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那个阴郁、污秽、人人厌恶的女孩。
明明和她有着一样的皮囊,却没有半点和她相像,只让她觉得丢人现眼。
每当格桑看到姐姐偷偷地养那些恶心的虫子,看到别人对姐姐诡异的爱好露出嫌恶的表情,她都忍不住涌起一股怒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如果可以让姐姐消失就好了。
不过格桑从小被众人包围着长大,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是怎样的女孩美丽、温柔、善良。
这样的她,需要一个聪明的办法,让姐姐自己消失。
九岁那年,她终于找到了办法。
她发现姐姐自己也不想留在曼陀宫废话,谁想生活在一个所有人都讨厌她的地方呢
而且,曼陀宫旁边的山谷从南方来了一群玩虫子的异教徒,他们把自己称为蛊师。
姐姐一有空就偷偷溜出去找他们。
格桑看出了她对自由的向往,好几次旁敲侧击地鼓动她逃跑。
可姐姐居然连这种勇气都没有,一直犹豫不决。
于是格桑决定帮一下她。
她藏起了姐姐的耳坠。
因为阿嬷也很讨厌钩吻,她从来不会给钩吻买首饰,所以那是唯一属于她的首饰是曼陀宫主送给养女每人一对的珍贵红宝石耳坠。
姐姐丢了贵重的耳坠,阿嬷一定会暴怒地打死她。
找不到耳坠,姐姐果然害怕了。
趁着这个机会,格桑终于成功说服她逃出了曼陀宫。
这样多好,她得到了安宁,她得到了自由,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那一晚,格桑睡得格外香甜。
她原本以为像姐姐那样没人要的脏兮兮的小女孩,找几天没找到就会放弃了。
没想到,姐姐失踪后,曼陀宫居然兴师动众地找了两年多。
这两年里,格桑疑惑归疑惑,还是专心致志地画自己的般若绘。
她的技艺越来越精湛,远远超出了同龄的般若绘学徒的水平,所有的成年般若师都为她的才华而折服。
然而,她隐约有几次看到老师远远地看着她叹气,那遗憾的表情不知怎的让她心头发慌。
格桑犹豫许久,在某次偶然听到老师们说起她时,偷偷藏在门外听。
那一次,她才知道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
原来般若绘中最顶级的须弥绘,所需要的画布是人皮。
而一个有资格画须弥绘的顶级般若师,在大圆满礼时所画的第一幅须弥绘,须得是最亲近的人的皮为了确保所有学徒都有这个机会,般若绘的学徒们大多是结对学习、同吃同住,以培养感情。
两个孩子中,如果有一个足够出众,另一个就会成为这一个所画的第一幅须弥绘的画布。
格桑得知这个消息,如遭五雷轰顶。
原来,她放走了她的须弥绘的画布。
好在她知道姐姐去了哪里,一切还可以补救。
格桑毫不犹豫地把姐姐去向匿名交给了那些去寻找姐姐的人。
她焦急地等待着,终于之后又过了几个月,钩吻被找了回来。
她被严密地看管起来,如果离开山谷就会被发现,绝不可能再逃一次。
格桑终于放心了。
她越发频繁地给姐姐带阿嬷做的奶茶。
姐姐每次收下她的奶茶都会不好意思,可她不知道,格桑其实并不稀罕,因为她每天都有,而她真的很讨厌牛奶。
小时候格桑宁愿自己倒掉也不会把奶茶给姐姐,后来稍微长大一点,偶尔会把不想喝的奶茶施舍给姐姐姐姐在那一瞬间眼里闪动的亮光让她觉得很有意思,就像是扔给流浪狗一根骨头,流浪狗冲她摇尾巴。
更重要的是,听说多喝奶茶会让皮肤更细腻润泽。
那是她的姐姐,更是她最美丽的画布,将来会成为最美丽的须弥绘。
所以,姐姐的皮当然要好好养着。
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姐姐和她越来越亲密,而格桑的画技也越来越精湛,直到那个比般若绘更美的少年如鬼魅般出现在曼陀宫里。
格桑发现姐姐不对劲后,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个少年,想要告诉他姐姐的真面目把他吓跑,没想到却被姐姐发现了。
自从姐姐回来之后,格桑第一次感觉事态超出了她的控制。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姐姐居然交了一张她自己画的曼陀罗纹般若绘,而且就画在一片人皮上。
当时老师惊恐地大怒,甚至要用鞭子教训她。
屋子里的所有学徒,只有格桑真正明白老师为什么那么生气人皮是最圣洁的画布,一个般若师在大圆满礼之前绝对不可以用人皮作画,否则便是对神明的亵渎。
但姐姐是她的画布。
如果挨了鞭子留下疤痕,她的画布就毁坏了
更重要的是,格桑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老师眼中深藏的惊艳。
老师生气,只是因为钩吻坏了般若绘的规矩。
但他其实是惊艳于她的画的。
也是。她们是心有灵犀的双胞胎姐妹,格桑的般若绘天分极为出众,钩吻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格桑几乎无法形容她那一刻心中骤然炸开的恐惧。
如果姐姐真的挨了鞭子,皮肤上留下永久的伤疤,自己就再也无法成为梦想中的般若师
而老师不会觉得姐姐身上留下疤痕是遗憾。
她们只会让钩吻成为般若师,而格桑则会被剥下皮,成为姐姐的画布。
格桑猛然冲过去抱住姐姐,替她挡下了鞭子。
鞭伤在她细嫩的少女肌肤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也将伴随她的一生。
格桑用带着一道狰狞伤痕的手臂拿着刀,刀尖一寸寸挑开姐姐背上的衣服。
动作轻柔而慎重,仿佛拆开一件贵重的礼物。
然后,她狂热而虔诚地拿起画笔,开始在她呵护了九年的画布上作画。
十八岁的郁归尘面对面前的画布,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定力,才能控制住拿笔的手不要颤抖。
他的目光集中在笔尖即将落下的方寸之间,半点也不敢挪移,拼命让自己忽略余光里那向下蜿蜒的纤瘦腰线。
空气冰冷凝谧,却有一滴汗珠自他绷紧的下颌滴落,划过不自觉地微微滚动的喉结,被凸起的锁骨拦住。
平心,静气。这就要开始了。
他对自己说。
理智和记忆无不告诉他这是神圣的须弥绘,是为神明而作的画,需要他不染一丝尘念的极致虔诚。
可心里却仿佛自幽魅中生出了恶魔。
恶魔被他压在最深的深处,每一寸理智都化作重重锁链,将它牢牢锁在心底,看不见一丝样貌。
然而自锁链的隐约间隙中,冒出了一簇簇猩红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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