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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朝鲜事,风波恶:靖难皇帝,朝世祖
    第285章 朝鲜事,风波恶靖难皇帝,朝世祖李瑈

    李震率兵离去。

    整个南直隶却笼罩在恐惧之中。

    王诚将南京大部分官员,吊起来,让士卒施以鞭刑。

    两千多名官员,被吊在树上,脱光衣服,被士卒抽打。

    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全程围观。

    百姓本来不敢来看的,但王诚派兵将人将百姓从家里拖出来,逼着他们看。

    还有两个人,跪在官员前面。

    这两个人,脖子上挂着两个牌子,上书“丧权辱国徐承宗”,“不为人子徐永宁”。

    充斥着盛怒的圣旨,从中枢传来。

    接旨的张凤、王竑等人,感到扑面而来的愤怒。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圣旨语气之凌厉,处罚之严重,世所罕见。

    仿佛皇帝的叱骂,近在眼前。

    接旨的时候,他们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仿佛皇帝挥剑在勤政殿,皇帝凶恶的模样,历历在目。

    圣旨上说“张凤、王竑莫非在逼朕亲临耶”

    你们事办得不好,朕亲自来,你俩的狗头也别留着了

    王诚更是在宣读完圣旨后,足足磕了十几个头,整张脸涨红,不知是吓得,还是血压高了。

    跑来南直隶争权的任礼,被皇帝叱骂,滚回凤阳去。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任礼一边磕头一边说。

    皇帝的愤怒,充斥着每一个字,仿佛当面叱骂他们。

    张凤、王竑好半天才起来,身体都是软的。

    当即,张凤立刻下令,南直隶苏州府、常州府、镇江府、应天府四府全部关闭城门。

    南京城所有官员,只要倭寇攻打南京之日,没有为国尽忠者,全部抓起来。

    王诚亲自主持,把官员剥光了,抽打

    “咱家代天问尔等。”

    王诚喝问“尔等心中可有半分忠义之心

    张凤是聪明人,索打朝臣这种事,他这样的文官是不能做的,王诚作为太监,又喜欢做这种事,所以就让给他。

    被吊着的官员,不停在哭。

    不是疼,而是羞耻

    堂堂士大夫,最差的也是举人出身,家中家财万贯,良田千亩的超级富豪。

    此刻却被人剥光了,吊在树上打。

    那么多百姓看着呢

    一世英名肯定没了,只会剩下一世骂名,想到自己的名字,在史书上,如血色般刺目,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倭寇攻打城池,吾等恪守本职,何过之有”

    有个年轻的官员满脸通红“为官者,当各司其职”

    “吾等虽未临前线,但一直在府衙办公,何错之有”

    那官员泣血。

    “好,你是个有胆量的敢说出这句话”

    王诚走过来“咱家若没记错,伱叫周济,在吏部做司官,咱家只问你一句话,南京被攻打之时,你在何地”

    周济梗着脖子道“老夫在府衙之上办公”

    “夜里办公,好”

    王诚扭头看过去,从无数官员中寻找一个人影“郑忧郑大人,您当晚在吏部办公,你可曾见过他”

    并非南京所有官员,被挂在树上。

    还有人身穿官袍,站在身后的,数量也不少。

    被叫名字的郑忧,他是宣德八年进士,是吏部右侍郎。

    当天夜间,郑忧一直在吏部办公,门头、侍者皆可证明。

    “回王公公,本官并未见过他。”郑忧不卑不亢。

    “郑忧,你公报私仇”

    周济厉吼道“老夫和你政见不合,所以你就趁机挟私报复老夫”

    “周济,你装什么忠臣”

    “当天晚上,你藏在家中的地窖里,你家中家丁可以证明”

    王诚冷哼“咱家虽是太监,但也是掌兵之人,深知冤枉一个人会是何等影响。”

    “是以,你们被挂在这里的每个人,没有一个冤枉的”

    说着,王诚从番子手里拿过来鞭子。

    啪的一声鞭响,直接抽打在周济身上。

    “你、你胡说”周济色厉内荏。

    “胡说用不用把你家家丁都召集起来,问问那天晚上,你藏在了哪里”

    王诚指向一个官员“你,马思祖,南京被攻打之时,你竟然在花船上过夜”

    “你,郁益,当天夜里,你竟和小妾调笑,说倭寇坐上奉天殿会是何等场景”

