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
转眼到了六月初一。
于谦、李贤每日都有奏章入京。
孙原贞也到达宣镇,朱祁钰令寇深、范广送入京的密奏,全部抄送一份送到孙原贞手上,让孙原贞时时知道那支骑兵的动向。
目前,战事最激烈的是辽东,喀喇沁部深入长城内抢掠,李贤守边捉襟见肘,防范不佳。
梁珤已经出京,正在赶往辽东的路上。
反倒是大宁城,是最安静的,鞑靼和于谦相持,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闹,鞑靼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于谦善守,把大宁城守得跟王八壳子一样。
满都鲁汗倒是想兵分几路,甚至想绕过大宁攻打京师,想想还是放弃了。
于谦是什么人
把瓦剌打得像孙子一样的战神,他会不知道大宁后方防御弱环
估计早就设下陷阱,等着满都鲁汗上钩呢。
幸好,于谦没有开城野战的打算。
彼此相持,陷入僵局。
满都鲁派亲信组成使团,入京和谈。
春闱临近,京中极为热闹,客栈、饭馆人满为患,勾栏瓦舍狂蹭热度,诗会、文会一天办几十场,各大花魁你方唱罢我登场,京师的繁华,丝毫没有受边关战事影响。
而京中的报业更是如雨后春笋。
为了区分官方邸报,民间改为报纸,那些文人,恨不得天天办文会,天天发报纸。
他们办报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自我陶醉。
户部收税收到手软。
多少商人看准时机,疯狂办报,这股风气正在从京师蔓延到天下,如今江南也开始了办报风潮。
每天要是有好报纸,都会送入宫里让皇帝品鉴。
朱祁钰算见识到了大明的文风荟萃。
申时。
“宴席准备好了”朱祁钰还在处置奏章。
日理万机有些夸张,但他每天要看一千多件事,要是一本一本奏章读的话,恐怕十天也看不完。
幸好司礼监、内阁、军机处,三方协作,释放了他的双手。
他只负责看就好,不必逐一批复,也不必事事费心,做到心中有数即可。
也要感谢贴黄,让他有足够的精力,看完全部奏章。
“回皇爷,都准备好了。”冯孝磕头。
“时间到了,就宣诸王入宫。”
朱祁钰接着看奏章。
酉时,准时,诸王列队入宫朝觐。
朱祁钰身穿冕服,等朝觐之后,再去换常服。
其实只是顿家常便饭,没必要搞得跟大朝会一样,令诸王身穿王服按礼觐见。
一系列的流程一个时辰都走不完。
朱祁钰纯粹是折腾诸王。
流程走完。
“诸王落座吧。”朱祁钰去内宫换上常服。
诸王却真的遭罪,穿着厚重的冕服坐在殿里。
好在今天外面下雨,天气凉爽一些,上一次那天热得,有几位都热出了病。
“漠北王病了,朕就没让他来朝觐。”
朱祁钰解释道“宁王,你会不会在想,漠北王的病和朕有关系”
您可真记仇啊
宁王扑倒在地上“微臣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绝对没有不该有的心思啊”
“太阳和月亮能不能看见朕不知道,反正朕看不到。”
朱祁钰嘟囔道。
偏偏这嘟囔的声音,整个乾清宫都听见了。
宁王如遭雷击,难道要让我把心挖出来,给您看一看吗
“落座吧。”
朱祁钰环视众人道“皇太后也没来,不是病了,而是皇太后不想见到某些人。”
诸王心里嘀咕,那个某人,是您吧
“太后也没来,诸王不会介意吧”朱祁钰慢悠悠问。
介意有用吗
诸王只能叩拜,劝皇帝切勿劳烦两宫太后。
“太子也没来。”
朱祁钰道“太子正在苦读功课,不宜参加这等场合,以乱心智,诸王会不会暗骂朕,对太子不慈呢”
