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白圭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如雨。
科举,只是给天下读书人找个事做而已。
总不能告诉天下人,阶层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固定了,别挣扎了,躺平吧。
这样天下人的心中,还会有大明吗
他们还会勤勤恳恳做自己的事吗
大明还能发展吗
从古至今,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一辈子,所谓努力、奋发、向上,不过是顶层给底层画得大饼。
科举,表面上是给底层一个上升阶层的窗口。
但这窗口,从来没打开过,早就被封死了。
其实想打开这扇窗口的,只有皇帝自己,他想稳定社会,他想给官员阶层注入新的血液。
但从内阁的阁臣开始,就开始为家族霸占进士名额。
从上至下瓜分,最后能剩下什么
连个秀才,都需要运作的。
大明阶层固化,也就形成了庞大的贪腐集团,这股势力甚至能左右朝局,甚至能决定皇帝的死亡。
“朕不是圣明,而是成熟了。”
朱祁钰目光幽幽“若换成几个月前的朕,这乾清宫,又血流成河了。”
白圭脸色一白,刚要说话,但胡濙却瞥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这人呐,知道得越多,胆子越小。”
“莽夫死得早,死得也诡异。”
朱祁钰缓缓道“唉,尤其是死过一次的人啊,更胆小了,老太傅,您说是不是”
咯噔
皇帝又起疑心了。
他怀疑左右皇帝性命的是庞大贪腐集团
那么整个朝堂上下,谁在带头贪腐呢
一网打尽,一个也跑不了。
这个问题,查不了的,派厂卫去查
厂卫就没得到一份吗
只要是人,就会被腐蚀掉,因为不被腐蚀的人,就会被排挤出圈子,最后死在哪都不知道,最后都被同化。
除非皇帝亲自下场,那么皇帝能查几个人呢会不会忽然暴毙了呢
朱祁钰着实无能为力。
所以他妥协了,既然杀不掉,那就等待机会,杀死你们。
“老臣以为,这题目出的没有问题”胡濙不敢直接回答。
朱祁钰脸色不满。
他希望胡濙当着朝臣的面说,能护佑他平安。
“策论就用它,其他的你们议一议,觉得行就用,不行就替换一道。”朱祁钰懒得说什么,干脆坐下处置奏章。
胡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瞪了眼白圭。
白圭也知道说错话了。
有些事,要装作不知道,皇帝本就疑心病重,伱难道让他变成彻头彻尾的暴君吗
白圭暗恼,耿九畴肯定知道,所以故意不接话,让他出丑。
他瞥了耿九畴一眼。
刚好和耿九畴目光交汇,彼此之间火花迸溅。
他们开始议论题目。
会试分为三场,第一场是“义”,比如四书义、易义、书义、诗义、春秋义、礼义等。
第二场是“论”、“诏”、“诰”、“表”。
第三场是五问。
皇帝出的题目并不符合内阁选拔人才的标准,皇帝是为自己选才,内阁是为天下选才。
反正重臣都是这样认为的。
就开始提出自己的建议,旁边手抄的小太监累得不停甩手,记录了几十张纸了。
朝臣还在吵个不休。
朱祁钰倒是充耳不闻,饶有兴致地看着奏章。
至于听没听,谁也不知道。
吵到嗓子哑了,太监奉上茶水,还给他们搬个锦墩,让他们继续吵。
皇帝在看热闹
朱祁钰还在低头批阅奏章,唇角却挂着笑容。
朝臣明白了,不是皇帝出题水平不行,而是故意丢出一根骨头,让朝臣去咬而已。
登时,朝臣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就这么定了,爱咋咋地。
最后竟然把皇帝出好的题目拿了回来,就用这套,吵了个寂寞。