    “你,苗忠,你在干什么居然试图靠近孝陵,你在谋求什么”

    王诚指了很多官员。

    竟说出如此多的私密事。

    被挂着的官员,脸色急变,家里有奸细

    而这奸细,似乎都是皇帝送入府中的,可他们已经千防万防了,怎么还没防住呢

    而那些尚且身穿官袍,站在王诚附近的官员,心中同时一紧。

    他们之所以被区分开来。

    因为皇帝的奸细,证明了他们的清白。

    难怪王诚能准确分出忠奸。

    官员们哭泣。

    “咱家点到名字的,一律鞭死”

    王诚厉吼“你们还有脸哭”

    “平时满口仁义道德,张嘴闭嘴忠君报国”

    “结果事到临头,连个番子都不如”

    “陈舞阳尚且能为国杀敌你们呢”

    “世受皇恩,却不知为国靖忠,尔等统统该死”

    王诚一边骂,使劲抽打周济,嘶吼道“咱家真该豁出一切,把你们统统处死,省着祸害天下”

    这话把皇帝摘干净了。

    告诉官员,这是王诚自作主张,不是中枢的圣旨。

    果然,官员们向皇帝哀求。

    “你们可以申诉,自证清白。”

    “凡是在南京城被攻打之时,在府衙正常办公、或者关心南京城并付出行动的人,都可以向锦衣卫申诉”

    “你们每个人只有一次申诉机会。”

    “锦衣卫会将申诉状,递交给大理寺,由刑部、大理寺进行核实,申诉成功者,可官复原职。”

    “若申诉失败,掂量掂量自己的狗头吧”

    王诚回到座位上去“打,每个人三十鞭子一鞭不能少”

    “然后关入诏狱,其家人圈禁,等待查明”

    “若有家人私逃者,皆按重罪论处”

    啪啪啪

    漫天的鞭响,仿佛昭示着南京城天变了。

    大明建立之初,南京城便是士绅的天下,历经洪武四大案,士绅力量被彻底压制。

    而太宗皇帝迁都北京,迁走江南无数富户,导致江南士绅根基被断。

    但永乐朝过去,士绅死灰复燃,到景泰九年,南京城,乃至南浙都是士绅的天下。

    这次中枢大板狠狠落下,不分良莠,全都狠狠拍一板子。

    皇帝用实力告诉他们,朕想拍死你们,就能拍死你们

    不可一世的士绅,此刻却只能当砧板上的鱼肉。

    因为欧信,率领九万狼兵,已经从南京城出发,直达松江府,先灭倭寇,再灭士绅。

    并源源不断有兵卒被派来南直隶。

    “来人将南京城所有生员,全部缉拿”

    王诚再次下令。

    看热闹的百姓登时一片哗然,有些百姓互相看了一眼,好像要抓的是我们

    “南京生员,国家危难之时,没有挺身而出,统统该罚”