又来
诸王不停磕头,陛下求求您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们都出不了宫了。
其实,诸王已经猜到举办这场宴席的原因。
宗室里的将军都没入京,所以皇帝生气。
“宫中之事,吾等外王不敢置喙”宁王聪明啊。
这种事,说了是罪,不说也是罪,干脆用不敢说来回答,绝对聪明。
诸王立刻跟进。
朱祁钰吃了个瘪。
没错,诸王要是敢评论,不论对错,他都直接抽他们。
天家事是你们配评论的吗
伱们算什么东西
“都起来吧,落座。”
朱祁钰嘴角翘起“朕举办这场家宴,无非是想念大家了,没别的意思。”
“上一场家宴,过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大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湖广拆分成湖南湖北,由韩雍和年富,各领一省,如今欣欣向荣。”
“当然,这里面也离不开湖广诸藩的支持。”
一听这话,荆王、武冈王、荆州王,泪如雨下,你们用的都是我们王府的钱啊
王府别的东西不多,就是钱多。
好在皇帝还算有点良心,武冈王、荆州王虽然是郡王,却以亲王制建府。
那府邸他们去看了,那叫一个富丽堂皇,主打的就是一个豪华。
看完之后心里稍微平衡。
住这宅子,又在京师繁华之地,不比当个乡下土霸王强
“虽然边境还在打仗。”
“但是,鞑靼于大宁城外与明军相持,已经派使前来和谈了,京师基本无虞了。”
“辽东虽然也在打仗,大明损失惨重些,但喀喇沁部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兀良哈、女真人都在劫掠喀喇沁部的后方。”
“梁珤率领河南军出京,不日及达。”
“攻守之势转换矣。”
“可以说,大明一片欣欣向荣之势,一片大好。”
朱祁钰还没说谎。
喀喇沁部对辽东破坏很大,但其本部损失也不小,辽东军民奋起反击,兀良哈、女真人去后面捡人头。
等到梁珤大军抵达,李贤就有了和喀喇沁部决战的实力。
当然了,这也归功于喀喇沁部脑残似的分兵三路,给了李贤可乘之机。
就算不打决战,守势已成。
想来用不了多久,喀喇沁部就会遣使和谈。
到时候,主动权反而掌握在大明手里了。
喀喇沁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其一喀喇沁部的崛起,势不可挡。
其首领孛来想用大明立威,扬威于漠北。
想坐稳他北元新太师的宝座。
没错,满都鲁汗灭了太师癿加思兰之后,又钦封孛来为太师。
其意太明显了,就是想利用孛来的喀喇沁部。
甚至朱祁钰都怀疑,喀喇沁掠边,背后有满都鲁的授意,喀喇沁去挡刀,满都鲁在后面捡便宜。
其二孛来也不是傻子,也想脱离鞑靼,单独和大明展开边贸,进一步增强部落势力。
就是说想要大明的岁币,遭到大明拒绝后,直接开战。
其三喀喇沁部想要更多的生存空间。
喀喇沁部是鞑靼诸部中最强的一部,但生存空间并不理想。
孛来想拓展生存空间,增强部族实力,估计想着做鞑靼的也先,野心极大。
结果,孛来崩了牙。
大明兵力分散,他以为是便宜,结果深入辽东后,发现就辽东一镇的军民,他都奈何不了。
何况大明有九镇,又有京营二十万虚数。
这里面还有满都鲁汗率领十四万精兵,威慑大宁的前提下,牵制住了于谦的主力。
否则,喀喇沁部能回去多少,就不好说了。
这一仗,打了近半个月,李贤和孛来打得难解难分。
李贤确实允文允武,是个帅才,胡濙又说他是首辅之资,看来得换个用他的办法。
