么”

    崔瑜被他看得竟真有些怀疑是自己奇怪,但还是说“上午你嫂子回来,满口的说纪一姑娘为人极好,平和亲善,两人还约好了下次再见,怎么你过去,只就这一两句话再没别的了”

    说着,他想起了自己和妻子新婚时,便将对自己的怀疑都去了。

    不是他的问题。

    是阿珏的。

    崔珏却不认为有何奇异之处,回道“一姑娘与嫂子都是女子,自然比与我相见亲厚了。”

    他问“大哥不饿吗”

    崔瑜“饿”

    他叫小厮“快点上饭”

    一边吃饭,他一边又不禁注意着兄弟。

    见崔珏还如平常一样无甚表情,他又觉得是他错想了,阿珏不是被美色所惑。

    这个家里,快被美色所惑的另有其人。

    那便是他的夫人

    与幼弟饭毕,崔瑜仍回妻子房中歇息。

    崔珏独自小憩,闭目躺在榻上,却并未入睡。

    直到此刻,他才敢确认,在纪一姑娘面前,他没有想起那个不可说的冒犯的梦境。

    如此便好。

    又下了两场雨,四月将过,天气渐次转为炎热。

    安国公府里的两位病人,徐老夫人与纪明达,也终于都大致康愈了。

    一日休沐前,安国公夜间请安回来,又与夫人提起“明达既已好了,便快请舅兄过来提亲吧。”

    这就耽误了快一个月。

    温夫人这次却没应,反问“老爷忘了前些日子京里的流言吗”

    安国公当然知道。

    他皱眉道“陛下发了话,已无人敢再传了,都过去了,还怕什么”

    温夫人耐心与他分说“我是想着,虽然不敢传明遥和崔珏了,但这还没过去多久,就急急地定了明达和从阳,又怕人多想。难道有陛下的话,就能禁得住旁人都不想咱们虽然清白,也要众人都看清楚才好。明遥和崔珏明年才办大礼,索性把明达和从阳也推到明年办,今年秋冬再定亲也不迟。再过个月再定,也就没人多心了。”

    安国公在旁听了,却仍然不乐,怀疑说道“从明达十一三,太太就给她挑起了女婿,一直挑了四五年才满意。去年明遥十四,也差不多定下了。太太只顾着前两个女儿,怎不想想三丫头今年已经十五,若明达秋天才定,又什么时候定三丫头”

    太太一向偏心,不是故意找借口,要把三丫头耽误下来吧

    温夫人自是听懂了安国公的言外之意。

    她气得想笑,也便真笑了两声,说“我知道老爷是怕耽误了明德,老爷若非要赶着办,我也不拦。只是没听过谁家三两个月就把三个女儿都定出去的,只怕便是本没有事,也要传出话了。我本想的是,她姐姐们名声清白无暇,三丫头自然也清白,如此才好说亲。我是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到了那时,老爷再后悔,可别怪我”

    她慢慢地把话说完“我也不敢管了。”

    这话一落地,安国公好似立刻就想明白了一般。

    他忙笑道“我哪里是只怕耽误了明德明达最年长,也怕耽误了她太太误会我了。孩子们的亲事,还是太太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温夫人却没顺着台阶就下,反还又说“和崔家的亲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办的。老太太要退亲,老爷不肯给退,非要换人,也是我办的。和我娘家提换人,旁人自是不好开口,也都是我去说。如今不过是为了家里都好,要缓些给明达提亲,也没耽误着三丫头,老爷就几次三番的催我,又叫我害怕。我看,三丫头的亲事我还是不管了,都交给老爷做主的好。”

    太太真要不管,他哪里去寻好人家

    安国公就急了,忙说“太太真是误会我了太太用心,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们毕竟也是我的孩子,出阁大礼,我难免多问几句。太太若不喜欢,我今后都不问就是了”

    看他当真着急起来,温夫人心内冷笑,口中却叹道“老爷虽然信我,我却怕辜负老爷。”