    王诚没直接处死,已经有悖圣旨了。

    反正等生员全都抓起来,是杀是留,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吗

    抽完三十鞭子的官员,被押了下去。

    官袍肯定是被朝堂收回了。

    只剩下一件囚服。

    能不能穿回来,得看当天晚上的行动了。

    而徐承宗和徐永宁,脖子上挂着牌子,跪在地上,默默哭泣。

    倒是想哭出声,但他们敢哭,背后的番子就敢抽他们,让他们闭嘴。

    堂堂国公,却连狗都不如。

    徐承宗和徐永宁,终于见识到了圣旨的威力。

    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只需一道圣旨,顷刻间就能调动十几万大军,兵临南直隶。

    一道圣旨,就能处死两个国公。

    一道圣旨,就能处死所有南京官员。

    一道圣旨,就能让南直隶彻底动荡。

    这才是圣旨的威力。

    甚至,连一个说反对的人都没有,这才是极致的皇权

    曾经拥有极致皇权的,只有两个皇帝,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

    “我们的命,就这么轻贱吗”徐承宗喃喃自语。

    他并不知道,皇帝处死他们,是整个朝堂上最没有争议的一件事。

    至于两个国公之死,会造成什么政治影响

    貌似真没有,估计也就远在云南的黔国公府会有那么一丝不舒服,但黔国公府很快就会上请罪书,请中枢收回国公之位。

    皇帝的皇权,会让世人感到惊恐。

    看看,欧信九万大军,从南京城浩浩荡荡而过。

    任礼被皇帝叱骂,灰溜溜滚回了中都,还把兵卒留在南京城,驻守南京。

    封锁长达一年的江西,一道圣旨,说放开就放开。

    圣旨一下,天下莫敢不服。

    而皇帝,可在数千里之遥啊,只是遥控南直隶,倘若亲临,恐怕会更加恐怖。

    天变了

    番子按照名单抓人,所有考中秀才以上的生员,全部被抓起来。

    城里一片哀鸿。

    而在浙江的胡豅,同时收到中枢圣旨,空降张固担任浙江守备,胡豅改任浙江副守备,并派胡豅率兵入驻杭州府。

    胡豅看出皇帝的深意,他父亲胡濙要来坐镇南直隶,他这个儿子就不能掌兵权了。

    而他入驻杭州府,是为了协防南直隶。

    一旦南直隶有变,他可立刻挥师北上。

    同时,也在杭州府暗访宵小,守备浙江。

    与此同时,在江西的金忠,也收到了内阁发来的圣旨,调任金忠入驻南直隶。

    还有一封皇帝的密信。

    金忠看完,不禁唏嘘“仅差一点,江西便要功成啊”

    他预计今年年底,江西彻底犁清。

    但南直隶更急。

    他只能将闫方留在江西,继续收尾,他则立刻启程赶往南京城。

    杨信正在赣州府剿匪,收到圣旨较晚,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整兵,兵进南直隶。

    和金忠一起走的,是叶盛。

    叶盛一直在查找银山的消息,他还真找到了银山,根据商人的口供,他详查史籍,几乎确定,银山在渤泥国加里曼丹。

    可还未将奏报送入中枢,就收到了中枢派他镇守南直隶的圣旨。

    江西事,全部交给马瑾了。

    马瑾对于金忠整饬江西十分不满,因为权力多被金忠抢走,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督抚,反而是江西最清闲的人。

    金忠走了,最开心的就是他,他终于能拿回督抚权力了。

    圣旨里调任金忠、叶盛、杨信入南直隶。

    杨信率领的虎豹军要离开南直隶了,虎豹军已经从三万人,激增到了四万一千人。

    而江西军则暂由张善统领,中枢会空降总兵。

    虎豹军带走了四万一千人,江西军就只剩下两万人了,其中有六千水师,在张善麾下。

    马瑾隐隐猜测,中枢会调朱仪暂掌江西军。

    等待江西彻底犁清、全部银两运送入京之后,则会调走朱仪,再派一个文官掌军。

    皇帝在南京闹得这么大,为了安抚文官,肯定会给文官更多权力,让文官掌军。

    还有一层深意,文官掌军,不会造反呀,南直隶已经有多股大军,已经很危险了,若江西再来武将掌军,皇帝就睡不安稳了。

    可是,方瑛却在安南呢,此刻安南是雨季,圣旨根本传不到安南去。

    从广西调任三十万兵之事,只能等雨季过去。

    大明确实养着两百万军队。

    但有一百三十万是广西兵,这些人说是兵,其实就是土人,为了方便移民罢了。

    已经移走了六十万,方瑛手里还有七十万人。

    真正能上战场的军队,不超过八十万人,数字看似很多,放在整个大明领土,就显得很少了。

    尤其是骑兵,才十几万人,远远不够。

    胡濙已经在赶往南直隶的路上了,跟随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青年人,他情绪十分低落,他是宋伟的儿子,宋咨。

    皇帝派宋咨,去抓捕他的亲父,宋伟。

    但宋咨是感恩皇帝的,若非看在其父忠心的份上,皇帝肯定一道圣旨,下令诛杀宋伟了。

    派他这个亲儿子来,也是安抚宋伟情绪。

    在路上,宋咨一言不发,反复复盘南京之战,若换做他,也会如此布置的,父亲为何会败呢

    “魁年,汝父的布置没有错。”

    胡濙知道宋咨心情低落,闲暇时候,招他过来,安慰道“错在没看透人心上,输在细节上。”

    “但宋伟在青浦城大破倭寇,也算是亡羊补牢。”

    “若他能放下仇恨,整编倭寇,说不定有翻盘的希望。”

    “魁年,汝父经此一事,若能熬过去,他日必成名将,若熬不过去,怕是要遗臭万年啊。”

    宋咨低着头,眼中噙着泪水。

    他很清楚父亲的志向,他想为自己挣一份爵位。

    奈何却犯了大错。

    “名将都是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练就而成的。“

    “胜不骄败不馁,才有名将之资。”