“前些天,朕和孔氏达成一致。”
“孔氏为朕汉化兀良哈,将汉文明,推广到更远处”
“太宗皇帝未竟的事业,朕来继续做”
朱祁钰端起酒杯“诸王,这杯酒,敬辽东军民”
您不会喝了三杯就打人吧
换换套路吧,求求啦。
一饮而尽。
“诸王都是朱家子孙,自小学的是经义,尔等认为汉文化如何”朱祁钰高声问。
“陛下,这还用赘述吗”
鲁王嗤笑“汉文明乃亘古至今最伟大的文明。”
诸王附和。
“鲁王说得对,汉文明乃是最优秀的文明”
“两晋时汉人衰微,五胡乱华。”
“结果如何”
“五胡被汉化”
“那五胡至今安在”
“早已成为了汉人,成为了吾等的先祖”
“隋唐雄风,胡汉并存,盛唐以宽广的胸怀,容纳百川,化胡为汉,铸就不朽丰碑。”
“辽宋金又如何”
“入主中原的辽金,俱被汉化,成为汉文明的一颗明珠。”
“大元何其辽阔,何其强大”
“入中原不足百年,被汉化者不计其数,最终其部族将汉文化烙印自己的心中”
“若再给大元五十年国祚,蒙人早就不复存在喽。”
“全是汉人”
“诸王去问漠北诸族,他们可说明人羸弱,却不会说汉文化是垃圾”
“因为,在他们心中,汉文化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他们也向往汉文化向往汉文明”
朱祁钰神情亢奋“诸王,朕之心,尔等应该清楚,朕的心,不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朕的心在天下”
“大明承元制,大元领土的法统永远在大明手中”
“而不在北元,更不在鞑靼、瓦剌这等部落手里”
“法统在朕在大明”
“朕要恢复大元疆域,重振大明荣光”
“所以,朕的心,在你们想都不敢想的更远处,在泰西,在海洋的尽头”
“你们以为,朕会看得上,你们王府那点小小的家财吗”
朱祁钰话锋一转“近来,泰西国佛郎机人朝觐天朝,却言行不恭,说大明之弱,不及佛郎机一百艘战船。”
“朕初时大怒,怒而阉之”
“事后,朕令人反复问询,方才得知,泰西诸国之强盛,不比大明弱。”
“唉,现在已经不是蒙古帝国时长子的西征的时代了。”
“蒙古人,已经被泰西人,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朕听完,方知自己坐井观天,方知自己夜郎自大”
“但心中,更多的是愤恨”
“蒙人,乃华夏苗裔,朕可杀可屠,但不许泰西人来杀”
“瓦剌、鞑靼,和大明争的是国力,乃是一家兄弟,关起门来内斗。”
“泰西人算什么东西”
“曾经蒙古人的走狗罢了,如何翻身撕咬主人”
“泰西人打他们,那就是打朕这个天可汗的脸”
“朕已经派人去将近海的佛朗西人全都杀光”
“以平胸中愤懑之气”
朱祁钰语气高亢,神情激昂。
皇爷您可轻点吹吧。
您何时将蒙人看成自己人了
诸王听个热闹。
反正大明好与赖,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是负责混吃等死就好了。
但是,样子得做。
“臣等微陛下贺,为大明贺”诸王叩拜。
朱祁钰端起第二杯水“诸王。”
“尔等是不是在想,你们就算有能力,那又如何呢”
“朕也不会用。”
“朕是该防备你们的,万一给了你们兵权,你们再来一场靖难,朕可怎么办呢”
“是不是”
“都是这样想的”
朱祁钰嗤笑“上一场宴会,朕就说过了,朕可以给你们权力,让你们出去做事。”
“就连漠北王,朕不也令其管宗人府嘛”
诸王狂翻白眼。
是啊,漠北王确实在管束诸王,但只是漠北王府的太监出来管束诸王,那个叫许彬的太监,对他们那叫一个狠啊。