胡濙轻咳一声“近来科举徇私舞弊之事频发,礼部当注重防范。”
“下官知道。”白圭行礼。
乾清宫恢复平静。
“吵完了”朱祁钰抬起头来。
“臣等让陛下见笑了。”胡濙带头行礼。
“诸卿心思在朝政上,为了试卷吵一场,这是国事,朕能理解。”
朱祁钰脸上挂着笑。
“但是”
他话锋一转“这是哪”
“乾清宫,朕的寝宫,尔等在这里吵什么”
朱祁钰忽然暴怒。
朝臣吓得匍匐在地上,皇帝又发疯了
“规矩,规矩,都忘了吗”
“你们是臣,臣子该在君父的寝宫里大吵大闹吗”
“不用请罪”
朱祁钰目光幽幽,语气稍缓“好”
“吵,朕忍了,总该吵出一个结果吧”
“可你们呢”
“吵了个寂寞什么都没有还用朕出的题目”
“那你们吵什么呢”
朝臣跪在地上,心中惴惴“臣等有罪”
皇帝发邪火,是因为科举之辩,没有辩清、辩明白。
所以皇帝生气。
“请罪有用,用国法干什么”
朱祁钰目光幽幽“除了策论外,你们重新出,出完朕再看,就这里出。”
除了科举之辩外。
他认为自己学识不到家,题目出得水平不足,但朝臣却十分敷衍,干脆就用他的,这让他十分不满。
朕是为国选才,不是为私选才。
“臣等遵旨”胡濙等偷偷松了口气。
“晚上在乾清宫设宴,款待鞑靼使臣,你们就留下作陪吧。”朱祁钰收敛怒气。
他现在找不到杀人的目标。
谁会推他去死,谁就是该杀的人。
朱祁钰站起来,往内宫走去。
他去更衣。
“谈氏来了吗”朱祁钰低声问冯孝。
“回皇爷,谈选侍正在候着呢。”冯孝也摸不清皇爷喜怒,方才他以为皇爷一怒,便要杀人了呢。
却不想,怒意来得骤猛,去得也快。
走进内宫。
“参见陛下”谈允贤行礼。
“起来。”
朱祁钰进殿“伺候朕更衣。”
“臣妾遵旨。”谈允贤站起来,跟着皇帝走。
“今天前朝事太忙,让你等久了。”
朱祁钰声音温柔,在伺候他更衣的时候,忽然问“你兄长谈一麟在河套做的不错,原杰的奏章里称赞他很多。”
谈允贤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听说昨晚陛下让唐贵妃侍寝。
今天又和她说母族的事情。
怕是和中宫之位有关。
她日日给陛下诊脉,知道皇帝身体已然大好,足以绵延子嗣。
所以他在考量,谁适合入主中宫。
谈允贤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若她和陛下同甘共苦过,她也有争一争的心思。
可她没有,又只是区区选侍,凭什么和贵妃去争
贵妃和陛下同甘共苦,情感自然非他人可比。
可贵妃也有弱点,就是母族太弱,无法在宫外给她足够的支持。
但谈家就不一样了。
伯父谈经、父亲谈纲,都是进士出身,是文官。
又有兄长谈一麟被皇帝看重。
还有嫡母的朱氏,生母的钱氏家族,都能给她撑腰。
但是。
千万别把唐贵妃想成小白,她面慈心狠,触犯她的利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况且,皇帝心情喜怒无常,极为多疑。
伺候这样的主儿,可不能怀有叵测之心,一旦被察觉,她会死得不明不白。
“回陛下,一时之事,看不透人心。”
谈允贤轻声道“兄长有本事,是金子就会放光。”
“若地方官员为了谄媚谈家,吹嘘兄长的本事。”
“怕是回到中枢,也会被陛下的火眼金睛看穿。”
“到时候丢丑的还是谈家。”
“得不偿失。”
“何况陛下如此重视河套,兄长在河套大有作为,何必回京呢”
朱祁钰看了她一眼,这份心智难得。
“原杰的品性朕知道,他可不会轻易夸赞一个人的。”朱祁钰笑道。
心里也在做比对。
唐贵妃和谈氏相比。
谈氏外戚力量过强,唐氏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若唐贵妃先诞下长子,谈氏诞下次子,怕是要一场龙争虎斗啊。
可若谈氏诞下长子,唐贵妃会甘心吗
