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宫。
吹了烛火,万籁俱寂。
唐贵妃一袭薄纱,即便外面天气阴沉,殿内也是湿热。
她跪着,给朱祁钰按肩膀,手法轻柔。
“唐兴有进步了,前段日子商辂上书夸赞了唐兴,近来李贤也夸赞了唐兴。”
提及父亲,唐贵妃手指微僵。
她不敢表现出来,皇帝厌烦她的父亲,她能留在宫中伺候,已是天恩浩荡了,她不敢给陛下找麻烦。
“朕近来想着,对他是否过于苛责了呢”朱祁钰语气掺杂悔意。
唐贵妃手指微僵,脸上绽放出笑容“若非陛下磨砺臣父,臣父是没有今天的,请陛下切莫因为一点成绩,就将其调回中枢。”
这话朱祁钰听着舒服。
外戚是需要能力的,但能力绝对不能太大。
很显然,唐兴两者都不具备,这不是好事,但也是好事。
商辂和李贤,估计是碍于面子,提他一嘴,至于真的有没有进步,朱祁钰也无法确定。
“爱妃倒是人间清醒。”
朱祁钰对她的答案很满意“唐兴在辽东历练一番,对他有好处,等辽东大战打完,朕会按功劳提拔的。”
唐贵妃偷偷松了口气,皇帝根本就不是要将唐兴调回中枢,只是试探她的态度。
倘若她为了母族,不站在皇帝的角度考虑问题,她就会丢掉所有荣耀。
这是皇帝的考验。
“辽东是块宝地呀”
朱祁钰的手伸过去,顺着膝盖往上走“等打退了喀喇沁部,朕会令于谦移镇辽东。”
“先筹备钱粮,让兵卒修养。”
“到了秋天,朕就让于谦兵出辽东,把防御线往北推。”
“唐兴留在辽东,是大有作为的。”
唐贵妃瞪大眼睛,却不敢声张。
皇帝给人的威势太重了,她谨言慎行,害怕因为一点小事而惹得皇帝不快。
再者,她也听谈允贤说了,皇帝身体快要痊愈了。
如今后宫只有她和谈允贤两个人。
第一个诞下子嗣的,也必然她们中的一个,所以她要抓住这个机会。
任由皇帝胡闹。
说不定是她入主中宫的机会。
“臣妾知道陛下是为臣父好。”唐贵妃觉得怪怪的,这时候讨论的话题,竟是自己的父亲。
“你在宫中,也需要有人帮衬。”
“母族不行,在宫中立不住脚的。”
朱祁钰愈发放肆,手掌比划“你弟弟太小了,一时半会没法出来做事。”
唐兴只有一个子嗣,今年才四岁。
本来唐贵妃上面有个哥哥,七岁时早夭,他死后她生母也跟着去了,唐兴成了鳏夫。
唐兴的妾室,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可惜命不好,都没活过五岁。
这个小儿子,是老来得子,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陛下惦记臣妾家中,臣妾心中感激。”唐贵妃躲避,但朱祁钰如影随形,摆脱不了。
只能生生受着,她檀口中发出一道轻吟。
“谈氏说,朕能绵延子嗣了。”
“自然要为你打算,等咱们有了孩子,他也要指望外族的。”
“看看孙继宗兄弟几个,对漠北王忠心耿耿。”
“漠北王夺门时,他们没少帮衬。”
朱祁钰翻个身,平躺着“朕也希望有这样的外戚啊。”
“陛下心想事成,自然会有的”唐贵妃和皇帝直视,俏丽面容中添了几分羞恼。
朱祁钰一只手放在脑后,枕着手臂,笑盈盈地看着她“如今天下百官的女儿入宫,颜色好的自然不缺。”
“只是朕已经过去了只看颜色的年纪。”
“若换做前几年,朕自然挑颜色好的,全都纳入后宫。”
“现在嘛,朕更喜欢才貌双全,德才兼备的女人。”
“能为朕出力,能为前朝出力,才是最重要的。”
朱祁钰看着她“就像贵妃一样,是朕的贤内助这天热了,解了吧。”
唐贵妃俏脸一变,羞恼道“陛下”
“说正事”朱祁钰帮她。
唐贵妃感受到异样,支支吾吾道“陛下身子骨尚未完全康健,请陛下节制。”
“自然,几个月都熬过来了,不差这几天。”
朱祁钰笑容不变“朕是希望唐兴能成材,能为伱遮风挡雨的。”
“臣妾谢陛下挂怀。”唐贵妃忍受着。
几次她都想把皇帝的手推开。
但是,她却舍不得。
以前就将他推走几次了,再推的话,恐怕后位也和她无缘了。
她时时刻刻关注着前朝的情况。
知道皇帝迫不及待的需要儿子。
而第一个诞下儿子的女人,就会成为朱祁钰的皇后。
皇帝是极守规矩的人,绝不允许夺嫡之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那样会牵制他对外开拓的精力。
