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小鬼原本就惨白得透光的身体,似乎在变得越来越稀薄。刺眼的火光映过他半透明的小小身体,就像是透过一片波动的水面。
他原本漆黑瘆人的瞳仁却缓缓地变成了正常小孩那样黑而清亮的眸子。
楚千酩之前一直没敢直视小鬼的脸,这时仔细一看,发现小鬼其实长着极为精致可爱的五官,若是一个正常的小孩,一定是人见人爱的那种。
很眼熟。长得很像老照片里,那个鹤立鸡群的漂亮孩子。
梅生躺在舟向月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师父”
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里涌出,淌过胎瓷一样惨白的脸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迹,最后滴落在舟向月身上刺目的红嫁衣中,消失不见。
想来应该是很痛的,可他却挤出一个怯怯的、讨好的微笑,拼命忍住眼眶里的血泪,“师父,我会很乖的,不要扔掉我”
楚千酩感觉有什么很难受的东西梗在了心头。
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是境主呢
肯定有哪里弄错了
“师父在这里,别怕,”舟向月轻轻地揉揉小鬼的脑袋,嘴角带笑、眼睛弯弯,语气轻柔而宠溺,像在哄小孩睡觉,“睡吧,师父会带你走的。”
梅生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嗯。”
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一阵风吹过,小孩透明得如同水波一样的皮肤纷纷散落,变成随风飘落的花瓣。
舟向月怀里,只剩下一只小小的瓷娃娃。
干干净净,粉雕玉琢,睡颜恬静,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楚千酩战战兢兢地看着师弟,没敢说话。
如果小梅生就是境主的话,他现在这是死了吗
可为什么他死了,魇境还没有结束呢
祝凉忽然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有狗在叫。”
夹杂在嘈杂的噪音中听不清晰,但确实像是什么动物在惨叫。
舟向月转身往外走“我们得去找境主。”
“啊”楚千酩一愣,还有境主吗
这魇境到底要套多少层啊
只见红衣少年拔腿就跑,“跟我来。”
“哎师弟”楚千酩和祝凉对视一眼,只得咬咬牙赶紧跟上去。
此刻梨园里到处火海熊熊,灼热的火舌肆虐,一不小心就会烧着衣袖或头发。
呛人的热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到处都是滚滚浓烟,放眼望去,仿佛人间炼狱。
几人拼尽全力向火海深处冲去,风声在耳边狂啸,房屋树木接连倒塌,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经久不息。
钝物扑地的沉重撞击声时不时响起,令人不由得联想到,就像不断有尸体倒在地上。
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滋滋的油响,甚至时不时会踩过一滩不明的粘稠液体仿佛是烤化的尸油
楚千酩被自己的联想弄得脸色有些难看。
明亮的火光将周围的一切照得鬼影幢幢,漆黑的裂缝从四面院墙上狰狞地攀爬生长,有诡异的黑色阴影从里面溢出,伴随着癫狂的笑声和呓语,仿佛鬼域洞开,撕裂了地狱与人间的界限。
逸散的黑影一角划过舟向月的手指,白皙的指尖表面立刻像滴了一滴腐蚀性的液体一样,滋滋地冒出了鲜红的水泡。
“不要碰到那些黑影。”舟向月提醒楚千酩和祝凉,又把瓷娃娃往怀里拢了拢,用嫁衣的大袖子牢牢罩在娃娃的脑袋上面,不让它接触到一点黑雾。
随着他们的狂奔,那隐隐约约的嚎叫声越来越清晰。
他们经过一面摇摇欲坠的墙。几米高的火焰被挡在墙后,院墙熏得漆黑,触手滚烫,一碰就烫掉人一层皮。
拐过墙角后,楚千酩惊叫起来“在那里那是,狼还是狗”
一只毛发凌乱的巨狼被半截燃烧断裂的屋檐砸到了地下,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小半身皮毛已经被烧焦了冒着火星,烫得它连声惨嚎。
舟向月径直冲了过去,把瓷娃娃往身后的祝凉手里一塞,就向那块木板伸出手去。
“师弟等下”楚千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是魇境里的怪物啊你不要命了”
他们不是该去找境主吗
舟向月挣了一下没挣开,一回头把楚千酩吓了一跳。
一贯笑眯眯没个正形的师弟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一双眸子黑得吓人。
他盯着楚千酩,一字一顿“它知道境主在哪里。”
“啊这样吗”楚千酩下意识地松了手。
那这样的话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红衣少年已经猛地俯下身去,双手环抱住那块木板往上一抬。
滋啦
少年的嫁衣袖子转眼便烧出了洞,皮肉与木板直接接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肉眼可见地迅速鼓胀、破裂,变成一片血肉模糊的焦糊状,一看就疼。
但他却面不改色。
被压在木板下的狼仿佛有灵性一般,在这一瞬间四爪同时用力,利箭一样从底下射了出来
它片刻也没有停留,似乎有爪子受伤了,一瘸一拐地狂奔着,随即尾巴一摆,哧溜一下钻进了旁边院墙上裂开的一个小洞里。
舟向月二话不说,爬起来冲到了那小洞前,一弯腰跟着钻了过去。
“哎师弟”楚千酩没有拦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狗洞。
小洞只到人大腿高,就像马戏团里狗跳的火圈一样大,周围一圈都是烧得焦烫发黑的砖石。狗身子小能灵巧地转过去,人要过去岂不得烫掉一层皮啊
但是想想师弟都已经钻过去了,他还说跟着它能找到境主
楚千酩一咬牙一闭眼,也从洞里钻了过去。
哧
“嘶”他的胳膊不小心擦到凹凸不平的洞口边缘,烫伤的剧痛瞬间传来,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一抬眼,那看起来病歪歪的师弟和一瘸一拐的狼半分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撒丫子狂奔。
“救命,这俩是打了鸡血吗”楚千酩叫苦不迭,龇牙咧嘴地钻过洞站起来。
火辣辣的疼痛从胳膊上传来,他疼得甩了几下胳膊,边甩边腹诽他这小师弟看着细皮嫩肉,也太能忍疼了吧,痛觉神经迟钝吗
片刻之后,楚千酩和祝凉带着枣生,终于跌跌撞撞跑进了一个烧得七零八落的破旧砖房,抬头一看,就在刚刚倒塌的傩堂背后。
“哎哟卧槽”楚千酩忍不住叫道。
破破烂烂的四面墙壁上竟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暗金色的铜铃,乍一眼望去就像满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来人,令人头皮一炸。
祝凉越过他身边,钻进了墙角一个半开的石门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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