唐氏在宫中多年,极有手腕,又和他同甘共苦过,论宫斗,一万个谈允贤,也比不上唐贵妃。
那孩子能健康成长吗
千万别低估女人的嫉妒心,急眼的时候,她们不会有理智的。
“你说得对,就让谈一麟多多历练一番吧。”
朱祁钰笑道“萧维祯要去福建了,由左少卿齐政顶上寺卿的位子,就让谈纲做鸿胪寺左少卿吧。”
噗通
谈允贤跪在地上“求陛下不要因臣妾而让臣父骤升高位”
这是坑
皇帝设下的陷阱。
只要她答应了,她就会被踢出中宫之位的候选人。
不知何时,她也对中宫之位产生了野心。
“你太谨慎了,朕不是在考校你,而是朝中真的缺人,就让他去吧。”朱祁钰已经定了。
谈允贤顿时懵了,摸不准皇帝的套路了。
这明明应该是坑呀,为什么皇帝允准了呢
“谈经也不错,朕已经下旨令南京重臣入京填补空缺了,谈经也快入境了。”
谈允贤更惊。
皇帝在有意扶持外戚吗
可谈氏经得起皇帝考验吗
她父亲,她清楚,虽是进士出身,却小题大做,好大喜功,坐不住板凳,这样的人,骤得高位,必然会犯错。
以皇帝的无情,到时候必然会疏远在宫中的自己。
可皇帝却铁了心要扶持外戚,这
“给朕请脉吧。”朱祁钰不管她的心思,兀自坐在椅子上。
谈允贤膝行过来,轻轻搭在皇帝的手腕上。
幽幽一叹,只能收了心思。
“陛下身体大好,可、可绵延子嗣”谈允贤叩拜恭贺皇帝,但心思写在脸上。
“身体好了,好啊”
朱祁钰盯着她“那可否行房事呢”
谈允贤轻轻点头“但陛下还需节制一些”
“朕知道。”
朱祁钰心情愉悦,拉着她起来“谈氏,多亏了你,朕的身体方能痊愈,以后有你在宫中,朕便无忧矣。”
“是陛下身体健壮,方才痊愈得快。”谈允贤会说话了。
宫中是个大染缸,在这里讨生活的人,什么都会学会的。
可她明显心不在焉。
“朕给你的童女,用得如何”朱祁钰问。
“还要感谢陛下,这些童女资质极佳,臣妾稍加指导,便已然入门了,相信用不了几年,她们便能入世行医了。”
谈允贤对这一百个女孩非常满意。
“放出去就是一百个女神医,她们就像是种子一样,会在宫外生根发芽的。”
“不消五十年,大明就不会再缺医者了。”
“到时候百姓都能看得起病,这天下才能真的承平。”
朱祁钰抓着她的手“谈氏,朕得你如此,夫复何求。”
“谢陛下夸赞。”谈允贤娇羞。
却知道,她顺利过关了。
在皇帝的心中,她还是中宫的候选人。
她和唐贵妃谁先诞下皇嗣,谁就是皇后
在这么一瞬间,她的心里萌生了野心,皇后之位呀。
她的儿子,就不是藩王了,而是皇帝
谁能忍住这种诱惑
“前朝还有事,隔日朕便诏你侍寝。”
朱祁钰要把第一次,留给唐贵妃。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不能辜负她了。
至于谁先怀上,那就各凭本事了。
“臣妾谢陛下天恩”谈允贤叩拜,心中的野心滋长,她要第一个诞下皇嗣,入主中宫
在此之前,要提醒父亲,必须谨言慎行,绝不能犯错。
陛下既然要扶持你,你就要值得扶持,否则我在宫中多努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目光愈发坚定。
本来和谐的后宫,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见谈允贤袅袅而去。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在扩大“宣唐贵妃,晚上侍寝。”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冯孝全都听到了,他知道,皇帝的身体是能绵延子嗣的。
太监的富贵,不止牵系在皇帝身上,更在太子的身上,只要皇帝诞下龙嗣,他们的富贵得以保证,才会更加忠心。
宫中是这样,前朝何尝不是
那些卖命给皇帝的文武百官,都牵系着宫中。