至于漠北王,影子都见不到。
综上,断定,皇帝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朕是要给宗室权柄的。”
“大汉,宗室诸王都是有权力的。”
“朕也想恢复大汉之制。”
朱祁钰说着违心话。
大明是皇帝集权的巅峰,他会放权给诸王
但是,人嘛,都是追求权力的动物,听到皇帝这番话,百爪挠心,想试一试。
年轻的荆王很有想法,他已经从郡王到亲王实现三级跳了,想再跳一下,当个真的诸侯王。
“请陛下细说”荆王挺身而出。
朱祁钰都懵了,朕在钓鱼,你看不出来吗
从都梁王晋升了荆王,飘了
朱祁钰都不会接了。
朕能给你们权柄让你们靖难跟朕打仗玩呢
“荆王打算如何为国朝效力呢”朱祁钰反问,他不会回答,就让荆王自己说。
荆王认真想了一下,竟然真的说“汉朝时,诸侯王乃一国之主,名副其实”
诸王目瞪口呆,荆王这么勇吗
皇帝在钓鱼,你真没看出来还主动往枪口上撞
你今天想当真的诸侯王,明天是不是就想当皇帝了
在你面前的是皇帝啊
燕王系的皇帝,那是靖难出身的家族,他们家就是造反起家的,他会允许诸脉造反
对了,你也是燕逆的后人,那没问题了。
“哈哈哈”
朱祁钰不怒反笑“荆王说得有道理,既然是诸侯王,就该有诸侯王的样子嘛”
诸王登时就傻了,真要分封
可不对呀,之前您强征诸王入京,又不许诸王出京,摆明了要把诸王困在京师。
如果真分封的话,一道圣旨,诸王乐不得的拿到权柄,傻子才不要呢,何必这么麻烦
“怎么就荆王想当诸侯王,诸位都没兴趣吗”朱祁钰语气有些失望。
来真的
庆王咬牙道“微臣想做诸侯王”
有庆王出头,诸王陆续跟进。
看样子,都想做真的诸侯王。
当诸王全都表达了真实想法后,朱祁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如冰块一般“都想做诸侯王啊”
“看来分封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啊。”
诸王赶紧点头。
都跪着呢,没人看到皇帝的脸色。
甚至都在崇敬,当诸侯王的第一件事是干什么,肯定暗戳戳屯兵靖难啊。
“看来朕之前做了不少,逆反人心之事。”
“难怪朕不得人心呢。”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呀。”
朱祁钰叹了口气“庆王,你说说,该怎么搞分封呢”
庆王一听,皇帝难道真的要恢复太祖时的诸王权柄
“自然是恢复太祖祖制。”庆王也真敢说呀。
也不想想,第一个推翻祖制的是谁,貌似是建文,第二个就是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推翻得最彻底。
现行的祖制,都是太宗皇帝拟定的,如今坐皇位的,也都是他的儿孙,自然不敢违背祖制。
你想恢复太祖祖制,想效仿太宗事
造我们这一脉的反
“诸王都是这样看的”朱祁钰又问一遍。
只有郑王人间清醒,小声道“护卫只有太祖时的一半就足够了。”
太祖时给的兵额太多了。
皇帝不会放心的。
毕竟削藩之事,历历在目。
经过六十余年持续不断的削藩,才瓜熟蒂落,彻底削藩成功。
郑王的意思是,当个富贵闲王就好了,享受好日子多舒服呀。
“哈哈哈”
朱祁钰陡然大笑“说得都不错,把兵丁给你们,朕也好垂拱而治。”
“反正现在大明欣欣向荣,有你们为朕戍守天下,这天下也就彻底安稳了。”
“都是亲戚,你们不能造反朕,对不对”
啪嚓
忽然,朱祁钰把手中的瓷杯砸在地上,声音陡厉“诸王是真敢想啊”