    “见到汝父,当告知他,陛下令他从小卒做起,是在熬练他,当耐得住性子,磨练一番便是。”

    “十年后,他必将成一代名将。”

    “切勿着急,气坏了身子,保重自身,虚心求教,从低做起,必成大器。”

    胡濙是心疼宋伟的。

    宋伟此败,败在了政治稚嫩上面,也败在了把战局想当然上面。

    他把战局看做一节战术课。

    课堂上的战局,都是僵化的,都是固定的。

    而真正的战场,则是瞬息万变、变幻无穷的,名将则能根据有利情形,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看看于谦打仗,为什么总打顺风仗,就是因为他能根据战局,放大自己的优势,并不断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这些决定不一定对,但一定有利,有利之处多了,逆风仗就变成了顺风仗,于谦就成了战术大师。

    至于政治方面,则一定要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想,千万不要低估人心的险恶。

    宋咨跪在地上,恭敬磕头“谢太傅教导之恩”

    “你当以此为鉴,在讲武堂内好好学习,切莫纸上谈兵,多去军中历练,他日为汝父洗清耻辱。”胡濙鼓励他几句。

    “学生必不负太傅教导之恩”

    知耻后勇

    方能成人杰。

    宋咨暗暗发誓。

    而在朝鲜,义州。

    王越在朝鲜和大明交界线上,设置大批收容所,收容朝鲜百姓,将其移入辽河套上去。

    他虽坐镇在义州,但收容所已经深入平壤城外。

    朝鲜往来大明的船支,每日有上千艘,每日约有上万百姓,被移入大明。

    朝鲜百姓当然愿意去天朝呀,能去天朝过人的日子,谁愿意当狗呀。

    朝鲜君主李瑈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他已经南狩,逃到了汉城去了。

    在平壤当家做主的,是建州女真李满住。

    李满住来平壤九个月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大有在此扎根的意思,甚至还编练了一支朝鲜军。

    他对王越移民朝鲜百姓视而不见,因为他倒是想有意见,问题是毛忠掏了他的老巢。

    建州老巢,被毛忠踏平。

    族内的老弱,不知死活。

    虽然对李满住来说,女真人天当被地当床,老巢没了就没了,也伤害不到分毫,问题是恶心人啊,老女真都嚷嚷着回家,导致军心不稳。

    幸好有朝旗,帮他稳定决心。

    所以他就在平壤当缩头乌龟,拿朝鲜撒气。

    王越就可劲移民,争取把朝鲜北部移光。

    毛忠就在建州女真老巢,可劲拿老弱病残撒气。

    朝鲜王李瑈,则在汉城郁闷,不停给皇帝上书,请求天兵救援朝鲜。

    皇帝时而回书,说兵就在义州,随时可挥师入朝鲜。

    从三月份就这样说,如今都七月份了,还是这般说辞,朝鲜兵根本就不是女真兵的对手,节节败退。

    女真兵已经打到汉城了,难道继续南狩

    李瑈却听说朝鲜总兵官王越,却在收容朝鲜百姓,往大明移民,丝毫没有南下的意思,只能把罗绮和程信请来。

    罗绮和程信也挺倒霉的。

    作为天朝使者,竟然跟着朝鲜君主,满朝鲜逃亡。

    “参见王上”

    罗绮侃侃而谈“我天朝圣上心怀万民,不忍朝鲜百姓被战争摧残,所以暂时移民去辽宁,待战争完毕后,自然准许朝人回朝。”

    李瑈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君王。

    他也不是顺利继位的,而是效仿明太宗,靖难得到的天下。

    他抢的也是侄子,朝鲜端宗的皇位。

    他在景泰四年靖难,夺得朝鲜天下,史称“癸酉靖难”,于景泰七年,被大明皇帝正式册封。

    大明两个附属国,朝鲜学太宗皇帝靖难,安南学正统皇帝夺门,还都悄悄的自称小中华。

    你们咋不学点好呢

    “百姓之事暂且不谈,上国何时能出兵”李瑈目光灼灼地看着罗绮。

    罗绮从来到朝鲜,便长袖善舞,并多次和太上皇李弘暐接触,心思不纯。

    “回王上”

    罗绮笑道“如今天朝已经捣毁了建州窝点,并占据建州,女真部已经失去了根据地,人心浮动,我朝虎师用不了多久便会南下,救援朝鲜,请王上安心。”