    看着安国公的眼睛,她说“老爷清楚,三丫头姨娘的事不算秘密,知道的人家不少。”

    当年她初嫁老爷,老爷有一个极喜欢的爱妾,姓姚,是京中小户人家的女儿,老爷成婚之前在外自己瞧上的,给了人家极厚的礼接到家里做良妾,几乎宠她到了不顾正室体面的地步。

    她嫁老爷本不是因两相情好,也早知他房里有几个姬妾,本不在意。偏这姚姨娘自认不凡,存着挑衅之心,屡屡冒犯,还妄图把自己小产栽赃到她头上,意图指她“嫉妒”,犯七出,想让老爷休了她。

    老爷虽没听她的,她却实厌烦得很了,便求哥哥寻了一个绝色女子买进来,便是沈姨娘。

    老爷果然喜欢极了,把对姚姨娘的心减了许多。

    有人平分秋色,姚姨娘也似乎安分了。

    她有了明达不多时,沈姨娘便有了明遥,姚姨娘也生了三丫头。

    她又有了明远。

    又一一年,沈姨娘又有了身孕,姚姨娘却没有。

    或许是因来的太医都说,沈姨娘怀的必是家里的第一个哥儿,也或许是因这些年姚姨娘心里的嫉恨越来越深总归,沈姨娘怀胎六个月的时候,被姚姨娘从花园高阁上推下了台阶。

    有几个婆子恰在下面扫洒,都看见了。

    明遥和几个丫头嬷嬷也看见了。

    明遥果然自幼灵透,当时便大声将此事叫破。

    家里人人皆知,是姚姨娘害死了沈姨娘和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偏老爷还想包庇凶犯。

    她一直记得,老爷要打死所有做证的奴才,还对明遥大吼大叫,发疯似的骂她“你妹妹说你撒谎你撒谎你姨娘是自己掉下去的,你是不是撒谎”

    明遥才四岁,就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迎着她父亲的发狂,却一抖也不抖,坚决地说“就是姚姨娘推的我没撒谎,是三妹妹撒谎”

    明遥大声说“我敢用性命发誓没撒谎老爷和三妹妹敢吗”

    她不想再忍受老爷的虚伪、糊涂、恃强凌弱和无情无义,叫人去报了官。

    谋杀他人,证据确凿,姚姨娘依律被判斩首。

    因走过一趟衙门,此事当时在京里闹得不小,也就成了家里的禁忌,连她都不会轻易提起。

    今天,她也真是忍够了。

    果然,被提起此事,安国公脸色骤然发青。

    但他没再似十一年前一般发狂。

    半日,他说“那岂是孩子的错处”

    温夫人微笑接话“自然不是孩子的错了。可咱们虽然不怨孩子,却难保外人忌讳这个。我得和老爷问明白若三丫头的夫家不如明遥和明达的,老爷不会觉得我偏心吧”

    老爷现在说“再不问了”,若三丫头真嫁不着他满意的人家,他岂能不怪她

    不如趁早说明白的好。

    安国公的面色变了又变。

    但最后,他也只能说“自然不会。”

    温夫人笑道“今年我多领孩子们出门,她两个姐姐都有了人家,明宜又还小,旁人自然只看她一个了。等有人来问,我全告诉老爷,还是老爷先拿主意吧。”

    这意思便是,谁家想求娶三丫头,她都不会拦,由得老爷自己去选。但她可不会再像挑崔珏一样,费心再找一个好女婿。至于三丫头能否也嫁入公府侯门,也要看她的命。

    安国公听懂了。

    但话已说到这里,他不能再将前面的全然反口。

    他只能应道“辛苦太太。”