“裂土分王,当真的诸侯王”
“梦里都做不到这么好的美梦吧”
诸王本来美滋滋的,却不想瓷杯一碎,皇帝忽然暴怒。
这不是您要封王的嘛,又不是我们要的,您这不就是找茬骂人吗
鼻子轻轻一嗅没有酒味,像是水
皇帝一直在喝水
一个个又气又怕。
“就凭你们,居然想分朕的土地”
“你们凭什么”
“凭你们姓朱吗”
“还是凭你们脑袋大脖子粗啊”
朱祁钰冷笑
“想屁吃呢”
“朕告诉过你们几百遍了,这万里江山,是朕的私产”
“你们说好听点算朕的亲戚,说难听点,就是朕手里的玩物”
“朕能封你们为王”
“也能封一头猪为王”
“就算真让你们当诸侯王,你们敢当吗你们配当吗”
“一群废物,天天做白日美梦”
朱祁钰面容凶厉“庆王,你扪心自问,你配当王爵吗”
庆王知道,自己捅马蜂窝了,浑身哆嗦,连连磕头说不配。
“你就是不配”
“你为大明做过什么”
“为朕的江山,做过什么好事”
“什么都没做过,配当王爵”
“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居然妄图当汉朝时的诸侯王”
“哼,朕还真没发现,你们个个都狼子野心啊”
“就算朕把诸侯王国给你们,你们会治理吗会吗”
“一群废物”
朱祁钰目光灼灼,语气微缓“荆王,你是怎么想的”
荆王眼泪都出来了。
我想回家。
“就凭你,还想裂土分王,当大汉的诸侯王,配吗”
“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朕封你撒马尔罕当王,你敢去吗”
朱祁钰盯着荆王“说话”
荆王吓傻了,都没听过撒马尔罕这个地方,怎么去呀
“微臣不敢,求陛下恕罪啊”
他爹,被他给害死了,百天还没过,难道他就要追随而去吗
他要成为大明坐王位最短的藩王了。
“连区区撒马尔罕当王都不敢去,还能干什么”
朱祁钰冷笑“再看看你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像个废物一样。”
“不,你们不是像废物,就是废物”
“太祖皇帝若睁开眼睛,看见他这些没用的曾孙,直接掐死方消心头之恨”
“朕可以给你们封王”
“但你们敢受吗”
“敢去吗”
乾清宫内外静悄悄一片。
诸王没一个敢说话的。
被养猪一样养着,彻底养废了。
练不成了。
“连孔氏,都能为朕汉化兀良哈。”
“你们都是大明的王”
“能为朕干什么”
“刷恭桶吗”
“看看这大明的王吧,一个个面如土色,肝胆俱裂,有点王爵的样子吗”
“啊”
“若把你们推上战场,你们只能跪地求饶然后去当俘虏,丢朕的脸”
“废物”
“朕就不该举办这场宴会,让自己生气”
“看见你们,朕就生气”
朱祁钰暴跳如雷。
诸王心悸的同时,又松了口气,皇帝没抡大鞭子抽人呀,还算幸运的。
看来是喝了两杯酒后暴怒,是不抽人的。
皇帝的怒吼声停止了,却有回声在回荡。
终于不骂了。
诸王心里憋屈,明明是你挑头让我们说的,结果挨了一顿臭骂,好在没挨鞭打。
庆幸啊。
“诸王。”
“朕是想让你们为朕做事的。”
“奈何你们不顶用啊。”
“大明的爵位,何其难得”
“你们不能靠着姓朱,和朕血脉偏远,就舔着脸要做真的诸侯王吧”
朱祁钰忍俊不禁“别做那美梦了,朕的儿子都舍不得封当真的诸侯王,你们也配”
笑场了
诸王只能磕头,说自己绝无僭越之心。
你们有也好,没有也罢。
反正也发挥不出来。
朱祁钰长叹口气“罢了,朕不和你们置气。”
“朕作为宗族的族长,还是希望你们好的。”
“那孔氏,都要为朕汉化兀良哈了。”
“你们作为宗室诸王,总要为大明做点什么。”
“否则。”
