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推车的事,苗荼被父亲念叨一路。
苗肃望着女儿通红的手,心疼的眉头紧皱,几次欲斥又对上苗荼笑盈盈的小脸,只能叹气。
两人沿着青石板步行回家,苗荼前脚跨进院子,就见一团黑球飞奔而来。
她抱起疯狂摇尾巴的煤球,院子里环视一圈,确认哥哥不在。
半小时前,苗荼收到父亲短信,以为要去街上找人,没想到哥哥先一步完成任务。
苗肃让儿子先送人回去,顺便留下帮忙,自己带女儿回家。
路边捡来的小狗在苗荼怀中扭动,贪玩地张嘴咬她手背。
小家伙没用力,只是尖齿擦过开裂伤口时,苗荼疼的轻抽口气,下一秒怀里一空。
苗荼抬头,目光对上陈兰萍一双丹凤眼,连忙将双手藏到身后,扬着小脸乖巧笑起来。
闻声从厨房出来的陈兰萍满身烟火气,单手提着煤球后脖子,围裙下的毛衣洗到发白,乌亮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
瞥了眼满脸讨好的苗荼,女人无奈摇头,拿出围裙口袋里的维生素软膏,没好气道
“还知道藏呢洗手把药涂了,然后去吃水果。”
苗荼点头接过,玻璃珠似的圆眼朝父亲那边瞧了瞧,直勾勾地望着陈兰萍。
“你啊,”陈兰萍哭笑不得,转身命令苗肃,“别唠叨了,上楼冲个澡,看你这一身臭汗。”
苗肃离开后,陈兰萍嘱咐苗荼吃新买的水果,进厨房没多久,又探头问
“陈亦扬还在隔壁”
苗荼在餐桌前点头,火龙果将腮帮子撑得圆鼓鼓,像是过冬藏食的小仓鼠。
她打手势问要我喊哥哥回来吗
“不用,”陈兰萍摆手,嘱咐道,“都吃完啊,特意买的火龙果,补铁补脑的。”
碗里一共12块火龙果,苗荼吃了五块,分给脚边煤球一块,剩下的六块留给陈亦扬也是她异父异母的哥哥。
从出生那一刻,苗荼就永远失去了亲生母亲,陈兰萍在她12岁那年嫁给苗肃;两人上午领证,当天下午,陈兰萍就带着大苗荼半岁的陈亦扬住进来。
这些年里,陈兰萍视苗荼为己出,聋哑的缘故,处处多照顾她一些。
从小不曾体会母爱的苗荼,也早早改口叫陈兰萍“母亲”。
小黑狗摇着尾巴吃的正欢,突然抬头冲着门口叫了一声,警觉地竖起浑身黑毛。
苗荼捞起煤球在怀中顺毛,犹豫几秒,起身朝前院走去。
她站在月光倾泻的明暗交界处,通过半掩的门缝,看清隔壁门外说话的三人。
挺拔修长的两名男生身高齐平,分别站在瘦小的徐奶奶两侧;陈亦扬不知说了些什么,将老人频频逗笑。
反观父亲口中老人的亲孙子窄巷里右眼有泪痣的男生,大多只安静地微笑旁听,每每老人说话时,会配合地稍稍低下身。
男生唇角微扬,飘扬细雪在他肩头起舞,连倾落而下的月光都分外温柔。
苗荼视线停在他袖口的灰黑污渍,应该是板车边角蹭过留下的细长一条,在纯白的防水布料上尤为突兀。
徐奶奶也发现端倪,话说到一半,低头看向男生衣袖,口型像是在问污渍怎么弄的。
男生闻言抬起衣袖,薄唇轻启时忽地一顿,目光像是无意识扫过某处,半晌笑着摇头,表示他并不清楚。
随后,他不动声色背过手,蹭脏的衣袖掩在身后,也无声掩去少女无法言说的秘密。
心脏像被无形的绳线吊起,苗荼躲进阴影里不敢再偷看,欲盖弥彰地低头撸狗。
他刚才,是不是看见她了
“小砚,怎么了”
苍老的询问声响起,徐砚白收回投向隔壁的视线,安抚一笑“没事。”
他朝对面的陈亦扬伸手,温声道谢“辛苦带路,也谢谢你们平时照顾奶奶。”
“应该的,我和我妹也没少来蹭饭,”陈亦扬回握,爽朗一笑,
“对了,我妹叫苗荼,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热心肠的徐奶奶插话道“直接喊小妹来吃饭,奶奶正好包了饺子给她。”
“改天吧,”陈亦扬无奈耸肩,“您别看她平时爱撒娇,其实最怕生。”
怕生么。