    李瑈目光阴鸷,大明为何就是不来呢

    他可不是昏君,曾经手里也有一支强兵。

    但靖难胜利之后,他大肆恩赏,这支军队很快就堕落了,根本打不过女真那等虎狼之师。

    “能否请上使,乞求陛下,拨付朝鲜一批火器。”

    李瑈不打算求明朝了,打算武装自己,自己打回去

    他能靖难成功,难道还不能驱逐外敌

    罗绮却道“大明与朝鲜,道路不通,而海上又有倭寇横行,我朝就算想拨付火器,也难以运送至朝鲜呀。”

    “孤愿派遣水师,去大明接收火器”李瑈咬着牙。

    大明就是想用朝鲜,消耗女真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们不是女真的对手,让我们朝鲜当靶子有你这样当天朝上国的吗

    “这”

    罗绮微微沉吟,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是让朝鲜乱,乱到极致,大明好顺势收取朝鲜。

    程信躬身行礼“启禀王上,请准许外臣说两句实话。”

    “请说。”李瑈就想听实话。

    “朝鲜乃天朝骨肉,天朝绝无置之不理之心。”

    “只是王上所行之事,让天朝寒心,让陛下寒心”

    程信掷地有声道“众所周知,朝鲜东北之土,乃是太宗皇帝所赐,本为大明之土,却赐给朝鲜,可谓恩重。”

    “朝鲜国困民穷,陛下节衣缩食,赐下朝鲜许多财货,年年与朝鲜贸易,大明次次吃亏,此为施恩于藩国。”

    “王上虽是王,但亦沐皇恩,乃陛下之臣。”

    “皇恩浩荡,王上却不知回报圣上,犹如天生白眼。”

    “景泰八年,圣上曾下旨附属国,不许使用本国年号,全部采用大明年号,朝鲜可有实行”

    “景泰八年,鞑靼犯边,圣上下旨令朝鲜筹措粮草,高价售于大明,可朝鲜却坐看大明与鞑靼火并,不肯出售粮草,幸而陛下洪福齐天,邢国公一战灭鞑靼,而囊括漠北之土”

    “再有,正统十一年,王上竟欲废汉字,而独创朝鲜文字,官方书籍不再用汉文书写,并不经天朝允准而擅修前史,此乃背弃大明”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如今朝鲜有难,却求于天朝,陛下却不计前嫌,仍出兵救援朝鲜,乃陛下认为,朝鲜乃大明同胞,陛下乃天下君父,视王上如亲子,所以出兵援助。”

    “天朝出兵出饷,援助朝鲜。”

    “而王上却不顾大明困难,不断催促、逼迫,这是下国对待上国之道吗”

    程信充满怨气。

    大明对朝鲜那可真的是仁至义尽。

    太祖将朝鲜设为不征之国,太宗赐土给朝鲜,仁宗、宣宗、正统皇帝皆对朝鲜仁至义尽。

    当今皇帝,前些年也不停给朝鲜赐恩。

    但是,朝鲜是怎么回报大明的

    把圣旨当放屁,把朱祁钰当傻子。

    李瑈,之所以被朱祁钰厌恶,最主要原因,就是李瑈创朝鲜文字,这是脱离汉文化圈子的先兆。

    朝鲜、安南两国,通篇汉文,没有自己文字、语言。

    倭国,用大量汉文,有少量自己文字。

    三宣六慰、占城等附属国,皆用汉文做官方文字。

    甚至渤泥等海外之国,亦想用汉文做官方文字,却得不到皇帝的恩准。

    这个时代,使用汉文,是顶天的荣耀

    李瑈被程信夹枪带棒,一顿狂怼,脸色微微阴沉,道

    “若圣上因此而含恨下国,孤愿废除朝鲜文字,愿为大明筹措军饷,并亲自赴京师,向圣上解释原委”

    “只求圣上不计前嫌,派遣天兵,救援朝鲜”

    他心里也憋屈

    要是五年前,他手上有一支强军,至于这么羞耻吗

    “圣上若真的计较,岂会派遣总兵官王越,率王师而来”罗绮笑着说。

    罗绮和程信,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

    罗绮负责交际,程信负责叱骂。

    “只等道路通畅,孤便亲赴大明,向君父求情”别看李瑈岁数大,朱祁钰照样是他的君父。

    程信冷哼一声。

    罗绮笑道“您朝觐陛下,还需陛下下恩旨才行。”