皇帝的心在天下,不在小家上。
所以,他会及早制止,长子,就是他的继承人,不许变更,并且会用心教导,让长子继承他的志向。
“嗯,不错,不错。”
朱祁钰很享受这。
唐贵妃回禀“请陛下让臣父在边关多多历练。”
朱祁钰眸中射出异彩,谈氏果然没骗朕,朕的身体真的已经好了
不过,还要忍,刚刚好,还要再调理一番。
“宝剑锋从磨砺出,就让他磨砺一番吧别动。”朱祁钰换手。
“陛下”唐贵妃皱眉。
“说正事,”
朱祁钰笑道“爱妃,朕在想一件事”
唐贵妃正听得认真,
“你跪好了,别这样,朕受不了。”朱祁钰道。
“哦,”
唐贵妃不知道他为什么受不了,还是老实调整“陛下在想什么事”
“朕再看一会,恐怕什么事都想不了了,你这也”朱祁钰歪过头去,闭上眼睛。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啊
唐贵妃满面羞红。
“常德最近可来烦你”朱祁钰转过头去,说话分心。
“公主每日都来宫中做客。”唐贵妃忍着。
“近点。”
朱祁钰不看“常德性格暴躁些,终究没什么心眼。”
“你说话不必处处在意她的感受,时不时地给她点脸色看看。”
“让她知道,这后宫里是谁说了算的。”
“臣妾哪敢呀”唐贵妃真怕了这个小姑子了。
“不怕,常德被先帝和皇太后捧着长大的,她虽是姐姐,但无论漠北王和朕,都是宠着她的,当妹妹看待。”
这个时候,讨论亲姐姐,别有一番意味。
“陛下都让着她,臣妾这个当弟媳的,哪敢造次呀”
唐贵妃语气中充满不满“臣妾就忍忍吧。”
她才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纵然有皇太后在上面,她只是每日晨昏定省见一面。
平时很少去仁寿宫,孙太后也不难为她,两个人相看两厌,眼不见心不烦,对两个人都好。
但是常德可没有这个想法。
她摆着公主的架子,在宫里兴风作浪的,连朱祁钰听着都头痛,还奈何不了她。
“难为爱妃了,”
朱祁钰睁开眼睛,差点血液逆流“你跪好了,不许动”
“臣妾已经跪好了嘛。”唐贵妃难以理解。
“罢了。”
“有什么可看的嘛。”唐贵妃不懂。
你个妇人懂个什么
罢了罢了,不看不看
“朕正在给她挑选驸马。”
“等定好了,就把她打发出宫。”
“省着你看她心烦。”
朱祁钰换地方了“其实朕看她也心烦,朕这个姐姐,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朕也拿她没办法,上次招惹了她,她心里恨着朕呢。”
“也不能放她出宫,那些诸王心里都憋着坏,用朕的姐姐害朕,他们能做得出来。”
“朕这个姐姐呀,笨的可怜”
“不行,陛下”唐贵妃不允许。
“无妨,朕不嫌弃你。”
朱祁钰道“等她大婚,朕就封她做长公主。”
“虽然她和朕不亲,终究是亲姐姐。”
“朕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了。”
“朕让着她些也无妨,你受她些气就暂且忍下,事后找朕发泄情绪便是。”
“朕会让皇太后劝她的。”
朱祁钰安慰她。
常德是他拿捏孙太后的线,总要拉住的,小事上对她好些,大事上再慢慢教训她。
“臣妾能忍,臣妾也知道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臣妾该忍的。”唐贵妃很懂事。
朱祁钰轻轻点头“皇太后那边,你也要日日去请安,终究矛盾缓和了,样子是要做的。”
“臣妾知道,”
“跪好”朱祁钰气坏了,你个妇人,要坏朕的道行
“臣妾遵旨,”
唐贵妃十分委屈。
但是,余光看到了什么,登时俏脸羞红“臣妾知道了。”
“哼”
朱祁钰怒哼一声“你近来频频诏见宫外的命妇,可有合适的驸马人选”
“臣妾可不敢给公主选。”
唐贵妃委屈道“臣妾终非皇后,不过是妾室而已,公主确是先帝嫡女,娇贵得很。”
“臣妾可怕她,万一沾惹上了,好事成不成且不说,肯定落一身埋怨。”
“她不敢埋怨别人,埋怨臣妾,臣妾可拿她没办法,只能自己受气。”
“臣妾不愿意”
听得出来,唐贵妃怨气很大。
常德在宫中怕是真不合适了。
何况,外面传出风言风语,说皇帝囚禁亲姐,不仁不慈。