徐砚白回忆刚才躲在门后又惊慌逃离的身影,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仓鼠,生性胆小敏感,熟络后又最爱扒住人的手指撒娇。
原来在小巷里遇到的女生,是她。
老人还要再劝,徐砚白出声解围“那就不勉强了,以后机会合适,我再登门道谢。”
“别客气,以后都是邻居,有事随时敲门。”
“好。”
道别陈亦扬,徐砚白搀扶老人回房,就见厨房餐桌上整齐摆着六道菜,荤素汤俱全,香气阵阵。
不同于和陈亦扬时的放松,徐奶奶拘谨地看着徐砚白将箱子提进屋,搓手问道
“小砚啊,时间不早了,吃完饭再收拾”
“好。”徐砚白依言将行李贴墙放好,在老人对面坐下。
祖孙两人多年未见,寒嘘问暖都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银筷与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
面对老人数次紧张又满怀期许的眼神,徐砚白拿起桌边伴手礼,递过去,温声道
“给您带了些珍珠粉胶囊,听说能改善睡眠。”
“大老远过来,还带什么东西,”见他主动开口,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终于露出笑容,
“怎么样,奶奶做的菜还合胃口吗”
徐砚白微笑点头“好吃。”
“那就好,”徐奶奶语气欣慰,“小时候你和小妹最爱吃我做的菜,成天嚷嚷着让我多放肉。”
话语一顿,银发老人语气惋惜“那孩子哪里都好,怎么就听不见了呢。”
徐砚白想起大雪中女生仓皇缩回手、眼神茫然的模样,询问“听不见”
“十一岁那年冬天突发高烧,去卫生所打了几天吊瓶,”徐奶奶幽幽叹气,“之后就听不见了,听说是抗生素害的。”
“这孩子命是真不好,出生没了娘,现在又听不见,好在陈媳妇和亦扬真心对她好,才能顺利长大”
对上徐砚白沉静温和的目光,老人后知后觉说了太多,忙改口“人老了就是话多,你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奶奶陪你去报道。”
“不麻烦您了,”徐砚白放下碗筷,起身去角落背起琴盒,“转学手续已经办妥,明天可以直接上课。”
他将行李箱推到楼梯口,放下拉杆,单手提起箱子走上楼梯。
几十年的自建房处处可见陈旧,木质楼梯每踩一脚都发出咯吱声响,在异常安静的封闭空间里,尤其刺耳。
徐砚白踏在最后一级台阶时,楼下响起老人难掩局促的声音“小砚啊,奶奶听你爸说,你是主动退学的。”
“奶奶能不能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徐砚白低头,看清奶奶满眼担忧,弯眉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温声依旧
“您不用担心,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只是想回来看看。”
“”
二楼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小阁楼,临时改造成卧室,高度十分有限,抬手就能碰到屋顶。
房间常年不见光,屋子里的淡淡霉味挥之不去。
夜色催更,徐砚白将小提琴盒放在桌面,转身去床边整理行李箱。
带来的换洗衣物不多,箱子里大半装的是护手霜、指缘油、以及保护手指和小提琴的用具。
房屋虽老旧,书桌、衣柜和床等家具都是崭新,不难看出老人的用心。
简单收整后,徐砚白在书桌前坐下,低头用纤维布擦拭琴弦时,忽地听见窗外传来打闹声。
打开墙边窗户,他见到隔壁苗家两兄妹,正在自家前院玩的不亦乐乎。