皇帝没有子嗣,无法保证他们的世代富贵。
所有人都盼着,皇帝的孩子出生。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朱祁钰压住心中喜悦,走上正殿。
处置会奏章。
“老太傅,陪朕出去走走。”朱祁钰走出大殿。
胡濙隐隐猜测,皇帝关心漠北,毕竟还在打仗。
“老太傅,给朕看看脉吧。”朱祁钰走到凉亭里。
胡濙要跪下,朱祁钰请他坐下,伸出手腕。
他不能只信任谈允贤,偏听则暗,要多问几个人,才能确定。
但是。
朝臣也在品皇帝的性子,皇帝的多疑,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此刻,胡濙能放大皇帝心中的多疑,也能让皇帝暂且安心,大明未来的走向,何尝不在朝臣手里
朱祁钰竭力挣脱,不想当提线木偶,何尝又不是提线木偶呢
等朝臣彻底摸透他的性子,就会用新的办法骗他,也变相把他装进笼子里。
宣宗皇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看似掌握天下,其实是文官的提线木偶。
做皇帝,就要极为嬗变,让朝臣永远摸不透皇帝的性格,他才能不会被骗。
“陛下脉象强劲有力,身体已然大好。”胡濙却品鉴出更多。
以前的朱祁钰,缺乏毅力、恒心,做事追求快、急;
如今性子沉淀,变得有恒心有毅力,做事也张弛有度。
做皇帝,诱惑实在太多了。
就说这宫中,汇集天下贵女,各种颜色的,可谓是多到挑花了眼。
偏偏皇帝视若空气,可见其毅力。
人最可怕的就是克制住欲望,这样的人,都有大志向。
胡濙在琢磨皇帝的性子。
朱祁钰也在观察胡濙,他究竟能不能护佑住朕的性命,朕该如何让自己长寿呢
“朕可否行房事”朱祁钰又问。
“陛下身体康健,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请陛下万望节制,绝不能多次、频繁。”
胡濙跪在地上,眼神诚恳。
“老太傅请起,那老太傅以为几次为佳”朱祁钰问。
“七天到十天一次,方是养生之道,绝不可过多、过频,会影响陛下圣体。”胡濙认真道。
是不是太少了
这人呐,最难的就是克制自己。
“陛下,方知个中之乐,非在几次,古之圣贤以此为乐,乐比欲更重。”
胡濙无比认真道“以乐为重,细水长流,陛下身体才能愈发康健,才能高寿。”
这话在理。
为了欲而败坏了身体,那才是最蠢的。
“朕晓得了。”朱祁钰目光坚韧。
他资质不佳,文治武功都谈不上顶级,他唯独有一股别的皇帝没有的坚韧。
这份坚韧,练就了他的硬气,也养成了他的秉性。
胡濙脸上露出了笑容“陛下当保重龙体,老臣每日为陛下请一脉,必保陛下身体康健。”
这是保证了。
果然,胡濙听出来了,他在乾清宫发怒,就是因为没得到胡濙的保证。
“辛苦老太傅了。”
又聊了几句,便返回乾清宫。
午膳都在乾清宫用的。
朝臣和皇帝吃得一样,看见桌上难吃、却富有营养的餐食,耿九畴、白圭等人满脸嫌弃。
皇帝却吃得津津有味,因为多次试毒,到宫中的饭菜都有些凉了。
冯孝特意在乾清宫准备一个火炉,边吃边热。
味道肯定不咋地,胜在安全。
胡濙却心中宽慰,皇帝每日能吃这些,才是养生之道。
不过,站在朝臣角度看,皇帝活得久,可不是件好事。
下午在忙碌中度过。
到了宴会时间。
朱祁钰才抻个懒腰“寇深在甘肃镇做的不错,传旨,令寇深为陕西督抚,督抚陕西省,为朕犁清陕西。”
“诸卿也累了,活动活动,也该迎鞑靼使臣了。”
“到时候诸卿看朕眼色行事。”
就知道,您不会轻易放过鞑靼使团的。
这次可别留下来当太监了。
再留的话,咱们的使臣去漠北也得当太监了,您为使臣想想吧。
朱祁钰更换冕服。
朝觐本该有一系列流程的,但朱祁钰全都免了,用一顿饭招待鞑靼。
时辰一到,使臣陆陆续续入殿。
朱祁钰坐在台阶之上。