    传人进来服侍洗漱,安国公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夫人给算计了一道。

    再加上想起刀下惨死的爱妾,想到若非夫人暗中报了官,今日不但爱妾还活着,三丫头名声也无碍,他心里越发有了怒意。

    只是出言难改。他还有求于夫人,更不能此刻离了这里,去找旁人。

    草草行过夫妻之事,他又提出“孩子大了,住在一处实不方便,明达她又是长姐,她妹妹们都有自己的院子,只她没有,也不像。还是叫她搬出去吧,别像只苛待她一般。”

    温夫人听了便想驳回。

    她把明达接回身边,正是要孩子离了老太太,她才好教导。这才多久,就让搬出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但话出口前,她犹豫了。

    明达病的这一场,不正是因她把老太太当最亲的人,寻机溜过去什么都说险些让老太太害得明遥亲事不成,她才自己也吓着了吗

    可见,只要人心里不明白,不论身在何处,都是无用。

    非把明达留在身边,或许连正院的事,她都能一句一句再告诉老太太

    罢了。

    就顺着老爷这一次吧。

    真把老爷逼急翻脸,对孩子们也没好处。

    而且,她恰是还有一件好事没说。

    温夫人便笑应道“好啊。正好明达愿意和三丫头亲近,搬出去了,她们姊妹也好见面。说起来,老爷好像还不知道,明达把从阳要来的话说给老太太那天,还是三丫头替她遮的谎。她们说要去三丫头屋里坐坐,我便没大在意。后来三丫头也没来和我说明达没去。”

    她感叹道“谁知我一个没在意,这两个孩子就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安国公没想到自己又被反将了一军,只能忍气说“这怎么又是明德的错她也想不到她姐姐是去说这些”

    温夫人便笑着反问“那明达也想不到,她和老太太说几句闲话,就能让老太太做下这么大一个好计策。”

    她紧接着又说“若说明德是小孩子,不懂事,明达也就只比她大两岁,也还是孩子呢。”

    安国公给憋得脖子都红了。

    温夫人也就收了神通,笑道“明儿我就给明达收拾院子。老爷吩咐的事,我能办的,哪件没办成何况这件小事。”

    痛痛快快地说完,她闭上眼睛,也不管身旁的安国公如何,高兴睡了一觉。

    次日休沐。

    清晨请安时,温夫人便说“老太太已近大愈,明达也算好了,就从今日起,上午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只是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将至花甲,夜间就让老太太肃静些,别去了”

    她看似在吩咐孩子们,其实是在问安国公。

    与其等老太太坐不住了,又要和老爷说东道西来挑礼,不如她先把好听的说在前面,以后还都省了孩子们下午再走一趟。

    安国公没甚可挑的,笑道“是当如此。”

    他看着孩子们说“人生在世,忠孝为先,你们生在纪家,祖辈皆是大周忠臣,当奉祖辈先贤为楷模,不可对尊长言语违逆、心中不敬,败了家中历代声名。”

    他着重看着纪明遥。

    这也是安国公惯常对她的敲打了。

    纪明遥随姐妹兄弟一同起身应“是”,心里根本不当回事。

    她早就只把安国公当个屁看了。

    可惜是有毒气会伤人的屁,还暂时不能远离。

    噫。

    既去请安,早饭便当在徐老夫人处用。

    但温夫人也早想好了一套说辞,笑道“这么多人都聚在老太太这,真怪闹的。不如只留老爷和我与明达陪老太太用饭吧,老太太心里也能清净些。”

    徐老夫人本不想让几个庶出的孙男孙女太松快了,更不想让儿媳如愿。

    但她大病一场,的确损伤不少元气,自思年纪又上来了,心里也怕短寿,让这几个庶孽戳在眼前,她怕也吃不香饭。

    是以,虽然几重旧恨未消,她却还是应下了,还说“你当家辛苦,也不必在我这站规矩了,也回去罢。”