但春闱在即
等等,春闱
“贵妃”
朱祁钰情绪激动之下,睁开眼睛,登时气血上涌“你就不能跪好了吗朕快被你折磨死了”
“臣妾知罪”唐贵妃泫然欲泣,明明是你非要看的嘛,又不怪人家。
“好了好了,别哭了,说正事。”
朱祁钰环住她“刚好春闱,朕从士子中,给常德挑一个夫婿,你觉得怎么样”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别提她
臣妾讨厌死她了
“臣妾不敢置喙”她带着气。
“驸马能不能为朕所用呢”
朱祁钰忽然意识到不妙,一把推开唐贵妃,神情慌张“朕乏了,伺候朕安枕吧。”
“噗嗤”唐贵妃忍俊不禁。
原来一向正经的皇帝,竟然还有这般窘态
乐死本宫了
“你笑什么快点侍奉你夫君安枕”朱祁钰气坏了,太尴尬了。
以前是没感觉。
现在是感觉太强烈了。
要忍不住了。
不行不行,默念佛经,排除杂念,龙体为重、龙体为重,好生活在后面呢,要克制住。
朱祁钰闭上眼睛。
唐贵妃乐不可支,原来严肃的皇帝,也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他也是人呀
太好玩了
原来我的魅力也这么大呀他还是像原来那般喜欢我。
“笑什么快睡觉”
朱祁钰睁开眼睛,瞪着她“穿上衣服,一点都不像话”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还怪我
唐贵妃欢喜的心情飞走了,气鼓鼓地钻进被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离朕远一点。”朱祁钰觉得佛经不管用了,念书,希望孔圣人能救救他。
唐贵妃应了声。
两个人中间能放下一个人。
“再离朕远一点。”朱祁钰还是静不下心,改念诗经。
可是诗经里都是爱情故事。
这玩意听不了。
改念礼。
听着皇帝嘴里嘟囔的礼,唐贵妃笑得花枝乱颤。
“你再离朕远一点”朱祁钰瞪了她一眼。
“陛下,臣妾再远一点,就摔到地下了。”唐贵妃收敛了笑容,气哼哼反驳。
“那朕换个床”
朱祁钰受不了了,和之前不一样,之前是有心无力,现在身体真的好了。
必须静心静心。
终于睡着了
早晨由唐贵妃伺候着更衣,出殿开始锻炼。
唐贵妃看着虎虎生风的皇帝,眸中异彩连连,以前的皇帝,身体软塌塌的,走几步路都累得不行。
现在的皇帝,提着两个石锁,能做二十下,气喘得仍然匀称。
又做很古怪的姿势,双手伏地,上下起伏。
练了半个时辰。
朱祁钰才停止,由着太监给洗漱,休息半盏茶的功夫,开始用饭。
整个过程都由太监给读书。
以前是怀恩念,如今怀恩不在,由秦成来读。
“爱妃多吃一点,不一定好吃,但都有营养,对身体好。”朱祁钰让太监伺候着更换龙袍。
“臣妾不贪口腹之欲。”
在宫里的女人,是不能贪吃的。
若吃得多了,和皇帝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放个屁,容易让皇帝厌恶。
而且,要看皇帝的喜好,皇帝喜欢丰腴的,自然要多吃些。
可朱祁钰十分苛刻,喜欢看着瘦的,摸着有輮的。
唐贵妃可不敢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胖了或瘦了,都会影响观感,所以她对吃食极为苛刻。
朱祁钰走出大殿,天边阴沉,没有清朗的意思“溜达过去吧。”
浩荡的队伍跟着皇帝。
进入奉天殿。
“诸卿免礼。”朱祁钰坐在龙椅上。
群臣慢慢站起来。
不是大朝会,来的都是阁部重臣,以及重要各个部门的重要人物。
“鞑靼使团入京,鸿胪寺负责接待。”
朱祁钰看向萧维祯“尽量搞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明日设宴,朕款待他们。”
“臣遵旨”萧维祯磕头。
“孙原贞可传来信息”朱祁钰看向胡濙。
“回禀陛下,孙尚书已到大同。”
“已经弄清楚了。”
“这支骑兵,确实来自帖木儿汗国。”
“人数在三万精骑,一人三马,再加上九万左右的牧民及其家眷,合计十二万人。”
“根据和我朝使者洽谈,孙尚书怀疑,这支骑兵目的地是鞑靼领地。”
“就是说,他们不是投奔瓦剌而来,而是投奔鞑靼的。”