    没错,朱祁钰不下恩旨,李瑈还没面见天颜的机会呢

    大明就是这么豪横。

    “是是是,还请贵使美言几句。”李瑈可不敢端朝鲜王的架子了。

    其实,他创造朝鲜文字,是看到大明的衰弱。

    大明衰弱,是从三征麓川开始的。

    小小的一个麓川国,大明都要三征,才含糊其辞的所谓“消灭”。

    这让瓦剌、鞑靼、兀良哈、朝鲜、安南、占城等国,甚至乌斯贜、朵思、奴儿干都司等司,甚至哈密、吐鲁番、兀良哈等藩国,都看到了大明的衰弱。

    也就那个时候开始,这些国家都开始想从大明身上撕下一块肥肉下来。

    至今景泰九年。

    大明已经衰弱二十年了,忽然异军突起的强大起来。

    打败了瓦剌,打崩了鞑靼,并占领漠北之土,昭示着大明的强大。

    李瑈偷偷在宫里,没少复盘朱祁钰的为政举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给兵卒发全饷,允许兵卒缴获归自己,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结局。

    所以,今年女真入侵朝鲜。

    李瑈也给京营发了全饷,甚至砸锅卖铁的发,结果竟然是,不断南狩,汉城都要守不住了

    他一直没搞清楚,为啥啊

    朱祁钰给兵卒发全饷,明军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

    他也给兵卒发全饷,为啥没用呢

    废话,你所谓的发全饷,真的发下去了吗

    李瑈一叶障目。

    “还请王上安心,我大明铁骑,天下无出其右。”

    罗绮躬身道“总兵官王越,率领两万铁骑,盘旋于两国交界,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必然挥师南下。”

    才两万人,有点少啊。

    问题是朝鲜北部多山,骑兵难以施展开,若用骑兵打山地战,等于送死。

    而且,王越手中的骑兵,是辽宁军,是胡汉杂骑。

    其中多为鞑靼兵,这些兵如今尚不通汉话,贸然放出去,这些人容易逃跑。

    所以王越宁愿养着,也盘踞在朝鲜北部,不往前走,也不退回去。

    朝鲜北部多山,骑兵施展不开,鞑靼兵想跑都跑不了,只能在王越手里,任王越施为。

    王越一边汉化鞑靼兵,一边收容移民,一边观察朝鲜局势,一箭三雕。

    “贵使,马上天气就转凉了。”

    “还请贵使催促天兵,快些南下。”

    “孤已经在汉城准备了酒宴、财货,只等天兵到达。”

    这场会见,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思。

    罗绮和程信刚走,李瑈就在行宫里砸东西“大明狼子野心,就是想看我朝鲜和女真火并,他好渔翁得利”

    大明使臣刚走,朝鲜重臣全都来了。

    郑麟趾,在朝鲜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朝鲜文字,就是他主持创造的,而且,朝鲜的历史,也是他主持修撰的

    他更是朝鲜靖难第一功臣。

    “陛下,大明的狼子野心,怕不是这点呀”郑麟趾说的当然是汉话了。

    朝鲜高层,说的都是汉话,读的是汉家经义,他们也在潜意识认为自己是汉人。

    “还有什么”李瑈一愣。

    郑麟趾躬身道“那程信声称,朝鲜创造文字、编纂史册,乃是大罪”

    李瑈一愣,这不是托词吗

    难道意有所指

    猛地,他想到了程信的一句话,囊括漠北之土。

    “中原不会想囊括朝鲜吧”这个想法,把李瑈自己都吓了一跳。

    朝鲜这么烂,中原能看得上

    朝鲜为啥一直没被中原王朝囊括

    因为朝鲜自己摆烂啊,把自己搞得特别烂,中原王朝肯定不要啊。

    二靠恭顺,朝鲜对天朝那真是恭顺得不要不要。

    郑麟趾却道“陛下,老臣认为可能性极大。”

    “天朝皇帝自击溃夺门之变后,犹如换了个一人。”

    “野心毕显,其治政举措,皆为国为民,大明再次昌盛起来。”

    “本来这昌盛可能还要等几年,偏偏打崩鞑靼一战,可谓是震古烁今。”

    “鞑靼之强,我朝鲜深有感触,女真部尚且被鞑靼压制呢,而女真在朝鲜肆意妄为,可见其兵之强。”