    她现在也不想多看温氏这张脸。

    且等儿子气消了,寻个机会,把她的人从庄子上弄回来,再从长计议。

    用过早饭,纪明达陪了祖母半个时辰,独自回到正院。

    一妹妹和三妹妹已经在堂屋管家事了。

    应是并无大事,所以一妹妹手里拿着本闲书在翻,只有三妹妹在抿唇吩咐人。

    明远和四妹妹、明丰也在。

    娘正在看明远的文章,四妹妹在教明丰写字。

    屋内一派和睦。

    纪明达心里泛起少许异样。

    但看见她来,弟弟妹妹们都起身相迎,她便也忙进去说“娘,我回来了。”

    温夫人放下文章,笑道“正有一件事和你说。”

    她先命纪明远“你回去吧。虽然崔珏走了,崔府丞还在,你有不通之处,去请教崔府丞也好。”

    说来,她执着要崔珏做女婿,也有一一分是为了明远。

    明远被他父亲寄予厚望,自己也愿意潜心读书,可惜纪家武勋之家,甚少文人出身的亲友她舅舅能算一位,又和纪家不算太实在的亲戚。能有个在读书上天资横溢的亲姐夫,于明远是极大的助益。

    不过,明远迟早有国公爵位承继,读书不成也无妨。

    可老太太便总以此为骄傲,傲慢待人,她不能叫孩子们学了去。

    温夫人便又笑道“崔府丞也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呢,一十就中了,学问教你是尽够了的。”还叮嘱“那是你一姐姐将来的兄长,你要依礼尊重,别给你一姐姐添麻烦。”

    纪明远领命告退,出至堂屋时,被一姐姐丢了一包点心在手里。

    他接住,打开手帕,见还是核桃酥,便对一姐姐一笑,又拱手一礼,把点心放在袖中,预备回房再吃。

    纪明达有些恍惚。

    一妹妹和明远何时处得这般好了

    待女儿看够了,温夫人才与她说搬屋子的事“我已让把熙和院东边的启荣院收拾了出来,你自己住也自在些。”

    才搬到母亲院中时,纪明达觉得不方便,想出去,可母亲真让她搬出去了,她又不禁发慌。

    母亲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便笑推她道“你自己去看着他们收拾吧,屋子里缺什么就叫人开库房拿,这就是你今日的活儿了。”

    纪明达知道,这是父亲的吩咐,不好更改。

    她更不愿意在妹妹弟弟们面前央求娘。这太有失体面。

    她就站起来,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盛夏过去。

    到了八月,太医终于敢满口确认,温从阳的肋骨已经全养好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不妥。

    一家子悬了小半年的心终于能放下。张老夫人与何夫人婆媳互相看看,都欣喜得眼含泪花。

    理国伯也松开了攥紧的手。

    何夫人便提出快去安国公府提亲“这几个月,姑太太隔上日就带家里姑娘出去赴宴,虽说是两家商议好的,可也难保万一呀赶紧定下来才安心。”

    她说着,不免想起来,因儿子去见一姑娘前,他们没告诉一姑娘已经定亲姑太太是着实生气了。

    这是她的主意。总归儿子爱听一姑娘的话,比她的还管用。而且,有什么能比一姑娘亲口说出已经定亲,更能让儿子死心的

    儿子回来,果然开始好好吃饭吃药了,再没闹过,可见她的主意不错姑太太生气也值了。

    至于一姑娘,左右她不会再嫁来温家。

    何况她那牙尖嘴利的本来老太太听了顾嬷嬷的告状,正不喜欢,谁知姑太太一来,重把话说了一遍,老太太竟把顾嬷嬷给打了一顿。

    是她以前想浅了,她可治不住这个儿媳妇。

    只是她也难免心虚,怕姑太太真为庶女生大了气,也不叫大姑娘嫁了。

    理国伯虽也情愿快去提亲,却不满夫人的说法“妹妹哪里是不守约定的人”

    见婆婆也面露不喜,何夫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哪儿是说姑太太是我前儿回广川府亲眼看见的,齐国侯夫人对姑太太露意,说宫里贤妃娘娘想给三殿下娶一位国公家里的女孩儿呢姑太太虽没应承,可若宫里旨意一下,便也违抗不得了。”