“孙尚书正在做部署。”
“他们人困马疲,逃不出孙尚书手掌心的。”
胡濙娓娓道来。
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一人三马,那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就算能收编一万人,咱们的实力都会大幅度提升。”
“陛下恐怕想得乐观了。”
胡濙苦笑“孙尚书试探过,这些骑兵多是样子货,打不了仗的,之所以一人配三马,是为了顺利逃到漠北去。”
“看来帖木儿汗国确实衰落了。”
朱祁钰反而想笑“实力太强,反而不好收服。”
“收了这支骑兵,咱们就对帖木儿汗国有了清晰的了解,进而对撒马尔罕地带有了全新认识。”
“十年之内,大明的骑兵也能抵达撒马尔罕”
朱祁钰满脸笑容“诸卿有事启奏吧。”
“启奏陛下,四川大雨不断,涪江、嘉陵江、长江水位暴涨,随时都可能酿成灾难。”
王复上奏。
“庄稼如何”朱祁钰问。
“据四川布政使汇报,四川年景不容乐观。”王复把奏章呈上去。
朱祁钰皱眉“四川乃天府之国,供应西南的粮食呢。”
“何文渊”
“朕命你为四川督抚,为朕坐镇四川”
何文渊没想到,馅饼砸自己头上了。
皇帝在犁清地方,派朝中重臣坐镇,以前看是坏事,现在看则是升迁的大好事啊。
派出去做督抚的,都是朝中重臣,皇帝信任的人。
“加授何文渊内阁阁臣,加授少师。”
“何文渊。”
“为朕犁清四川”
朱祁钰拿下四川诸王,正好以诸王的家财,用来犁清四川。
清扫出贪官污吏来,钱粮收入中枢。
让四川彻底成为他手中的力量。
“老臣必不负陛下厚望”何文渊千盼万盼的入阁,却以这种方式实现。
不过,等他从四川回来,就能正式入阁了。
在王竑入阁后,阁臣七位已经满员了。
但以皇帝能折腾程度,不知道要派走多少人,很多官员都是在中枢待一段时间,就会派到地方去,以后会形成定制。
这是皇帝用人的方式,他要重用的人,都会放到眼皮子底下看一段,考校一番,再放出去。
“何文渊,你岁数大了,要注意身体,等你从四川回来,朕就允你入阁。”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四川是富裕省份,你去四川,为朕做三件事。”
“一,清理四川的贪官污吏,犁清官场”
“二,重建卫所,为朕建四川军,定额四个营,六万人。”
“三,乌斯贜、朵甘、云南、贵州皆毗邻四川,四川乃是大明西南最重要的省份,你要一定要汉化土人。”
“多多迁汉民到乌斯贜、朵甘去,适应朵甘、乌斯贜的气候。”
“在红原芒而者安抚司、马尔康麻儿匝安抚司、宝兴、康定、北山关五处设安抚司,屯兵练兵。”
以前朵甘和乌斯贜只是羁縻罢了。
中枢从未管到过。
但朱祁钰要将朵甘和乌斯贜的兵权收入中枢,一旦朵甘和乌斯贜有变,五个安抚司,随时都能入臓平叛。
何文渊却知道了,皇帝难怪派他去四川呢。
四川的兵权,要比其他省份要重。
他毕竟是皇帝的心腹。
皇帝信任他。
“请问陛下,此处驻军,是否算在四川军中”何文渊问。
群臣骂他太贪。
四川平静,却立四个团营,六万人。
这六万人,是用来稳定西南的。
随时要入云贵平叛的。
可何文渊还想要兵权呢。
朱祁钰斟酌“不算,五个安抚司,合计一万人,改称西康军。”
“所有兵丁,必须熟悉乌斯贜气候。”
“可随时上雪山平叛。”
“何文渊,你虽只是四川督抚,却也是朵干都司、乌斯贜都司的都指挥使,这样吧,何文渊改任三省总督。”
何文渊没想到,皇帝给他权柄这么大。
虽然朵干都司和乌斯贜都司没什么油水。
但毕竟是官。
“老臣谢陛下天恩”何文渊磕头。
“去了四川,要注意汉化土人,大建驰道,把那些险峻的山脉,给朕挖开,用驰道将天下收拢在手里”
“你要记住,驰道修到哪,大明的统治才能到哪”
“驰道到了,土人才能迫于无奈汉化。”
“他们能以名山大川为遮挡,咱们就把名山大川给挖通,让他们成为瓮中捉鳖”
“何文渊。”
“朕也给你三年,整饬四川容易,怀柔四川、朵甘、乌斯贜的土人才难。”
“何文渊,你今年七十三了。”
“但朕希望,还能在朝堂上见到你,朕允你入阁,也允你入六部,想去哪随便挑”
“若死在任上,朕赐你少保。”
“你不负朕,朕必不负你”