“这爵位,就别留着了。”
轰
乾清宫直接地震。
削藩
这是削藩啊。
皇帝哪里是允藩王做诸侯王啊,而是变相削藩。
这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我们都被困在京中了,连一点宗禄都舍不得发给我们吗
同样姓朱,都是太祖的子孙,朱祁钰你不要太过分
没饭吃的话,我们也会造反的
诸王心里哀嚎。
“有用的人吃饭,没用的人吃屎。”
“这是朕送给你们的一句话。”
“牢记在心中。”
“以后每天端起饭碗的时候,大声念一百遍,让你,让你的族人都变成对大明有用的人。”
朱祁钰冷淡开口“如今边关在打仗,地方在治理,机会遍地都是,你们自己要善于抓住机会。”
“等过些年,没用的人,朕就令其去凤阳老家守坟去。”
诸王浑身颤抖。
有气的,有被吓的。
皇帝卸磨杀驴,先削了诸王卫队,然后又收回王府的权柄,禁锢诸王在京中。
如今才过去一个月啊,皇帝就要选人去凤阳老家守坟了。
您这么不顾亲情血脉,就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吗
“怎么”
“不满意”
朱祁钰目光闪烁“不满意就说出来,今日是家宴,不是朝堂,朕也没下圣旨呢。”
“等了下圣旨,就不容尔等置喙了。”
诸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啊。
看似皇帝广开言路,让诸王说真话,你说一句真话试试,拿大鞭子抽你
可是,要是再不说,王爵可就随时要丢了
周王被推举出来,他咬牙道“启禀陛下,微臣等姓朱,王爵来自太祖一系,封王乃理所应当。”
“陛下希望重振宗室,令诸王振奋,乃陛下拳拳之心,臣等心知肚明。”
“只是请问,如何划分有用、没用”
周王问到点子上了。
总要有个标准,不能什么都没有标准吧
想削就削,就提就提,那成什么了
“这话问得好”
“那朕就和你们掰扯掰扯。”
“何谓对大明有用”
“做个对大明有用的人,如于谦、胡濙、耿九畴、李贤、范广、梁珤等等,都是对大明有用的人。”
“做对大明有用的事,比如安置流民、赈济灾情、巡视地方、靖边肃边等等,都是对大明有用的事。”
“只要对大明有用,你们的王爵才有价值,朕才不会削掉。”
“反之”
“若你们贪墨民脂民膏、视百姓如猪狗、坏朕的江山等等,大明律中不允许的事情,就是对大明无用的人”
“还要再加一条,就算什么都坏事都不做,哪怕是躺平吃闲饭,那也是罪”
“粮食从土地里种出来,那是不容易的。”
“朕宁愿拿这钱粮养一个兵,也不养一个废物,何况是诸王呢”
“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朱祁钰这番话说得极为无情。
宗族是靠血缘联系的,但朱祁钰却反其道行之,用利益维系。
那样的话,圣贤书千年来的教诲,可就一朝崩塌了,和大同世界渐行渐远。
“今天,朕和尔等,不叙亲情。”
“只说利益。”
朱祁钰直截了当道“你们直接告诉朕,能为大明带来什么能为朕带来什么”
“换句话说,你们能做什么”
“都说出来,朕酌情安排,给你们机会发光发热。”
诸王却眼睛一亮。
这不是允许诸王参政吗
这不比分封出去当乡下土霸主更香
除非那些有意染指皇位的个别藩王,才会难受,否则谁不想在中枢享受权力
“没错,朕要改变祖制了。”
“之前就允许各级将军入京参加科举,令他们当官。”
“如今朕左思右想,干脆就让诸王参政。”
“给你们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