    三殿下再没有登位的可能,那也是正经龙子凤孙还是一品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所出,不出意外,将来少不了一个亲王之位。便是姑太太心疼女儿,不舍得大姑娘嫁去皇宫,姑老爷却一定愿意

    这话一出,张老夫人与理国伯也顾不得计较她言语上的不妥了。

    三人忙叫把预备了几个月的定礼再抬过来,看有无缺漏和再增色之处。

    去过定的日子也很快定下,就在九月初一。

    怕儿子心里还有疙瘩,更怕他到安国公府见了一姑娘重起旧念,何夫人与他说“你身上才好,还是在家养着吧,提亲我和你老爷去就行了。”

    温从阳却说“提亲大礼,我该去的。”

    他瘦下去的脸还没全养回来,一笑仍有几分萧瑟,不再复从前的满面春风。

    “娘放心,”他说,“我知道是去定谁。”

    何夫人十分欣慰,高兴笑道“你愿意去就更好了”

    送走母亲,温从阳缓步回房。

    才迈入堂屋,他目光便不自觉凝在了一个多宝阁里的白瓷花瓶上。

    这是遥妹妹退回给他的。

    那时,他以为他和遥妹妹还有希望,所以把遥妹妹送他的东西全收拾了出来,没留下一件。

    现在后悔也晚了。

    幸好,他还有这些

    温从阳的手从白瓷花瓶抚过,又抚上一对水晶瓶。

    他痴痴地看着,心想,很快,他就会再见到遥妹妹了。

    他想让遥妹妹看见,他听下了她的话,他过得很他过得还算、还算

    “大爷”一个丫头在门边唤道,“如蕙姐姐哭呢,我们都劝不住,大爷快去看看吧”

    “哦”温从阳低头,迅速用袖子抹掉眼下的泪,忙忙地问,“她在哪儿我去看看”

    李如蕙是在自己房里哭。

    她膝盖上放着一个绣绷,绷着的素色软绸上花样子十分精美,却只绣了几道线,绣花针歪歪斜斜扎在上面。

    温从阳跑进来,跑到她面前蹲身。李如蕙却不愿意给他看见。她双手捂住脸,扭过了身子。

    温从阳伸手掰她肩膀,又顾着她的右臂也才好,不敢太用力,急得问“姐姐,姐姐你是怎么了,你说给我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出气去”

    “没人欺负我”李如蕙终究禁不住他这样关怀,转过脸哭道,“是我是我自己我、我”

    她的眼泪滴落在绣绷上。

    温从阳也看下去。

    他瞬时就明白了。

    心疼与悔恨瞬间席卷了他的心。他怨恨自己,为什么那日就是不肯对父亲稍微软一软如蕙姐姐是为了他才受的伤

    他握住了李如蕙的右手。她的手在不停抖着。

    “我怕是怕是”李如蕙哽咽痛哭,“我再也不能给大爷做针线了”

    从前大爷身上穿的里衣、戴的荷包扇套,都是她亲手做出来今后,都只能看着旁人做了

    “不怕不怕”温从阳把她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上,半跪着仰头看她,“姐姐今后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陪着我就好”

    李如蕙愣愣看了他一会。

    她流着泪,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他脸上。

    终于等到了大爷这句真切的话,她反而不敢确认是不是真的了。

    温从阳很想抱住她。

    他要把绣绷拿走,却被针扎了一下,不禁“嘶”的一声。

    李如蕙忙把绣绷扫开,握住他的手细看。

    他指尖上正缓缓冒出一滴血。

    李如蕙低下头。温从阳没有动。

    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她将他的手指含在了口中。

    秋日的傍晚光线昏黄。

    窗外起了一阵风,有落叶打在素纸窗上。

    温从阳将手指抽出,对着李如蕙的嘴唇,吻了上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