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我们也开始心有顾虑。
最近几天,你母亲天天失眠,我心里也总是不安。
深夜我忍不住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早早离你而去,抛下你一个人在这世间,是不是太过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
远离这里会更安全,投靠那些势力也会让我们过得更好。但生而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世间或许并不总能论是非黑白,但是非黑白在我们心中。
我们一直在努力,是希望能让你长大后见到和我们所见不一样的家乡。
我们或许看不到那样的未来了。
但我们知道,在那个未来里,那些像我们一样的父母,不会担心孩子随时可能被掳走、被虐杀,也不会穷困潦倒到需要卖儿卖女。
在那个未来里,阿晏,还有许许多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会无忧无虑地长大,用你的一生去体会尘世间的幸福。
如果有一天,我们离你而去。
阿晏,不要难过,照顾好自己。
记住,我们永远爱你。
「七月十五 雨沈行知」
阿晏,我们还是失去了你。
你一出生时就气息奄奄,大夫说你活不了了。
火随即就烧了过来。
那一夜太过混乱,我拼尽全力带走了你的母亲,抱着你的人却把你弄丢了。
我偷偷地回去找你,但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有附近的幸存者说,那里不可能有任何人活下来。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甚至不敢告诉你母亲,我跟她说你一出生就夭折了。
如果知道真相,她会不顾一切地回来想要找到你,哪怕你不可能还活着。
整座城都已经落入了曼陀宗的控制,这里太危险,我不能让她再来找你。
可能你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想降生在这个时代,所以早早回去了。
你离开的时候,还挂着那块系了红珊瑚珠的子辰佩,上天会知道你是被人思念的孩子。
我向神佛跪拜,希望神明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愿神明保佑你,把我所有的运气和福缘都给你,再来这世上时,让你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
这页纸皱皱巴巴,像是曾被泪水打湿。
这是写了字的最后一页,往后翻都是空白。
舟向月似乎看到男人挖开地里的土,一直挖到那坛扎着红绸带的女儿红,然后把装着这本日记本的铜匣子一同埋进去。
就像是亲手埋葬了他夭折的孩子。
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这两人的名字为什么眼熟了。
他确实见过他们的名字,是在翠微山的弑神榜上。
弑神榜第八名是并列的两个名字,江明镜、沈行知。
当时楚千酩说,听说这对情侣从翠微山毕业之后就结伴出去游历,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失踪了很多年,谁也找不到。
直到很多年后,他们的名字忽然就出现在了弑神榜上,但是一出现就显示已故,尸骨多年来依然下落不明。
原来,那些年他们始终都在这里。
清晏,清晏。
但能河清海晏,生灵永安。
何妨年年清明,只祭衣冠。
江明镜和沈行知的尸骨早已不知去向,不过舟向月知道沈妄生尸骨的所在地。
那株惊梦客母株,想来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
只是魇境还有几分钟就会湮灭,不太够用。
于是他把之前一直在用的轮回夜马甲收起来,换成了刚刚得到的蝴蝶骨马甲,用上了静止时间的能力。
现在魇境里几乎没有任何危险,因此他使用静止之后,得到了几乎没有限制的魇境停留时间。
舟向月回到之前找到惊梦客母株的沼泽地,把那具白骨生花的遗体挖了出来。
骨骼上的血肉已经烂得很干净,用水一冲,就是白白净净的一具骨架。
从这匀称修长的骨架,能看出它生前应该是个高挑漂亮的少年。
虽然按照经验应该没有这种巧合,但为了严谨起见,舟向月还是用沈妄生的骨头卜了一卦。
卦象显示,他居然真的是江明镜和沈行知的孩子。
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为他做长寿面的真的是他的父母,那一天真的是他的生日了。
舟向月花了一些时间把这具骨架清理干净,又带着它回到了那座悬崖下的小院子。
他找到一个开满了野姜花的向阳山坡,把沈妄生埋在了花丛深处。
哪怕是时间静止生效期间,也可以用魇币购买物品。
舟向月买了块像模像样的芝麻黑墓碑,立在小小的坟头。
墓碑上写着“沈妄生之墓”。
他本来想在上面写沈妄生那个真正的名字,沈清晏。
但他转念一想,沈妄生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他的名字,写了怕是找不到路,所以还是作罢。
沈妄生不是不知愁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也不像他的父母那样算得上师门骄傲。
和他们不同,他的名字没有在玄学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人知道一代臭名昭著的丧魔陨落背后,竟是这样的一个无名小卒。
也不会人记得他。
不过现在有了一个墓碑,他便算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痕迹。
虽然恐怕也就只有舟向月自己知道。
吭哧吭哧忙完了之后,舟向月把属于沈妄生的那坛女儿红打开,倒进了两只杯子里。
酒坛子一打开,馥郁的酒香便飘散开来。琥珀色的酒液倾倒进杯子,清澈透明。
他把一杯放在坟头,另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小半包云片糕。
云片糕是之前郁归尘给他的,他习惯藏一点不吃完,带在身上当备用粮,哪怕不吃也有种踏实的安全感。没想到跟着他进魇境了。
他在魇境里一直没想起来吃,所以现在还在身上。
舟向月把那包云片糕放在沈妄生的坟头“现在买不到长寿面,也买不到糖油果子。这是云片糕,不知道你吃没吃过。”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反正我喜欢,你就将就一下吧。”
他盘腿坐在墓碑对面,用自己面前的杯子跟另一杯碰了碰。
就像是和一个老朋友碰杯。
坟前敬酒好像不是这么个礼仪,不过沈妄生应该不会在意。
反正在意也没用,他又不能从坟里爬出来打他。
“虽然这个魇境马上就要消散了,但你应该还是可以一直睡在这里的。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好好睡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这一辈子可真苦,但没办法啦,这就是命。”
舟向月喝掉了自己的那杯酒,又把另一杯酒细细泼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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