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
袁术接连惨遭大败,纪灵、张勋等人已无力阻挡曹操大军攻进,唯有撤回寿春驻防。
而他现在,也已动了要迁徙到淮南,修建新城合肥为都城的想法。
自寿春至合肥,有湖、河与平原,可堪得两路进发,方才能守住根本,待到明年,一切都能好起来。
可是,现在才四月中旬,兴战也不过才三月余而已,如何能撑到冬日。
袁术,心慌意乱。
已无力决战,短短数月,已经死伤六万多人,其中不少是在小规模战败之后,直接逃散。
军心何其动摇,他做梦都想不到,去年还号称五十万大军雄踞江南,能以此问鼎天下。
今年年初开春祭天,祭完了直接全部崩碎,这种落差好似被人敲了一闷棍,袁术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求援的飞骑,可有放出去”袁术驱走了许多文武,单独留下杨弘询问。
杨弘深知其心思,拱手道“陛下,向北的路途早已被曹操堵死,而南方唯有荆州可以求援,但,荆州刘表乃是汉室宗亲。”
“我们去游说孙策一党的人,也都被驱回,右曲阳也被刘备攻破河流被孙策截断,寿春即便是多年高筑,兵马众多,但也不可断言能支撑一年之久。”
“我看现在恐怕已很难再稳住局势了,不必再想求援的事,我们没有援军。”
远交近攻那一套,从陶谦被曹操灭后,就已经再也玩不起来了,反倒是曹操可以一边和扬州交战,一边从南阳不断派兵来袭扰我境西南。
因为,曹操在南阳放置的兵马,非常高明。
他可以用天子诏挟制刘表和荆州众士族,从而安然调离大量军队,只用数千驻守要地即可。
因为刘表只要一动,他的声名就将遭到动摇,天子诏会毫不客气的将他打入一败涂地之境。
由此可见,真实的情况完全没有按照袁术的想法来发展。
他原以为,汉室已经气数全尽,只要有人举起大旗,自立盘踞,不奉朝廷之诏,自然会有更多的诸侯立起大旗。
大家都自立后,就不用再向着汉室而受钳制。
他的想法,其实是对的。
只是不合时宜。
如果当初,在弘农没有人去迎接天子,那现在肯定是人人称王,甚至称帝,不会再管刘协的生死。
可偏偏曹操去了。
一个手握二十余万重兵,治下有近千万百姓的大诸侯,迎奉天子于许都,两相合虑之下,没有人敢直接称不臣之心。
或许,再过几十年人心对汉室早已疲惫的时候,袁术所想的局势就会顺理成章的出现。
比如一人称帝后,割据另一方的诸侯也会随之准备,称帝治民,瓜分天下,再战一统。
“陛下”杨弘面容心疼,苦涩动容,略显绝望的轻唤了一声。
他此刻才深刻感受到,袁术的时机之所以不对,乃是曹操强行为汉室又续了一命。
都说时势造英雄,他这是一手撑住了大汉,以英雄之躯造出了时势。
真乃当世豪杰也。
“大势难逆,只有紧守,但陛下绝不能慌乱,一定要紧守本心。”
袁术听完此话陷入了沉默。
他现在已经知道阎象是对的,杨弘他们可能是错的。
但是,这话却又说不出口,他不能认错,只能偷偷改错。
“守,”袁术轻声呢喃,“如何守得住呢,朕听说,公孙瓒在大败退走之后,揽境内之辎重、钱财,建造了一座易京,以为兵城抵挡袁绍。”
“这座寿春,现在就是朕的易京啊”袁术狠狠地捶打了几下大腿,愤恨不已。
“将所有钱财辎重,缓缓收回,聚于寿春城内,死守北、东两面城池,同时将百姓驱于南门,随时准备撤离。”
袁术捏紧了拳头,血丝遍布的双眸平视前方“曹孟德是非战不休,只因他手中有天子大义”
“那就让他,在寿春死伤殆尽,无力再战消磨他的精锐”
“只要损耗过大,他一定不敢再攻合肥。”
“陛下圣明。”杨弘行礼得令,大为夸赞,毕竟现在此法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耗损,就是此战角力的关键,看谁的兵马损耗到无法支撑的地步,足决定成败。
虽然这样做,会将寿春外围的城关全部放给曹操,但是也凝聚了实力,可以稍稍稳定军心。
五月,袁术的兵马在各级将官的命令下全部退回城中。
同时,将附近所有的百姓一同迁走,塞进城内。
男丁抓为征夫,充为军队的后备壮丁,女子和老幼则是堆住在城中街巷上。
不到十日就饿殍遍地,呜呼哀鸣。
但,换来的事四万余壮丁性命,顶在城上的最前方。