    “而大明,竟一战打崩鞑靼,收鞑靼之兵,囊括鞑靼之地,并鞑靼之民为汉人。”

    “其野心之强,犹如天朝太宗皇帝在世。”

    郑麟趾更认为,自己是朝人,朝人应该有自己的文字、历史,而不能永远屈尊于天朝之下。

    所以,他对大明是非常防备的,处处都把大明往坏的方向想。

    朝鲜君臣脸色瞬变。

    靖难第二功臣韩确却嗤笑道“囊括漠北之土有什么用”

    “太宗皇帝何其可怖,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囊括广袤土地。”

    “但在宣宗皇帝之时,不照样丢弃了吗”

    “那些土地,比朝鲜土地还要贫瘠,要之何用”

    “何况,太宗皇帝对朝鲜可是很不错的。”

    没错。

    大明皇帝对朝鲜都很好,真的把朝鲜当成亲儿子养着。

    朝鲜现在的版图,就是太宗皇帝确定的,其中还有一片土地,是太宗皇帝赐下的。

    这份赐地,和韩确有着很大的关系。

    “那你可看出来,天朝皇帝陛下的野心”郑麟趾问他。

    韩确却道“是有野心,最多是消耗朝鲜和女真国力罢了,难不成真的吞并朝鲜”

    这话引起大殿哄笑。

    若是朝鲜很富,确实没问题。

    关键朝鲜穷啊,穷的还得靠大明爸爸接济呢,朝鲜不是不想投入爸爸怀抱,而是爸爸不要啊。

    “你懂什么”

    郑麟趾叱骂“我朝鲜乃一国,非大明之土当有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文化”

    “而非像你那样,卖妹求荣”

    瞬间,韩确的脸色通红。

    韩确的妹妹十分绝色,永乐朝,太宗皇帝派宦官来朝鲜采女,他使了钱才让妹妹选中,他护送妹妹去大明国都,献妹于上。

    她的妹妹,被太宗皇帝封为丽妃,甚至太宗皇帝还想把女儿嫁给韩确,韩确却以离家太远而拒绝。

    因为丽妃,太宗皇帝才大手一挥,赐给朝鲜一片土地。

    所以太宗赐地,和韩确有着很大关系。

    而十几年后,宣宗皇帝派宦官来朝鲜采女,他又想将幼妹献给宣宗皇帝,其妹不愿,叱骂他,让他声名狼藉。

    最终,韩桂兰还是被送入明廷。

    如今还在宫中侍奉,她只是女官,并未被宣宗皇帝临幸。

    罗绮来的时候,还送上他妹妹的亲笔信。

    “老夫妹妹被陛下看重,那是天之荣幸,岂有你说的如此不堪”

    “正因吾妹荣封丽妃,方有太宗皇帝赐土之恩”

    “朝鲜领土,有我韩确之功”

    韩确指着他“郑麟趾,你是靖难功臣,老夫也是,老夫旅任要职,哪里不如你”

    “说大明吞并朝鲜”

    “哼,若天朝皇帝下旨,肯收朝鲜这贫瘠之地。”

    “你知不知道天下会多少人弹冠相庆”

    “而非像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吞并”

    “能并入大明,何其荣幸”

    这话竟惹得很多重臣的同意。

    大明对朝鲜的渗透,可谓是无孔不入,哪怕是一个明人,在朝鲜,都没有在异国的感觉。

    但是,他没注意到,李瑈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

    “卖妹求荣,卖国求荣”郑麟趾叱骂韩确。

    韩明浍则站出来和稀泥“两位,如今不是吵架的时候,国难当头,当勠力同心才是呀。”

    韩明浍被李瑈称之为“吾之子房”。

    虽然靖难功臣里排名第三,但李瑈最信任的人,无异是韩明浍。

    其次是权擥n三声。

    权擥已经彻底堕落了,派不上大用场了。

    “子濬韩明浍,你说说。”

    李瑈脸色黑如锅底。

    他不想听吵架,女真兵近在咫尺,吵个屁啊,再吵下去,朝鲜就没了。

    “大明何心,咱们管不到,也没必要管。”

    韩明浍苦笑道“若大明有吞并朝鲜之心,凭吾等是挡不住的。”

    “老臣看,天朝陛下没有吞并朝鲜之心,不信您可上表请求朝鲜内附,想必陛下一定会拒绝的。”