何文渊激动得叩拜,熬出头了。
只要活着回来,他就熬出头了。
“四川干系重大,宫中就让谷有之去吧,他是朕的近侍,能帮到你何文渊。”
朱祁钰一脚把谷有之踢走。
因为不满意谷有之对他说话时,心里有顾忌。
这是罚他,也是在给他机会。
让他清楚,他是宦官,心要永远在皇帝身上。
何文渊惊喜的表情微微僵硬,就知道,皇帝不会将七万人的兵权,放在他手中的。
四川比其他省,多了近一倍的兵权。
是挟制西南的要地。
皇帝一定会派心腹坐镇的。
“微臣遵旨”何文渊可不敢说不。
“项文曜,朕让你做贵州督抚,可敢去”朱祁钰从朝臣中找到项文曜的影子。
项文曜一愣,他是不够资格做督抚的。
皇帝选的这个贵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是,他知道皇帝的雄心,若能在贵州做出一番事业来,他也能平步青云,入阁部当重臣。
“微臣愿意去贵州”项文曜出班,跪在地上磕头。
“你也是有能力的。”
“贵州不是龙潭虎穴。”
“四川有何文渊,云南有王文,足够帮你震着贵州土司了。”
“你去贵州,先整饬贵州卫所,建贵州军,朕允你三个营,四万五千人。”
“贵州全在山里,你一定要大修驿道,不止连上所有城池,更要把所有山脉,挖开、挖通。”
“让大山不再是土人的屏障,逼迫土人走出大山。”
“方便你汉化土人。”
朱祁钰目光闪烁“朕同样给你三年,令你完全汉化贵州,让贵州土人,为朕征战”
“能做到吗”
项文曜清楚知道,皇帝要什么
“微臣必不负陛下圣恩”项文曜也想做出一番功绩出来。
能被于谦看重的人,绝不是趋炎附势之徒,自然是有能力的。
有能力的人,都想名垂青史。
朱祁钰恰恰给了他舞台,就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好”
“三年后,阁部之位,你随便挑”
“朕都允了”
朱祁钰站起来“朕在这里,祝你们二位一路顺风,活着回来”
“臣等谨遵圣命”何文渊、项文曜磕头。
西南安置完了。
西北有王伟和寇深,等寇深整饬完了甘肃镇,就让他督抚陕西,整饬陕西水到渠成。
朱祁钰看向萧维祯“萧维祯,你最近做的不错,朕都看在眼里。”
“等接待完使团,你就去督抚福建吧。”
萧维祯大喜过望。
皇帝终于不猜忌他了,终于可以离开中枢了,终于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他哽咽道“微臣谢陛下天恩”
“别忙着谢恩,督抚福建可不容易啊。”
“海上海盗猖獗,福建是重灾区。”
“福建多山,百姓穷困,流匪多如牛毛。”
“你去了福建,给朕做三件事。”
“其一,建福建军,清扫流匪,把流匪全都抓起来。”
“其二,在福建建造船厂,给朕造船,操练备倭军,锤炼水战,必要时要清扫近海的海盗。”
“其三,朕要重设澎湖巡检司,改为澎湖府,东番岛改为宝州,归属于澎湖府,等清扫了近海海盗,就把抓起来的流匪,送到宝州去,开发宝州。”
“福建多山,不宜种植粮食,那就去宝州种。”
“必要的时候,朕会令全国备倭军,重拳出击,清洗近海的海盗。”
朱祁钰目光闪烁“你去福建,就做这三件事。”
“做好了,有大功于社稷,朕允你入阁”
萧维祯磕头谢恩。
他都不想入阁啊,就想窝在福建不回来了。
去广东的人选,他还没考虑好。
“诸卿,尔等认为谁适合督抚广东”朱祁钰问。
朝臣不言语。
“微臣毛遂自荐”吕原受不了入阁的诱惑,他想去广东试一试。
皇帝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广东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广东内有土人作乱,外有倭寇横行,还有市舶司这个难管的地方,总之广东是掣肘最多的一个省份。
“吕卿,你的能力,朕看在眼里。”
朱祁钰皱眉“朕本想让去做大理寺寺卿的,让你独管一部,为你入阁铺平道路。”
他对吕原极为看重。
他为人稳重,不显山不露水,不会争功,但做事规矩,极有章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执行者。
