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江陵。
桓温得知殷浩北伐失败,折损三万余将士,并不感觉到意外,他在知道殷浩要倚重姚襄之后,就已经预判过,大军将有倾覆之危。
殷浩的情况与褚裒不同,褚裒以三万大军北伐,只折损了三千人,是因为他就只派了三千人前往接应在鲁郡起义的五百多户百姓。
在三千将士被李农的二万骑兵全歼之后,褚裒吓破了胆,领着其余将士退回了淮南。
而殷浩是主力在行军过程中,被本方前锋伏击,能逃回来三万余人,已经算是侥幸。
当然,最让桓温感到痛心的,除了将士的伤亡以外,还有那些被姚襄缴获的,积攒多年的北伐物资。
桓温正沉思时,郗超推门走了进来
“主公,弹劾殷浩的奏疏已经写好,还请主公过目。”
桓温接过弹章,并不急于细看,而是回忆起了与殷浩儿时的往事,他感慨道
“年少时,我与殷浩共骑竹马,每当我抛弃离开,殷浩就会上前捡取,他始终在我后头,才能比不上我。
“朝廷却因私情,以他担负北伐重任,将我拖在江陵,不得自由,方有今日之祸。”
说着,桓温摊开弹奏,在心中默诵内容,看罢,他合上弹章,问道
“是否言辞太过激烈”
弹章是由郗超代笔,他坚持道
“言辞不激烈,不足以让天下人知道主公的愤慨。”
桓温点点头,没有坚持让郗超改动,他将弹章交回给郗超,说道
“即刻让人送往京师,此外,替我征召五万步骑,如今姚襄饮马长江,威胁京畿,我桓温为晋室忠臣,又怎能视若无睹,自当出兵勤王。”
在用兵的问题上,桓温与其子桓熙都是一个态度,在精不在多,原时空中,桓温北伐前秦,只带了四万将士,进攻前燕,也只带了五万大军。
郗超欣喜应诺,借着殷浩北伐失败的时机,终于有机会能够冲破樊笼,何止是桓温,就连郗超也难掩心中的振奋。
并州,晋阳。
陇南叛乱,桓熙出兵征讨的消息也终于在十一月上旬,被苻健所闻知。
晋阳与陇南相隔甚远,苻健难以知晓消息的真假。
毕竟自商鞅变法以来,统治秩序稳定的情况下,民众就没有了自由迁徙的权力,桓熙在关中地区对户籍的管理非常严格,这也是乱世之中,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总不能让敌方细作在自己领地内畅通无阻。
别说是平民百姓,就连士子游学,都得提前向官府报备。
唯一能够通行各方的,只有行商,但行商非得身家清白,又在官府登记备案。
因此,苻健的细作不可能隔着关中,探得陇南的情报,他们只能偷偷渡河,来往于关中与河东之间。
但是,这并不妨碍苻健察觉其中或许另有蹊跷,只不过晋阳与武威相距两千五百余里,又有桓熙的势力阻隔,苻健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凉州的情况已经那般危急。
毕竟谁又能想到,时年二十七岁的张重华,就已经到了一病不起的地步。
苻健没有急于出兵,毕竟大军开拔,可不是儿戏,打从征召将士的第一天起,衣食住行,就全都是花销。
虽然不能清楚陇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苻健了解桓熙对凉州的渴求,他吩咐亲信道
“当派遣使者,向代国、敕勒借道,经由漠南,远赴千里之外,询问凉州情况。”
与此同时,身处武威的张重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病房内,王太后马氏、王妃裴氏、世子张曜灵、幼子张玄靓、长宁侯张祚、宠臣赵长、尉缉等人都在病榻前,等着张重华留下遗言。
张重华将世子张曜灵唤到跟前,正欲开口,却听门外有人在高声吟诵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墙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详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
“墙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读也。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相传,卫宣公死后,其庶长子公子顽与卫宣公的妻子宣姜私通,国人不敢直言,于是作此诗讥讽二人的丑事。
张重华当了这么多年的凉州之主,还是有人愿意出言提醒,为此不惜慷慨赴死。
