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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新年第一天下午,苗荼家里格外热闹。

    中国人向来最爱饺子,不论大小节日,只要能聚在一起,就非要吃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饭桌上,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手笨不说,没两分钟就因为谁来更长的擀面杖打起来;反观角落默默干活的徐砚白,闷不吭声就包了几笼提饺子,个个皮薄馅厚。

    于是陈亦扬又盯上他手里的擀面杖,摩拳擦掌想抢走。

    苗荼圆眼一瞪,立刻拦在徐砚白面前,身体力行地阻止他哥行苟且之事。

    两人弄的到处是面粉,陈兰萍忍无可忍,打包将兄妹俩一块丢出去。

    关门前,还不忘拜托徐砚白“小徐啊,你帮阿姨看着点他俩啊。”

    郦镇有个风俗,新年第一天要由本家人在院子门外换上崭新的大红灯笼,预示接下来的日子都红红火火。

    大人们在屋里忙家务,三个小孩得到首肯,从院子里拖来铁梯子。

    按照规矩,门前一对灯笼只能由苗荼或陈亦扬来挂。

    听不到陈亦扬抱怨的“梯子一踩嘎吱响”,苗荼刚踩在踏板第一节,整个铁架就猛地晃了晃。

    她连忙抓紧铁架支撑杆,迟迟不敢再往上。

    陈亦扬刚挂完左边灯笼,故意刺激她“你求我,求我我就替你上去。”

    苗荼闻言果断向上迈了两步,知道旁边有人扶着梯子,每上一层,心脏还是忍不住哆嗦两下。

    站在最高一阶时,双腿好像煮软发烂的白米面条,怎么都站不起来。

    苗荼低头去接红灯笼,颤巍巍向下伸手,正对上徐砚白温和平静的眼睛。

    男生将灯笼挂绳系在她右手食指,用口型无声道

    “没事的,我在这里。”

    被宽慰的心脏跳的更快,反倒冲淡了恐惧,苗荼很快完成任务、手脚并用地爬回地面。

    她想帮忙一起把架子抬回去,陈亦扬拦住她“你这别细胳膊细腿的,就别折腾了。”

    男生盯着她的脸皱眉,突然道“脸怎么这么红真吓到了”

    “”

    忙完正好赶上饭点,苗肃在门口招呼三个孩子回家吃饭。

    徐砚白在厨房盛出滚烫饺子,兄妹俩负责将碗筷端出去;一时间,本就不宽敞的餐厅挤满了人,最后只能去客厅开着电视吃。

    趁着过节,苗肃特意拿出珍藏的白酒和三只玻璃杯,看向两个男孩子“几个月后就上大学了,提前试试酒量”

    没喝过酒的陈亦扬眼前一亮,陈兰萍立刻反对“高中生喝什么酒,走开走开。”

    “小酌怡情嘛,”苗肃先给自己满上,又各倒了小半杯,挨个递过去,“就喝一点,尝尝味嘛。”

    陈兰萍还要再劝,徐奶奶笑呵呵阻止道“今天喝就喝吧,不过小妹就别尝试了,上头好难受的嘞。”