袁术用这些征夫的命,消耗了曹操四次极大规模的攻城,而自己的精锐因此得到保全。
曹操折损越发的多,导致寿春城外尸骨堆积如山,墙倒屋塌、水河不流。
此战惨烈,但寿春城上守军居然越来越精悍,让曹操不得不暂时休整。
这一日,曹操与郭嘉登高楼眺望,依稀可见宽广高大的城墙上,正在加紧囤积巨石、金水等守备物资,还有工匠搭建箭塔,修补城墙。
几次攻坚的缺口,也正在慢慢地缩小,曹操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动容感慨“袁术,狠人也。”
“其心竟如此歹毒,以百姓做盾,草菅人命,抵挡我军攻伐。”
郭嘉也是后来才知道袁术一开始所用守城士兵均是新征的百姓。
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越是如此,越显得袁术惧怕,连死守都要这般精打细算,以百姓性命先行做挡,来保存其精锐。”
曹操没有回应郭嘉的话,拳头微微捏紧,道“以前,伯常力主我以仁义治理,同时走仁义、霸道两途,这些年曾尝试去体察民意,体恤百姓。”
“现在再看这袁术此举,心里何其不忍,城中百姓只怕还有数十万,堆积于街巷,日夜喂之以糟糠,围城数月,难也。”
“那,主公的意思,是不攻”郭嘉心里一抖,为将者忌讳这等仁慈,因为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是因为不忍而撤退,恐怕数月之功便成了功亏一篑了。
“攻啊。”曹操理所当然的看了他一眼,“我心中感慨,见不得这等惨状,但与我继续攻城不冲突,只是”
郭嘉嘴角抽了一下,撇嘴拱手恭敬的问道“只是什么”
“要换一种军略,”曹操背起了手,眼中精芒闪烁,灵光一现间,又思得些较为新奇的想法。
郭嘉猜不到,只能拱手请教“请,主公明示,在下猜不到主公的想法。”
“哈哈,”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袁术想死守此城,耗损我军兵力,那我不攻便是,等伯常。”
“等他”郭嘉眼睛一亮,马上明白了此话,“淮南。”
“将淮南、右曲阳、庐江全部收下,等同于扫清了袁术除寿春之外所有城池。”
“好,等伯常。”
局势到此,莫名其妙的来到了“相信伯常”的阶段。
因为无论是曹操,还是鲍信,又或者是在右曲阳大杀四方的桃园三兄弟,他们都过不去。
全军位置最好的,恐怕就是在庐江的张韩了。
庐江,有水路可以通淮南,只要战船足够,可源源不断的运送兵马夺取渡口。
拿下渡口,接下来战马也能慢慢运送过去,或者是骑兵绕行山脉,寻路而进。
袁术既然坚守不出,那就双方耗损,反正我军的兵粮军备都足够,衣物都有数套。
这是许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大不了打赢这一仗之后,再用几年来攒就是了。
郭嘉稍稍站得挺直起来,一扫此前阴霾,展露笑意道“袁术倒行逆施,效法易京作茧自缚,寿春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在下敢断言,不出三月,寿春城内军民必定绝望,士气低落、主臣离散,而袁术,恐会堕落不堪。”
“哼哼,我也这样认为。”曹操成竹在胸,凝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大城郭。
庐江,舒城。
张韩的府邸之内,刘勋从衙署里被人请来,跨入了府苑之中。
近日张韩果然发放了军备下去,之前舒城军也焕然一新。
选出的精锐,有上等的精铁铠甲着身,其余残破的兵甲也都回炉重塑,大多成了废铁。
张韩发放了遣散费,将数千人遣散回乡,而且每人可领荐信,到许都、兖州一带为业。
对于不想再上战场的人,这已是优待了。
遣散的老兵里,有半数愿意拿着举荐的信令,去许都投奔张韩的产业。
半数则是领了遣散钱财归乡养老,种地安家。
一切都很好。
唯一的不足就是,这里好像没刘勋什么事了。
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都归曹昂统率,其余兵马由曹休、张韩共领守城,而刘勋是庐江太守,手里面只剩下几百亲兵。