朱祁钰淡淡道。
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坑
诸王有点怕。
绝对被皇帝坑怕了。
本来留在中枢参政,那是一件好事啊,可想到在这位皇帝手下做事,恐怕生不如死啊。
“怎么都认为自己无甚才能”朱祁钰面容阴沉下来。
还别说,诸王真的没啥才能。
会的也说不出口啊。
“一群废物”
朱祁钰忽然暴怒,跨步走下台阶“鞭来”
啪
直接抡鞭子就开抽。
“你们这群不学无术的废物”
“朕说你们在封地里,为何怨声载道呢”
“原来你们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不会啊”
“难怪那些将军,都不敢入京参加春闱。”
“敢情他们自知什么都不是,担心来了中枢,被朕剁了脑袋”
啪啪
朱祁钰一边骂,一边抽。
宗室亲王又倒霉了。
刚养好的身体,又完了
不是要喝三杯酒才抽鞭子吗这才两杯啊,还都是水,就直接开抽,有点过分了吧
朱祁钰抽完亲王还不过瘾,跨殿出去,大鞭子抽在郡王的身上。
郡王们也倒霉了。
被皇帝无差别抽打,诸王惨叫个不停。
累得朱祁钰气喘吁吁进殿“一群废物”
“从头给朕学”
“漠北王不是掌宗人府令了吗”
“督促你们给朕学习”
“冯孝,每日朕看的书,抄送一份给他们,让他们抄写一百遍”
“都给朕记住了倒背如流”
“即日起,诸王不许出门,给朕在家里学习”
“什么时候把经义读透了,再出来。”
“否则,谁也不许给朕丢人现眼”
朱祁钰真的生气了。
他每天累得像条狗,诸王可倒好,舒服得像神仙。
心里极致不平衡。
那就拿诸王出气。
诸王呜呼哀哉。
凭什么啊
我们靠的是血统,和那些狗屁读书人抢什么饭碗掉价
“对了,翰林院忙得脚打后脑勺,连朕要看书,都没工夫给朕编纂。”
“干脆,从江南诏一批人入京”
朱祁钰目光阴冷“传旨,朕为教育诸王,特为诸王延请天下名师,令江南各县出一百个文人,入京教化诸王”
“令各县把本县有名声的文人全部聚集起来,胆敢蒙骗中枢者,全县官吏全部诛族九族塞边”
“凡接诏不入京者,诛九族”
“限期一个月,必须到京,不到京者,诛九族”
嘶
乾清宫内诸王瑟瑟发抖。
皇帝哪里是要为他们找老师啊。
就是因为江南文人骂皇帝,他生气又无处撒气,干脆找个由头,宣他们入京。
敢不入京的,统统诛族。
这才是皇帝的心狠之处
凡是敢反对他的,都该死。
朱祁钰盯着诸王“朕为了你们,可是费尽了苦心啊。”
“到时候你们要是不给朕长脸。”
“不能学有所成。”
“朕可不是令你们回老家看坟了,而是令你们去塞边”
“若死了,就把你们砌进城墙里”
诸王浑身一抖。
皇帝这是要一勺烩了啊。
江南文人不听话,您忍而不发。
等到为了诸王延请名师的时候,才借机强征江南文人入京,岂不是让我们担负骂名。
您出气又占便宜。
到头来还是我们倒霉。
“臣等必不负陛下天恩”诸王委屈的磕头。
想到被江南文人教化的日子,他们全都打了个哆嗦,还不如直接去死呢。
“学成者,优先观政。”
朱祁钰开始给甜枣了。
诸王一听,还真燃起了希望。
“都起来吧。”
朱祁钰语气一缓“和诸王商量一件事。”
“因为朕派人去犁清地方。”
“所以不可避免的,从诸王的王府之中借了些钱粮出来。”
您管那叫借
那叫强抢好不好
有的都闹出了人命,皇族的命都不如狗,想杀就杀,说背后没您撑腰,谁会信呢
您却轻飘飘一句借
诸王心里全是愤怒,却不敢表露分毫。
“借的东西呢,恐怕也无法归还了。”朱祁钰道。
果然。
就是明抢吧
承认了吧。
“但是”
“朕说过多少次了,你们的钱,朕不会要的。”