    苗荼在最远的沙发上点头,吃了口碗里热腾腾的饺子,感觉咬到硬物,低头,果然是藏在肉馅里的硬币。

    为了讨个彩头,新年第一顿饺子都会按人数、在饺子馅里加硬币,吃到就代表一整年都好运滚滚。

    以往母亲会偷偷每人碗里各放一只“幸运饺子”,苗荼吃到硬币也不意外,心里许愿高考顺利。

    而当她紧接着又吃到第二个硬币时,不由愣了愣六人六枚硬币,她占了两枚,就有人一定吃不到带硬币的饺子。

    苗荼第一反应是看向帮忙盛饺子的徐砚白男生坐在对面正和陈亦扬聊球赛,煤球仰躺在他腿面,时不时伸出爪子,要徐砚白摸他肚皮。

    察觉注视,男生朝她这边看过来,只微微一笑。

    一杯白酒下肚,苗肃已经开始醉醺醺讲话,陈兰萍念着“我就知道”,扶男人回房后去厨房熬醒酒汤,徐奶奶也早早回到老房子休息。

    很快,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难得清闲又不知道干嘛。

    最后还是陈亦扬喝酒上脸说热,非要去院子里吹风。

    除了正中央的圆石桌,院子角落还有一把木头长椅,坐四五人都绰绰有余,缠绕着破败枯萎的牵牛花藤,夏天时乘凉再适合不过。

    陈亦扬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长椅,朝门口两人嚷嚷“你俩愣着干嘛呢,过来啊。”

    嫌他再喊更丢人,苗荼刚过去就被摁着肩膀坐下,看着最后的徐砚白走近,旁边空荡的左手不自觉握拳。

    他会坐在自己旁边吗还是会去找陈亦扬

    “你坐我妹边上,不然我在中间拍不到她,”陈亦扬语无伦次,朝徐砚白扬下巴,

    “你手机不是有前置摄像头么,咱们三个来张自拍呗。”

    他哥竟然知道什么是“自拍”;苗荼不由在心里发笑,左边微微一沉,是徐砚白在她身侧坐下。

    男生拿出手机,苗荼看清屏幕里盛放的荼蘼花海,又见徐砚白指尖轻点光滑屏幕。

    下一秒,三张脸齐齐出现,占满整个屏幕。

    两个男生个子太高,苗荼拍着拍着就只剩半张脸,徐砚白尝试调整角度,没拍两张就被抢走手机,被陈亦扬用来一通乱拍。

    折腾半小时,能看的合影只有徐砚白最初拍的。

    镜头里,两名男生一个微笑一个耍酷,中间纤细的女生在脸侧摆出剪刀手,笑眼弯弯。

    连银月与繁星也试图入镜,偷藏在最角落,为整张照片铺下一层温柔薄纱。

    苗荼喜欢的不得了,连挑剔的陈亦扬都十分满意,评价道“拍的很有桃园三结义那味了。”

    “作为年纪最大的,我就勉为其难当个大哥好了,”男生长臂一伸,直接搂过旁边两人,月下笑容满是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以后不管在哪、不管发生什么,都记着,有我罩着你们俩呢。”

    “”

    终于将陈亦扬弄上沙发睡觉,苗荼又回到前院,见徐砚白依旧坐在长椅上,低头在看手机里的三人合影。

    听见脚步声抬头,男生等着苗荼走近坐下,笑道“第一次见面,没想到陈亦扬还有这一面。”

    “我哥有时候是挺疯的,”苗荼尴尬地低头扣手指,纠结几秒,没忍住打手势问,“我晚上是不是把你的硬币饺子吃了”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像只是吃错了饺子,又好像抢走了别人的福运。

    这时一阵凉风吹过,吹动男生的领口与衣摆,徐砚白双手撑在长椅,仰面望向星空深吸气,回头朝苗荼弯眉一笑

    “恭喜你获得了双倍幸运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年后时间仿佛自动按下加速键,转眼就是一月下旬,各高校的全国自主招生考试拉开帷幕。

    几日后,陈亦扬和四中另外两名学生,正式搭乘上去往大城市的火车。

    家里突然少了最吵的那个,苗荼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只能每晚给班上同去的学生发短信,麻烦他替自己向陈亦扬问好。

    考试前一天晚上,陈亦扬借用别人手机,主动联系苗荼

    陈亦扬明天你哥就要考试了,怎么样,紧张不。

    苗荼刚放学到院门口,收到短信眼前一亮,匆匆和自行车旁的徐砚白挥手告别,边打字边上楼。

    苗荼明明是你考试,我为什么紧张。

    陈亦扬也不知道是谁,在我物理竞赛前一天失眠,半夜跑去厨房偷吃,还被我抓个正着。

    苗荼甚至能想象到,他哥打字时一脸臭屁的表情,笑着反驳我那是饿醒的。

    陈亦扬哦饿醒的但是抓着面包发呆,还趁我不注意,在我书包里偷偷护身符。

    苗荼看完脸上阵阵发热,正绞尽脑汁该怎么回复,手机再次震动

    陈亦扬放心,你哥很强的。

    陈亦扬这几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天降温记得多穿件衣服,等你哥凯旋归来的消息就行了。