这一来一去,他直接被张韩架空了,那些经过典、高两人操训的兵,都怕典韦而敬高顺。
对张韩更是不敢有违,暗中又颇为敬仰,所以对刘勋的态度也是“您别再来找我了,我怕君侯误会”,这一下让刘勋郁闷了好几天。
本来以为自己被张韩不知不觉的卸了兵权,基本上以后也不会有好脸色了。
就在刚才,高顺去了一趟衙署,好声好气的将他请到府邸来一见,而且还备好了马车。
刘勋上了马车后,刚坐下就觉得座下软榻稍稍有点硌屁股,他伸手下去一摸,摸到了六块精雕过的圆饼。
每一个都有手掌大小,拿在手中颇为沉重,乃是纯金打造。
他把六块金饼放在了案几上之后,对张韩的印象登时又有改观,他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什么热血少年、白丁英豪。
他完全就是个老油子,这送钱的方式,简直让刘勋哭笑不得。
此刻,进了宅邸后张韩马上就迎了出来,笑脸相迎。
寒暄几句后轻声道“世叔,小侄在车上放了点我们哪儿的土特产,还请笑纳,等过几日,我自家中运的特产到了,我再送您一车。”
“哈哈”刘勋听得一激灵,连忙笑着掩饰慌乱,手脚都有点不随心动了。
毕竟他心动了。
一车
都是这样精雕细琢的金饼吗这一块就足够买下一头耕牛外加百斛粮食,他竟然要送我一车
刘勋胡须颤动,笑了一会儿后收起表情,认真的问道“伯常,这是何意可是,有事要我去办”
他鼓了鼓腮帮子,正色道“若是违背良心、有损忠厚之事,还请君侯切莫开口。”
“哎你想哪儿去了,”张韩登时就不高兴了,“我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此前卸掉世叔兵权,实属无奈为之”
“子脩和我带的兵马贵精而不贵多,都是用于长途野战,守城攻坚并不在行,你军中将士多倍于我,难免会有异心。”
“唯有收缴了兵刃、战马和兵甲,再操练调训,这样来磨砺其心,让他们与我曹军融洽,如此方能上下一心。”
刘勋听得满头雾水。
话,完全没毛病,但这和你送钱给我又有什么关联
张韩接着道“此收降、训兵、筛选,最后成军之事,天下有能者均是如此,我即便得到了舒城也没有半点自大妄为,肆意庆功,极尽嚣张之能事,而是默默担恶名,为子脩真正收得人心在手。”
“不过,这其中最对不住的,就是世叔伱了,”张韩肩膀一垮,所有强硬的情绪都随着一口气叹了出来,“你本是大军将领,最后免不了只能做个治理的太守,我这才想着,补偿你一番你这居然如此误会我”
刘勋心一紧,感觉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忙道“不知者不罪君侯,不伯常啊,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不该这般误会你。”
“但你这也,太破费了。”
“区区钱财而已,世叔何必如此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些钱岂能与情谊相比”
“说得好哇”刘勋咀嚼着这句话,其中豪气,竟是让他也变得飘飘然起来。
好诗句
不知谁人所作
这张韩,竟是视钱财如粪土的豪士狂生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其实,除却为子脩收取人心,巩固舒城之外,我这么干,也是因为后怕唉,差点就死了”张韩走到前院入正堂时,眼眸深为惊惧,这不由得引起了刘勋的兴趣。
你张伯常这般勇武,竟然也有这种差点被人杀死的狼狈时候
“伯常,说来听听。”刘勋眼睛睁得老大,心里好像有虫被勾起来似的,催问了起来。
张韩微微一笑,将去年宛城劫难,娓娓道来
半个时辰后,已喝得微醺面红的刘勋眼中含怒,拍得案几猛跳。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那张绣此时居然还有脸来和伯常争功”
“呵,你且放心,我刘子台深知庐江江上道途,我有九种办法把他兵马截停于此。”
“九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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