诸臣坐在自己的案几上。
使臣之首叫阿古达木,他按照大明礼节拜见。
可是,大明好似在用鞑靼的礼节,招待他们。
“平身吧。”
朱祁钰语气淡淡“满都鲁派你向朕,道歉来了吗”
“启禀大明陛下”
“大明与鞑靼一衣带水的友邦。”
“外臣是带着诚意而来,乞求天朝皇帝为我国开辟马市,多多交易。”
“乃是为了和平而来。”
阿古可比之前两拨人聪明。
汉语说得极为流利,若非穿着鞑靼使臣的服饰,还以为是大明人呢。
“友邦谈不上吧,鞑靼数次内附大明,该是大明领土才对,满都鲁也是朕的臣子。”朱祁钰淡淡道。
皇帝又来这套了。
“陛下所言甚是,鞑靼确实依附于大明,我国大汗按照礼节,确实应该向陛下称臣。”
什么
胡濙等眸中射出一抹厉光,这个阿古为何这般示弱
鞑靼国内发生了什么
满都鲁这是要急于回国所以才会低头
他立刻给皇帝眼色。
“你这使者有意思。”
朱祁钰心领神会,笑道“你是把朕当成楚怀王了”
楚怀王就是被张仪忽悠三次的憨憨。
他借古讽今。
偏偏这个阿古听得懂。
“外臣不敢和张公相提并论。”
阿古看出大明朝臣的错愕,笑道“外臣自幼接触汉文,对汉文化极为向往。”
瓦剌的伯颜,也对汉文化崇拜,所以才处处帮助朱祁镇。
朱祁钰对他来了兴趣,问“你姓什么”
“外臣姓绰罗斯”阿古恭敬回答。
什么
朱祁钰目光一窒“绰罗斯也先是你什么人”
“乃是外臣伯父,外臣亲父乃伯颜帖木儿”阿古跪在地上道。
伯颜的儿子
伯颜是也先的弟弟,朱祁镇在漠北时,和伯颜是挚友,也多亏了伯颜的帮助,他才能从瓦剌大营里苟活下来。
但是,伯颜在景泰五年,就被属下杀了。
他这个儿子,应该在瓦剌啊,怎么沦落到了鞑靼
“外臣确实是伯颜的儿子,但伯颜并不知道有外臣这个儿子。”
“外臣之母是汗庭中的婢女,被伯颜临幸才诞下外臣。”
“但外臣一直被当做伯颜亲子养在汗庭。”
阿古毫不避讳地讲出自己的身世。
原来是私生子。
朱祁钰眯着眼睛,有点意思。
满都鲁派伯颜的儿子来,难道他以为大明说了算的是朱祁镇吗
“难怪连楚怀王都知道。”
朱祁钰笑道“原来是伯颜的儿子。”
“你父亲伯颜和大明,还有一番渊源呢。”
“漠北王和你父亲是挚友,漠北王又是朕的亲哥哥。”
“这么一看,咱俩也有点关系,是不是啊”
“大侄子”
呃
阿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今年四十二,您多大
“谢陛下叔叔恩典”阿古直接顺杆往上爬。
胡濙忍俊不禁,喝酒掩饰。
这小子不好对付啊。
朱祁钰笑容微僵,陛下叔叔这什么鬼称呼
“陛下叔叔,鞑靼和大明乃是友邦,请两国罢兵,开展边贸,互通有无。”阿古直言不讳。
这称呼,怎么感觉你小子在占朕的便宜呢
“鞑靼是遇到什么急事了这么着急就要退兵”朱祁钰问。
“不瞒陛下叔叔,大宁如铁桶一般,强悍的鞑靼骑兵无可奈何,两国空耗国力,不如握手言和。”
阿古的诚恳,反而让朝臣摸不清鞑靼的套路。
他们已经做好了,鞑靼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甚至朱祁钰都在考虑,这次留几个在宫中当太监。
却不想,鞑靼上来就服软,什么情况
“大明何其强盛,些许国力,大明不放在眼里。”朱祁钰兀自强硬。
“外臣承认,大明无比强盛,乃天下第一国”
阿古竟然跪在地上,道“但,请陛下怜悯鞑靼国民。”
“陛下乃天朝上国,鞑靼内附于大明,鞑靼国民亦属大明百姓。”
“请陛下怜恤牧民,两国握手言和。”
阿古言辞诚恳,语气带着哀求。
什么情况啊
胡濙瞪大眼睛,鞑靼内部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这样求饶的
一定出事了。
岂不是说,于谦能趁乱取胜吗
就该立刻传旨于谦,令于谦兵出大宁,把鞑靼留在长城内。
同时也感叹于谦运气之好,上次击退瓦剌就是,这次面对鞑靼,又捡便宜了。