    他哥考试成绩怎么样,苗荼不清楚,不过凯旋归来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陈亦扬人还没回来,苗荼先得知了,她哥第三天在考场外和外校学生打架的消息。

    动手原因十分离谱,据说对方学生只是在校外和朋友聊天,陈亦扬刚考完试路过,二话不说就直接冲上去打人,甚至还扬言威胁。

    好在被打学生伤势并不严重,四中代表老师连夜登门道歉送礼,事情又发生在校外,才艰难保住了陈亦扬自主招生的考试资格。

    不敢多问,苗荼整整五天没睡过好觉,一直熬到周五陈亦扬回来,在徐砚白车后座心急如焚,恨不得下一秒瞬移到家。

    前院大门和家里铁门大敞,苗荼进入窄巷就远远看见母亲和陈亦扬对立而站,两人神情激动语速极快,像是在大声争吵。

    自行车在院门外缓缓停下,苗荼犹豫片刻,轻拍前面男生肩膀,打手势问

    他们是在吵我哥打架的事情吗

    徐砚白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常常一个人望向窗外发呆,这次也是足足几秒才回神,没说话只点点头。

    苗荼急匆匆下车回家。

    见她推门进来,屋里两人不约而同停止争吵,陈兰萍冷脸转身回房,用力摔门时,连地板都震了震。

    陈亦扬则换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挑眉友情提示,现在说两句好听话,即可获得你哥精心挑选的零食大礼包。

    苗荼看向他嘴角青紫和脸上巴掌印,皱眉你到底为什么和人打架。

    陈亦扬虽然在她面前混不吝,但从来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如果不是严重到触碰底线,苗荼相信,她哥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动手。

    “看他不顺眼就打了呗,”陈亦扬冷哼一声满不在乎,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看向院外,

    “徐砚白送你回来的”

    说完没等女生反应,看清围栏外徘徊不前的身影,头也不回得离去。

    夜色初上、门前灯笼高挂,徐砚白孑然一身站在窄巷里,穿堂风略过吹动衣襟,勾勒男生清瘦背影。

    听见渐近脚步声,徐砚白转身,怀里抱着打滚撒娇的煤球,朝陈亦扬笑了笑

    “考得怎么样听说今年题很难。”

    “还行吧,难度一般,”陈亦扬双手插兜耸耸肩,看徐砚白浅色外套被煤球蹭的满是泥,皱眉,

    “你是不是有点太惯着他了每次你来,我就没见过他爪子沾地。”

    煤球抗议地叫了两声,徐砚白安抚地摸摸他脑袋,轻声“下次别再这样了。”

    “如果这次你打的人不是蒋臻、对方势要报复,你失去的可能不只是自招资格,甚至连高考都没法参加。”

    陈亦扬不屑冷笑“那家伙嘴贱,打他一拳都是轻的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打的人叫蒋臻”

    他突然回忆起事发当时,蒋臻满脸是血,恶狠狠说着要他付出代价;

    可当晚老师摁着他上门道歉时,蒋臻却一改恶劣,不仅答应不再追究,离开前还问他,徐砚白现在过得怎么样。

    当时陈亦扬只觉得莫名其妙,骂了句“傻逼”转身就走。

    徐砚白没回答问题,低头专注抚摸煤球脑袋,温声反问“所以,蒋臻在电话里都说什么了”

    “就说了那个女生跳楼自杀的事情。”

    面对如此平静的徐砚白,陈亦扬反而感到局促与不安,犹豫道“他还说、说”

    “他说,人死了总要有人负责,而且又不是要你真的补偿什么,最多只是被人说两句而已。”

    陈亦扬光复述都觉得恶心,徐砚白听完却只笑了笑,抬头看他

    “所以,就因为这句话,你打他了”