    因为朝鲜穷啊

    朝鲜不是没有内附过,大明是真不要啊。

    想内附的还有渤泥国和占城国。

    大明是真嫌弃啊。

    “此战还需天朝帮忙,否则凭朝鲜之能,无力夺回失地。”

    韩明浍道“陛下,请您下旨,立刻废除朝鲜文字,并废除朝鲜年号,启用景泰年号,并准备朝鲜美人、珠宝、字画,派遣水师去天朝,请求陛下赐下一批火器。”

    韩确颇有几分洋洋得意。

    看吧,朝鲜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美人。

    朝鲜盛产美人。

    天朝皇帝都喜欢朝鲜妃子,如今景泰皇帝还没有朝鲜妃子,只需遴选出大批美人,走水路送去大明。

    得到皇帝的恩宠,朝鲜自然什么都有了。

    所谓水路,不是横跨渤海,而是绕着朝鲜国境,去义州,绕过女真兵而已,从辽宁上岸,走陆路去北京。

    郑麟趾却长叹一声,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创造朝鲜文,创造朝鲜历史,并修高丽史。

    可见他的野心。

    从高丽开始修,甚至偷偷摸摸把高句丽变成了朝鲜历史。

    甚至还画上了地图。

    高句丽可不是朝鲜的,甚至跟朝鲜没关系

    “准”

    李瑈也知道,创立文字、自成一国的好处。

    但是,兵临城下啊,没有天兵救援,朝鲜都没了,还想什么文字。

    “而出使的大臣,需要一个懂大明,并和大明有着良好关系的重臣。”韩明浍就差直说了,韩确你去吧。

    韩确更是洋洋自得。

    他的妹妹,可是被太宗皇帝封为丽妃的。

    太宗赐土,和丽妃有着很大关系。

    他上次出使大明,和大明皇帝相谈甚欢,景泰皇帝对他极为嘉许,还想挽留他在大明任官。

    这次,他会将自己最漂亮的女儿,献给大明皇帝。

    李瑈也看向他。

    韩确却道“老臣乃陛下臣子,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从水路去大明,是非常危险的。

    倭寇横行。

    “但老臣心中有郁闷,难以纾解,卖妹求荣之恶名,伴随着老臣终生,老臣难以释怀”

    说着,韩确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郑麟趾知道韩确心眼小,现在却以国事威胁他,何其愚蠢。

    真就一点都没看到皇帝的脸色吗

    还是你心中只有大明皇帝,没有朝鲜皇帝呢

    噗通

    郑麟趾跪在地上,对着韩确磕头“在下口出狂言,犹如犬吠,请韩大人切勿在意”

    “哟哟哟,老夫何德何能,竟被靖难功臣叩拜,老夫可担待不起呀。”韩确怪笑。

    郑麟趾一直在磕头。

    李瑈看到这一幕,眸中凶光一现。

    这韩确真是个朝奸啊

    你那么想朝鲜被大明囊括并入

    难道就没想过,届时朕该如何自处吗

    朕夺得皇位,给你们富贵,放任你们权力倾轧,那是朕允许的。

    不是朕傻了、蠢了、昏了。

    就放任你们骑到朕的脖子上拉屎

    “韩确,用不用朕给你跪下,磕三个头啊”李瑈冷幽幽道。

    韩确打了个激灵,幡然醒悟,调过头来,朝着李瑈磕头“求陛下恕罪”

    “朕还没死呢,朝鲜还没亡呢并未到了没你韩确不行的地步”李瑈嘶吼。

    “老臣轻狂,老臣有罪”韩确不停磕头。

    “你若不愿出使大明,有多是人能去,用不着你”李瑈暴怒。

    女真兵临城下,你们还在权力倾轧,心里有没有朝鲜啊

    韩确真的害怕了。

    这位是造反夺得的天下,他虽是靖难第二功臣,但这些年了大肆贪腐,祸乱朝政,君臣的信任早就磨光了。

    他只是看不上郑麟趾那副清高的样子,就你是文官,就你有能力

    我韩确哪里比你差

    甚至,太宗赐土之功,是我韩确的,他对靖难功臣排位,一直心有不满。

    此刻爆发出来。

    却忽略了皇帝的感受。

    而且,他长篇大论大明之好,也戳到了皇帝的自尊心,触怒了皇帝。

    李瑈虽对朱祁钰自称为臣,但关起门来也是皇帝。

    谁都愿意跟别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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