过去只不过是没有机会接近病房罢了。
张重华听见病房外的声音,脸色大变。
他当然知道墙有茨所代表的含义。
张重华看向妻子裴氏,裴氏果然精神恍惚,正值寒冬,却汗如雨下。
可更让张重华想不到的是,目光无意间扫过母亲马氏,就连她也是心神不宁的模样,就差把心虚二字写在了脸上。
张祚冲门而出,只听一声惨叫,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待张祚重新回到病房,张重华指着他
“你”
又指着自己的妻子、母亲
“你们”
哪怕内心被怒火填满,想要对着奸夫淫妇破口大骂,但当着儿子的面,张重华着实说不出口。
这种事情,他甚至羞于提及,却不明白,母亲、妻子为何能行苟且之事。
他放下了手,强忍内心的愤慨,说道
“我死后,以谢艾为卫将军,监中外诸军事,辅政。”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大惊失色,只有张重华的两个儿子还在榻前啜泣。
王太后马氏此时早已没有了先前心神不宁的模样,她恼道
“吾儿莫非病昏了头,长宁侯是宗室贤良,国事不托付给他,怎能委于外人之手”
王妃裴氏、宠臣赵长、尉缉等人也纷纷开口附和。
张重华冷笑
“宗室贤良”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将次子张玄靓也一并唤到了榻前,叮嘱道
“谢艾之才,不下桓熙、王猛等辈,若能亲之信之,必能保凉州之基业。
“往后,你们兄弟当父事谢艾,谢艾必效忠贞之节志,万万不可相疑。”
当初曹操问起徐庶才干如何,程昱还说十倍于昱,相比较程昱对徐庶的称赞,张重华对谢艾的吹捧还算是保守了。
张曜灵、张玄靓含泪点头答应,然而张祚等人的脸色却黑得难看。
当天,张重华强撑病体,又接见了不少大臣,让他们尽心竭力,与谢艾一同扶保幼主。
交待完后事,当夜,张重华病逝于武威。
死前,他满含羞愤的以被蒙面,带着无尽的屈辱长眠。
病房内,啼哭声大作,但真正为张重华伤心的,除了张曜灵、张玄靓、张玉儿等等这些儿女,又能有几人。
翌日,还在因父亲去世的张曜灵被嫡母裴氏、祖母马氏带来了凉王宫主殿,继任为凉州之主,接受群臣的拜谒。
马氏向众人口述张重华的遗命
“长宁侯张祚果敢刚毅,德行著于四海。
“凉王遗令,以长宁侯持节、都督中外诸军、抚军将军,辅佐国政。”
群臣闻声而拜。
张曜灵惊讶的看着祖母,他清楚的记得,父亲临终前,是要以谢艾辅政,都督中外诸君。
更让他们兄弟将谢艾当作父亲看待,怎么在祖母的嘴里,就突然变成了长宁侯。
张曜灵转头看向嫡母裴氏,疑惑道
“母亲”
才张口,就被裴氏低声训道
“莫要作声,莫非为娘与你祖母还会害你不成”
张曜灵毕竟只有十岁,被嫡母这么一训斥,只得闭上了嘴。
他瞧得清楚,殿内那些向伯父张祚称贺的人,其中有不少都是父亲当面托付过后事的人。
仪式结束之后,回到后宫,张祚一左一右搂抱着太王太后马氏与王太后裴氏。
这对婆媳一点也没有死了儿子,死了丈夫的悲伤,反而在床榻之间,卖力地讨好着张祚。
凉王宫里还在布置张重华的灵堂,而马氏的卧房里,却充斥着三人的欢笑声。
张祚固然有心将张重华的女儿张玉儿占为己有,让她与祖母、嫡母一同侍奉。
但此时谢艾还在金城郡,手中也有数千将士,张祚对他颇为忌惮,并不敢太过放肆。
颠鸾倒凤之后,张祚拥着二女,说道
“如今谢艾在外,使我不能安心,一旦他领兵杀回武威,只怕我们的快活日子也就到头了。”
太王太妃马氏哼道
“想個法子将他除去便是。”
裴氏也搂着张祚脖子,娇滴滴道
“妾身可不想与长宁侯分开。”
张祚点点头,又道
“曜灵如今年纪还小,可若等他再年长几岁,早晚会发现我们之间的私情。”
马氏连儿子张重华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孙子,自然是一心向着情郎
“不如等杀死谢艾之后,就废黜曜灵之位,以长宁侯为凉州之主。”
张曜灵并非是裴氏的亲生儿子,她自然也不在意,问道
“长宁侯若为凉州之主,应该怎么对待我们二人”
张祚笑道
“自然是休了辛氏,以你们二人并为王妃。”
辛氏是张祚的妻子,夫妻感情深厚。
今日说出这种话分明就是在欺骗二人,但马氏、裴氏却早已深陷情网,难以自拔。
他说的每一个字,二人都深信不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