但是,广东这个地方,需要一个桀骜的人,才能掌控大权。
他比较看好王越的。
但吕原挺身而出。
“微臣更想去地方,实现理想。”
吕原磕头道“微臣在中枢,受陛下庇护。”
“终究无法成为雄鹰,无法为陛下伟业添砖加瓦。”
“所以微臣请去地方,为陛下犁清地方,还天下清明”
他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朱祁钰微微颔首“可广东不一样啊,要打仗,要协调市舶司,还要和夷人打交道,更要时刻防备倭寇啊,这”
“微臣谢陛下关心。”
“但,微臣看似木讷,其实老于世故。”
“微臣请陛下切莫担心,广东虽乱,却也充满机会,微臣会顺势而为,请陛下成全。”
吕原认真磕头。
朱祁钰还第一次见到吕原这样一面呢。
“吕原,这番话说得有趣。”
“你本该是有趣的人,何必让自己闷闷不乐呢”
朱祁钰笑道“多笑一笑,你喜欢著书立说,朕允你多办报纸,闲暇时写下的文章,送到朕案前,朕也拜读。”
这番话,说得吕原哽咽。
看似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实则谁的性格,他都了如指掌。
吕原极重孝道,事母至孝之极,又喜著述。
虽然有收买人心之嫌,却也说明,皇帝把每个朝臣放在心上。
“微臣谢陛下看重”吕原磕头,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
“吕原,当年你和倪谦一起被朕看重。”
朱祁钰问他“但朕却更看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微臣不知。”
“因为你不争不抢,做事妥善。”
朱祁钰缓缓道“反观倪谦,明明天赋极强,过目不忘。”
“却不用在正事上,他善于钻营巴结。”
“所以朕要磨砺他一番,再启用他。”
“做事妥善,是你的优点,要继续保持。”
“但到了广东,不止要做事妥善,更要善出奇谋,做事出格些也无妨。”
“面对土人、倭寇,该打就打,该杀就杀,不要心慈手软。”
“也不要事事向中枢禀报,凡事立行决断,不可矫揉造作,方知战机稍纵即逝。”
“吕原,朕就把广东交给你了。”
吕原大喜过望。
不停磕头。
他是想去地方一展才华的。
他留在中枢,永远只是副手,永远不会让人看到他的才华,最终只会平庸的死去。
但是去了地方就不一样了,他能尽情施展。
他要名垂青史
“朕会告诉市舶司提督太监刘玉,他会配合你的。”
“吕原,你去广东,也是三件事。”
“其一,造船,多多造船,配合刘玉造船,训练水兵,广东军以水兵为主,朕给你三个营,四万五千人的实额,建立广东军。”
“一旦打陆地上的仗,可令广西军帮忙,朕会嘱咐方瑛的。”
“其二,和市舶司联合,清扫近海的海盗,抓捕走私,一经发现,立斩不饶,其家流放琼州”
“其三,就是汉化本地土人,一手大棒,一手财货,安抚好土人。”
“朕也给你三年时间,朕要看到一个造船龙头的广东”
“朕要看到一个遍地是汉人的广东”
“朕要看到一个没有海盗的广东”
“朕要看到一个富庶的广东”
“吕原,能不能做到”
朱祁钰慷慨道。
“微臣愿与陛下立军令状,广东不富不强,请陛下斩微臣之头”吕原磕头
“好”
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让倪谦入户部,先做右侍郎吧。”
倪谦听到这个消息,肯定能一蹦三尺高。
吕原走了,反而给了他跃起的机会。
一口气派出去四个督抚。
如今就差南直隶和浙江没派人了。
江南士绅根基太大,他暂时还动不了。
等江南文人入京,才是动手的机会。
动江南,要懂得忍耐,懂得寻找时机。
“礼部,马上就要春闱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朱祁钰缓缓道“今年的考题,之前说了,是朕亲自来出,诸卿给朕把把关。”
“不瞒诸卿,朕已经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但心里没谱啊,不知道出得如何”
“下朝后,阁部重臣,及国子监、翰林院俱到乾清宫,看看朕的试题,给朕提提意见。”
试题出完,还需要刊刻。