飞雪倾斜而下,画一般的场景里,陈亦扬弯腰铲雪时,身后清瘦的女生趁机垫脚,唰的拉开他衣领,将团好的雪球丢进去,下一秒转头就跑。
陈亦扬惨叫一声,扭头将手里半成型的“武器”丢出去,却失手打在刚出门的中年男人脸上。
愣怔片刻,男人佯装生气地撸起袖子,抓了团雪就反击掷向对面,陈亦扬连忙躲在旁边看戏的妹妹身后,猫着腰,半求饶半挑衅地大喊“妹妹救我”。
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整座小院,久久不散。
徐砚白的目光,最终停在被父亲兄长拥在中心的女生。
大雪将人脸模糊不清,也能一眼辨出女生红彤彤的脸上,无忧无虑的笑意。
他想起来,女生的名字是“苗荼”。
她手上的粉色手套并不是他送的那副,一双手被裹成两团,一如身上厚重臃肿的棉服,更显衣摆下的双腿笔直细长。
不同于两人初见的拘束无措,此时的女孩正趁哥哥弯腰躲藏时,故意在他头顶拍手,将手套上的细雪抖落。
被抓到现行也不害怕,仰着脸笑颜灵动,下一秒就被陈亦扬揉乱头发。
楼下老人早早入睡,整栋楼内寂静无声,唯一的鲜活欢快,都来自一巷之隔的兄妹俩。
徐砚白放下手中琴弓,静静站在窗口旁望向楼下对面,直到笑语声渐止,一身雪的父子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后。
前院只剩下苗荼一人。
本以为女生会跟着进屋,徐砚白抬手要关窗,余光却见苗荼走出自家院门,在巷口徘徊不定。
深绿色的棉服将她包裹成行走的粽子,独自一人在小巷转来转去,最后在徐家门前站定,双手插兜。
指尖停在拉过一半的遮光纱帘,徐砚白垂眸,耐心等待女生在家门口徘徊不前,先停下脚步,又四处张望。
女生最终蹲下,面朝徐家铁门,在银月拨散尽头的窄巷里,人变成小小的、黑糊糊的一团。
没人知道她正在做什么就像没人知道了解她刚才的犹豫。
偶然窥探一切的徐砚白,也只是在一分钟后见到苗荼起身,用手套轻轻拍落头顶的雪。
和来时截然不同的姿态,女孩蹦蹦跳跳朝自家走去,高马尾晃动,从背影都看得出满心舒畅。
直到女生背影再也不见,徐砚白看了眼桌上喝空的玻璃杯,突然觉得有些渴。
他起身,拿着杯子下楼接水。
一楼没有开灯,徐砚白借着斜射而入的月光下楼,在厨房找到电热水壶。
很快,滋滋啦啦的烧水声响起,偶尔能听见自家院门外,传来很轻的撞击声。
像是铁门没关严,锁扣与门栓不断撞击发出的闷响。
放下水杯,徐砚白走出屋子查看院门是否锁好,在铁门半几步外停下脚步,目光下移。
今夜注定风雪无眠,如四月柳絮般愈下愈大,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门前刚被堆好的小雪人,圆滚滚的头顶已经附着一层薄薄积雪。
雪人右侧写下的简短两个字,也即将被新雪抹除痕迹。
徐砚白推开铁门,绕道雪人旁边,弯腰,终于看清它右侧即将消失的字迹。
谢谢 ovo
横平竖直,字迹清秀,末尾的表情倒是画的眉飞色舞。
徐砚白想起女孩离去时,脚步轻快的背影。
她听不见,也不会讲话,甚至整夜大雪过后,门前的雪人与道谢,所有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尽管无人知晓,女孩依旧乐此不疲。
徐砚白垂眸望着雪人,眼底一片温和,半晌,他绕过女生留下的浅浅脚印,蹲下身。
同样在无人问津时,头顶落雪的男生伸手,修长手指在原有的那行小字下面,工整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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