但朱祁钰却不这样想。
满都鲁能一统鞑靼,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派阿古来示弱,骗于谦出城。
鞑靼兵擅长野战,大明军则擅长守城。
于谦一旦出城,那就是鞑靼的猎物,大宁丢了,京师就危险了。
“大侄子起来。”
“你是伯颜的儿子,朕是你的叔叔。”
“满都鲁又是朕的臣子,漠北诸族都是朕的子民。”
“朕怜悯也是应该的。”
朱祁钰一直注意阿古的神色。
偏偏阿古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这是个人才。
“但是”
“请降是要付出代价的。”
“既然都是自己人,就留下一万匹马,两万匹牛,十万匹羊,双方就握手言和吧。”
“你恭请开边贸之事,朕也答应。”
朱祁钰淡淡道。
这是讨价还价。
阿古却瞬间掌握了皇帝的底线,笑道“陛下叔叔,近两年漠北日子不好过,实在凑不出您要的东西。”
“那能有多少”朱祁钰问。
“鞑靼愿意进贡一千匹马,一千匹牛和五千只羊。”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
鞑靼真的出事了吗
胡濙也疑惑了。
真按照军事力量划分,瓦剌、鞑靼、大明、女真、兀良哈,应该是这个排序。
鞑靼的军事实力,要比大明强大一些的。
明明来打秋谷的,怎么忽然就求饶了呢
诡异,实在诡异。
他偷偷朝冯孝招手,冯孝经皇帝点头后,悄无声息出现在胡濙身后,胡濙压低声音道“把于太保上的奏章拿过来,快。”
冯孝去禀报皇帝,经允准后,立刻让人去取。
胡濙要看过于谦上的奏章,进行判断。
“鞑靼未免过于小气了。”朱祁钰继续扯皮。
他也有点懵。
鞑靼是示敌以弱还是真的出事了
“陛下叔叔,鞑靼实在穷困,不然也不会向南而来。”
阿古没敢说来打秋谷。
这是个贬义词,把明人当成口粮,大明极为看重字眼儿,所以尽量避嫌。
“求陛下允准满都鲁大汗所请。”
“大汗愿意去汗号,请陛下晋位鞑靼大汗。”
“请大明允准鞑靼内附。”
阿古含泪道。
越说越不像话了。
朱祁钰看向胡濙。
胡濙则在看奏章,重臣都在看,想从中找到原因。
却没什么破绽啊。
于谦不同别人,若有破绽的话,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不可能不上书皇帝的。
“看来满都鲁是知道自己错了。”朱祁钰硬着头皮接话。
他也懵逼啊
等等
鞑靼要是真出了问题,那支从帖木儿汗国过来的骑兵,是什么情况
那支骑兵的目的地是鞑靼。
鞑靼尚有能力接受十二万人,怎么可能出乱子了呢
这是计
示敌以弱的计。
诓骗皇帝,让皇帝下旨令于谦兵出大宁。
这样就给了鞑靼可乘之机,擅长打野战的鞑靼兵,就能在平原上打崩大明军。
“大汗是真的知错了”阿古嚎啕大哭。
“哈哈哈”
朱祁钰看了一会,忽然大笑“戏演得不错,朕差点就信了。”
阿古脸色一僵,刚要解释。
“想骗于谦出城,和你们打野战是不是”
“朕不是楚怀王。”
“你也不是张仪,骗不了朕。”
就算有便宜,朱祁钰都不占。
于谦不能出城。
大明京师空虚,一旦于谦败了,京师谁来保
御敌于外可以。
打到京师来,他这个皇帝该不该下罪己诏
万一出了内鬼,把京师城门打开,他是当俘虏呢还是当逃兵呢抑或是去万岁山上找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朱祁钰不敢赌。
“陛下呀,外臣之言句句属实,绝不敢诓骗陛下啊”
阿古哭泣道“外、外臣就与您说了实话吧,大汗不幸、不幸遇难了”
什么
大明朝臣全都站了起来。
胡濙都眼中精光闪烁,机会呀
于谦的奏报中规中矩,他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但阿古说满都鲁大汗死了,若于谦抓住机会,必能一击即中。