“你们的东西,还是你们的东西。”
难道说,还给我们
朱祁钰笑道“朕打算把皇家票号的股份,分给诸王,就当还账了。”
什么
您在逗我们吧
那票号,连个空架子都没有,就用它来换我们王府的百年家财
拿我们当傻子
诸王表情吃屎,想说却不敢说。
“这票号,现在确实不值钱。”
“但你们想过没有,大明只有三家票号。”
“一家隶属于朝堂;一家隶属于朕;一家分给诸王。”
“你们用自己的猪脑子想一想,这东西能不能赚钱”
朱祁钰懒得废话。
朕赐给你,你就接着。
不赐,你们也得受着。
倘若不用王府家财来换的话,那诸王肯定乐意要啊。
问题是,用百年家财换一个未来可能赚钱的东西,那就不值当了。
“你们在封地,都放过印子钱吧”朱祁钰问。
诸王不敢说话,肯定放啊。
“明年,朕就会下旨,令天下裁撤钱庄、黑市,派大军下去杀一批。”
“不管是谁,沾着这件事的,就杀了立威。”
“到时候朕就将印子钱收归票号,把钱庄收归票号,未来,把所有跟钱有关的东西,全都收入票号里。”
“你们说,这票号,值不值钱”
朱祁钰直言不讳。
一听这话,票号肯定值钱啊,会非常非常值钱。
“那这票号,换尔等的家资,值不值”朱祁钰又问。
有点值。
不完全值。
诸王不吭声。
“朕就知道你们贪心。”
“罢了,朕再把皇家商行的一成股份拿出来。”
“给天下诸王。”
“这皇家商行,尔等应该不陌生吧”
朱祁钰笑眯眯问。
皇家商行确实还没发展起来,那是因为皇帝在令其做一些赔本的买卖,比如改革毛纺、发展造纸、探清矿藏等等,都是赔本的。
但等过些年,皇家商行完成积累之后,再发展,会无比迅猛。
诸王有些意动。
“陛下,不如给微臣等五成股份。”郑王漫天要价。
“就是一成。”朱祁钰不肯多给。
因为皇家商行分出一成股份给朝臣做养老银,未来还会分出一些给勋臣。
皇帝没钱,可就是亡国之君了。
这钱必须大头入内帑,不容商量。
“三成”
郑王咬牙道“臣等自愿上书给朝堂,请朝堂收回封地、王府等,臣等愿意定居京师”
朱祁钰眼睛一亮,郑王是个聪明人啊。
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早晚都被皇帝一道圣旨收回去的,干脆现在卖个好价钱,大家面上都好看。
可再看其他诸王。
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
这些都是傻子。
以为入了京师,还能回去呢。
“两成吧,不消十年,皇家商行会成为庞然大物。”
“每年银子进项,肯定比尔等在封地赚得多。”
“还有皇家票号,朕都赐给你们了。”
“也算是仁至义尽。”
用钱,把封地买回来。
关键皇帝先抄了王府,倒逼诸王同意。
郑王还想多要一点。
“郑王的舞练得如何了”朱祁钰岔开话题。
给甜枣的事,告一段落。
郑王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还跳啊
您不嫌辣眼睛
“微臣还在练习中。”郑王闷声回禀。
“那就展示一番,淮王,你来弹唱。”朱祁钰可不见外,就是要看。
郑王脸色一垮。
淮王也跟着吃瓜落儿。
“诸王,朕对尔等是仁至义尽。”
“要宅子给宅子,要钱给钱,要权力给权力。”
“朕要看到尔等的能力。”
“就给你们一年时间学习,到时候朕就要考校你们了。”
朱祁钰靠在椅背上“来,郑王,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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