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都要提前准备好。
“敢问陛下,各级将军是否占据进士名额”白圭忽然问。
因为生员听说宗室里的将军参加科举,议论纷纷,认为将军会挤占他们的考中名额,有些群情激奋,大骂皇帝昏庸。
“自然不占,宗室内考中的单独出榜。”
白圭松了口气。
却不知道,皇帝是为了给宗室遮掩呢。
就宗室那群废物,真和人家生员比拼高下,估计一个考中的都不会有。
问题是朝臣没想到啊,宗室之中名声好的将军有很多,这些人擅长琴棋书画,著书立说之人不知凡几,才学应该是不差的。
朱祁钰之前也认为是这样。
结果,都是假的
都是沽名钓誉罢了。
下了朝,重臣入乾清宫,去看试卷。
胡濙第一个看的,看完后表情十分精彩。
策论竟然是对迁居孔氏如何看对迁诸王入京如何看对迁文人入京怎么看
您是认真的吗
重臣看完,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
您直接筛选进士算了。
今年考上来的,肯定都是拍马屁之徒。
不可能出现什么大才的。
有您这样祸害春闱的吗
白圭有点生气,刚要跪下抗拒,结果撞上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得不闭上嘴巴。
“心里不满”
朱祁钰笑道“诸卿是不是把科举看得太重了”
这话扎心了。
那是科举呀,为国朝选材的考试呀,岂能不重
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为了就是这一场科举,您居然说不重
“请陛下收回此言”白圭跪在地上,重臣全都跪在地上。
“听朕说完。”
朱祁钰笑道“朕问你们,你们治国时,用到了圣贤书里的东西吗”
“换个问法,没读过圣贤书,就不能治国了吗”
“自然不能”白圭脱口而出,转瞬就后悔了。
太祖读过圣贤书吗
可治国治得不好吗
“白卿,你自欺欺人了。”
“科举,无非是给读书人一个出头的机会罢了,一个跨越阶层的机会。”
“机会,终究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一丝希望。”
“让读书人不会造反的希望而已。”
“你们问问自己,谁家是贫苦百姓出来的”
“没有吧”
“士族,永远是士族,无论如何衰落,那都是士族。”
“统治天下的,永远是这么一小撮人,改朝换代也没变过什么。”
“寒门难出贵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诸卿无法改变,朕也无法改变,哪怕是千百年后,无论世道如何变,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的。”
“所谓科举,不过是给寒门、给百姓一丝希望罢了。”
“一丝让他们自我安慰的希望罢了”
“所以,考什么,内容真的很重要吗”
朱祁钰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但这才是真相。
不是科举无用,而是百姓参加了是无用的。
因为不会考中的
当年王文为了给自己的傻儿子运作一个举人,被御史弹劾,最后皇帝给他保下来。
结果呢
王伦还是举人,那个被顶下去的人呢
谁会记得他
再看看科举上来的人,查一查他们的祖辈,就知道了,没一个老百姓。
而这些进士,真的学富五车吗
不可能。
他们有的连经义都背不下来,不照样为官做宰了嘛。
所以,学习和当官,有关系吗
毫无关系。
只跟出生有关系。
“诸卿,科举只不过是一个谎言。”
朱祁钰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们该不会被谎言给骗了吧”
所有重臣大惊失色
皇帝怎么知道的
这谎言,编出来,是给皇帝看的呀
可唯独皇帝人间清醒,怎么回事错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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