天大的功绩,唾手可得啊
“满都鲁汗是怎么遇难的”胡濙急声问,顾不得礼节了。
整个使团,都传出哭泣的声音。
“有心怀叵测的部族,派人刺杀大汗。”
“本来有怯薛军护驾,大汗没有大碍,但营盘大乱。”
“大汗为了稳定人心,站在高耸入云的战车之上,让所有人看见,在人心刚刚稳定的时候,有人用箭矢射中了大汗。”
“但没有大碍,大汗穿着三层甲,只是皮外伤。”
“可蒙人一日都不能离了酒,大汗在议事的时候,酒不离手,喝得太多了,导致血崩”
“便,便回归长生天了”
阿古说得十分形象,细节都对得上。
胡濙等人信了大半。
朱祁钰却在想,换他是满都鲁,他明知受伤的情况下,喝酒吗
医者不会不提醒他,禁止饮酒的。
满都鲁千辛万苦才夺回了权力,会为了一时贪欲,就不吝惜自己的身体吗
“陛下”胡濙冲朱祁钰点头。
可朱祁钰不信。
使团一片哭声,他们都出自满都鲁的怯薛军,对满都鲁极为忠心。
哭声不似作伪。
朱祁钰反而纠结了。
却在这时,秦成从后面匆匆进来,压低声音道“皇爷,大宁急报。”
“呈上来”朱祁钰看了眼名头,是于谦的奏报。
拆开来看。
于谦竟然在说,鞑靼大军有乱象,有小股军队向漠北进军,好似鞑靼大营出了什么事。
他正在派人打探。
是真的
这也太巧了吧。
朱祁钰让人把奏报给胡濙等重臣看。
阿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大侄子别哭了,人的命天注定,满都鲁是个人杰,到了地下也会闯下一番天地的。”
朱祁钰潦草地安慰两句“暂且稍待,朕去更衣。”
他给胡濙使个眼色。
进入内宫,胡濙急声道“陛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您不是要横扫漠北嘛”
“正好趁着满都鲁的死讯,咱们吃下鞑靼的精锐骑兵”
“鞑靼最精锐的军队,就在大宁城外,只要吃下去,鞑靼就全无敌手了”
胡濙十分激动。
“老太傅就没想过,这是个陷阱吗”朱祁钰问。
胡濙一愣“于太保的密奏,言之凿凿。”
“这可能是满都鲁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朱祁钰举棋不定“老太傅,您想呀,受了箭伤,怎么可能饮酒过剩呢”
“他也说了,披了三层甲,箭矢又能伤到多少”
“破个皮,喝多了就能暴毙吗”
“朕不信。”
朱祁钰其实也想出兵,但他不敢赌。
被这么一说,胡濙也清醒了。
他退后两步,深深一礼“幸亏陛下清醒,老臣着急了。”
“倘若陛下所想,才是真相的话。”
“满都鲁是希望于谦兵出大宁,和鞑靼野战。”
“那么在大宁城四周,早就布好了陷阱,等于谦跳进去呢。”
胡濙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
“如果是陷阱的话。”
“京师就保不住了。”
朱祁钰目光闪烁,语气幽幽。
胡濙吓得脸色惨白,匍匐在地“老臣有罪,老臣失了方寸,着急了”
“幸亏陛下清醒,天佑大明啊”
“这满都鲁好深的心思啊。”
“他想学也先,兵围京师,抓个皇帝做俘虏啊”
胡濙眸中全是后怕“那满都鲁能斗赢太师,统一鞑靼,怎么可能是个昏弱之主呢”
“所以制造一场诈死好戏,派使团来大明求饶。”
“其实是诱骗大明出兵。”
“他满都鲁好取得一场大胜,稳定自己的统治。”
没错
满都鲁是统一了鞑靼。
但只是纸面上的统一,各个部落听调不听宣,就把他当个吉祥物罢了。
倘若满都鲁带着他们来大明抓个汉人皇帝。
蒙人是崇拜强者的,就像鞑靼臣服于也先的瓦剌一样。
那么,经此一战,满都鲁就会成为漠北真正的主人。
照这么分析,诈死的可能性最大。
胡濙更是后怕。
“老太傅,若满都鲁真的死了呢”