    “什么叫就因为这句话”陈亦扬怒道,“这人是不是和你有仇早知道我就该再给这傻逼两拳。”

    徐砚白笑着摇头“相反,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以前真是瞎了眼,”陈亦扬满脸嫌弃,话憋了几天,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说话难听,那个女生的死亡是外界环境和压力共同导致的;我不否认如果有人开导,她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选择。”

    “但是徐砚白,你只是正常拒绝了她的心意,并没做错什么。”

    陈亦扬深吸一口气,豁出去道“还是你非把自己当圣人身边人出门摔了一跤,你都得“反省忏悔道歉”三件套才行”

    晚风吹过带着瑟瑟凉意,煤球四肢并用钻进徐砚白外套,只露出滚圆的脑袋,两只爪子搭在拉链开口。

    徐砚白拢紧外套,声音沙哑“我11岁生日那天,在路边垃圾桶里捡到一只小黑狗,和煤球长得很像。”

    “他被车撞了,送到医院七天才救回来;那几天我睡在走廊长椅,总会半夜惊醒,偷偷跑去他的笼子,确认他还在呼吸才敢回去。”

    “可是我父亲很讨厌狗,”徐砚白抬头望向天空,“于是我答应他接受访谈、参加综艺、会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只是很想要一只属于我的小狗。”

    “每天都很累,”回忆那段美好时光,男生眼底满是温柔“但我依旧很高兴。”

    陈亦扬隐约猜到结局,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生疼,喉咙阵阵发紧“后来呢。”

    “后来自杀的事情闹大,我不再去学校,”徐砚白抚摸煤球的手停顿悬空,“那天下午我出门,忘记是因为什么,只是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刹车和尖叫声原来我的小狗,从我走出家门就一直跟在我身后。”

    语气温和而空洞,他平静的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抱着他去医院的路上,其实我没有那么害怕,我想他那么小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救回来了,只要我以后再对他好一点,我的小狗也能健康长大的吧。”

    陈亦扬只觉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结果是粉碎性骨折。”

    在他以为徐砚白不会再开口时,身边突然再次响起低声“止痛药几乎没用,靠吊水也只能活几天;医生建议我选择安乐死,至少不会那么痛苦。”

    “最后半小时里,我的小狗好像突然变得特别小,比我捡到他那天还要小;他躺在手术台上、眼睛湿漉漉的,再痛也不怎么叫,只要有一点力气,就会用头轻轻蹭我的手。”

    徐砚白闭了闭眼睛,颤音难以隐藏“他在我怀里没有呼吸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亲手杀了我的小狗。”

    “”

    陈亦扬几乎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劝。

    他大可以用“开车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小狗自己跑出来没办法”、“家里怎么没人发现”来为试图减轻徐砚白心中的愧疚与罪责感。

    但与此同时他更加清楚,人总是会问一句“如果当时”的。

    如果当时没有出门、如果当时能更早发现小狗就在身后、如果当时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陈亦扬知道他现在必须冷漠,才能抵御汹涌而来的巨大悲伤“你难道是觉得,如果你能发现那个女生不对劲、如果你能多宽慰她两句、或许她就不会”

    “我没有。”

    向来从容有礼的人,几乎是急迫粗暴地打断,喃喃又重复着“我没有这么想过。”

    说话时,徐砚白嘴里哈出白气,一直安分在他怀里的煤球突然挣扎,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想要舔他的脸。

    他轻托住小狗屁股,垂眸看清煤球露出的右侧后腿,俨然是细长的、健康的、没有年幼时经历过车祸而留下疤痕的。

    徐砚白知道,这不是他的小狗。

    他的小狗已经离开了。

    窄巷内死寂一片,寒风强劲刺骨,将徐砚白衣领吹的竖起来,几乎遮掩住他半张脸。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你不用太担心我。”

    良久他再次抬头,再望向陈亦扬时,表情又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暖,只是声音愈发微弱了

    “我只是,有点想念我的小狗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