朱祁钰苦笑“朕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也可能是天佑大明,满都鲁真死了。”
胡濙也没了主意。
这件事太突然了。
大明在漠北没有暗哨,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
“陛下,不如将决定权交给于谦吧。”
胡濙叹息“若满都鲁死了,纵然是天赐良机,但京师空虚,不容许我们任性一把。”
“于谦地处前线,必然无比清醒。”
“他不会因为一点小乱,就擅自出兵的。”
“他用兵最稳,更知道大明的重要性,那是护卫京师的第二道防线,不容有失啊,于谦心知肚明。”
“交给于谦,中枢不加置喙,才是最好的选择。”
胡濙咬牙。
他也舍不得放弃这天赐良机啊。
奈何啊,京师空虚,倘若京师有二十万大军,管他是真是假,莽就完了。
朱祁钰缓缓点头“朕会告诉于谦,随他施为,不必担心京师,一旦大宁被破,朕来守京师,朕不怪他”
这样的皇帝,才是武将心中最完美的皇帝吧。
太祖、太宗那是天下名帅,当世之杰。
景泰帝远不如祖宗,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放权,极致的放权。
还肯为臣子兜底,这样的皇帝,真的是想做事的朝臣,最理想的君主。
“那朕如何回阿古”朱祁钰又问。
“答应下来”
胡濙斟酌着道“先搞清楚,这个满都鲁是真死,还是诈死。”
“派使团去鞑靼大营,名义就是去接收进贡之物。”
“倘若是真死了,就让于谦喝口汤。”
“若是诈死,就继续守着,耗死鞑靼。”
“老臣想着,鞑靼国力不丰,不可能长时间耗的大宁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个办法。”
胡濙幽幽道“先把阿古答应的好处拿到手,算是弥补些损失。”
朱祁钰颔首“朕去讨要,使者您来定。”
“老臣遵旨”
一前一后出殿。
胡濙踉跄一下,朱祁钰回身扶住他“老太傅是不是太累了您先回府歇息吧,朕来处置。”
胡濙却摇摇头“老臣还能坚持,不搞清楚,老臣放心不下,谢陛下担忧,老臣无碍。”
但朱祁钰看他脸色发白。
怕是心力交瘁,又大悲大喜,身体出了毛病。
朱祁钰按住他“老太傅,您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朕还得指望着您呢,不能病了。”
“鞑靼使团,朕能应付。”
“您先回府歇息,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朕都让太监记下来,时时给您送过去。”
“如何”
胡濙满脸感动,要跪下谢恩。
“您今天免礼,回吧。”朱祁钰扶住他。
胡濙眼中闪烁着感动。
这样的皇帝,虽有收买人心之嫌,但哪个臣子不愿意为这样的皇帝卖命呢
看着朱祁钰的背影,他自然而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头,才乘坐御辇出宫。
回到大殿上。
朱祁钰换上了常服,笑容可掬“大侄子,鞑靼的孝心,朕收下了。”
“两国罢兵,握手言和。”
“就在京峰口,设下马市,双方互通有无。”
“可这马的价格,是不是需要谈一谈”
阿古明显松了口气。
这个小动作,被朱祁钰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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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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