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泽庭的记忆里, 母亲温柔善良,是美好的代名词。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发过脾气。
家中变故, 他失误弄丢弟弟后, 母亲也没有责骂他,只是深夜在书房偷偷擦眼泪。
这些年里,母亲对他并没有特别关心。
好的留给弟弟,为弟弟准备一切, 为弟弟考虑一切。
但是许泽庭觉得没关系,毕竟他弄丢了弟弟,母亲没有责怪他已经很好了, 而且弟弟离开这么久, 多惦记他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不是特别关心不代表没有关心。
母亲为了保障他的教育与生活嫁给朝振威,这也算一种奉献。
对于一个生性柔弱腼腆的女人来说, 这样已经很难得。
因此, 当他在书房发现父亲留下的照片与日记, 听父亲好友说起模糊旧事。当他知道原来父亲与朝振威是朋友, 父亲在朝家的诱导下投资那块地,最后被那块地的钉子户暗中报复, 死于非命。
他知道了真相,但没有选择告诉母亲。
那时候母亲与朝振威已经是夫妻。
单纯善良的母亲承担不了这个真相。
许泽庭就将一切放在心里,把仇恨全部留给自己。
他一直告诉自己, 他一定会让朝家付出代价,一定会为父亲报仇,一定会找到弟弟,保护好弟弟与母亲。
父亲的死是朝老爷子不愿意见到朝振威与他往来,觉得他哄骗朝振威掠夺了朝家的利益。
这些年下来, 许泽庭知道朝振威是什么人,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好继父,他也知道朝家其他人是什么人,他会记得刚去朝家着凉发烧,母亲自顾不暇时,朝老夫人给他的照顾,也记得年幼的朝善一日十六句的关怀。
漫长相处,他不是机器,不说喜欢,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
他只想要朝老爷子死,想要朝家与他家一样破碎。
他并不想要其他人的性命。
利用就行,死没有必要。
母亲腹中的孩子也是一样。
许泽庭觉得母亲应该忘记怀孕不能喝咖啡了。
菟丝草般柔弱的母亲总会忘记照顾自己。
“孕中不适合喝咖啡。”他提醒许母。
许母眉梢微挑,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放下搅动的咖啡勺,对许泽庭笑着说,“好像是,我这记性,差点儿坏了事。”
她笑容十分温柔,伸手轻轻抚摸腹部,抬眼看向许泽庭时,笑容仿佛都带有母性的光辉,她问许泽庭,“你的名字是你父亲取的,你弟弟的名字是我取的,这个小弟弟,让你取名字好不好”
许泽庭迟疑了两秒,点头“可以。”
他并不厌恶这个孩子。
这是朝家的孩子,但也是母亲的孩子。
就像朝善。
是朝家的大小姐,却也是会照顾他的妹妹。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许泽庭对朝善改观一些。其实没必要和母亲说得那样小心,朝善这个大小姐是和母亲一样温柔善良的人。
也许没必要对她这么残忍。
朝老爷子可以死,朝家产业却可以留下来一两个。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若有所思的模样。
许母不动声色观察他。
自己的儿子,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儿子,一个动作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母抚摸着腹部,在柔软笑意中回念过往,“你父亲要是还在就好了,他一定也会很高兴家中又有新成员。”
许泽庭笑意轻滞。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父亲还在估计也不会高兴吧,又不是父亲的孩子。这个念头没在他心底久留,他看清母亲笑容中的苦涩,他想,这话没有实际的意义,母亲只是怀念父亲了。
果然,许母再次感慨,“我这个年纪,还以为不会有身孕了。查出来之前,我梦到了你父亲,梦里他说放不下心我,想找个人陪陪我。”
她往后靠靠,笑容甜蜜又苦涩,“也许这孩子就是你父亲送来的。”
说完不等许泽庭答复,交了交银勺,一语定音,“好了不说了,怪伤心的,这些年里,人还是要往前看。小弟弟出生,再找回你弟弟,咱们一家也算团聚了。”
团聚什么。
父亲都死了。
许泽庭刚才没有想父亲,可许母一番话下来,他情不自禁又想到了父亲。
许父死的时候,他也才六七岁。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不记得父亲的脸了。可他知道,母亲也总告诉他,父亲对他很好很好。
朝家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朝老爷子必须死。
他垂下眼眸,薄凉眼皮遮挡住他的一切情绪,也掩盖了他刚才生出来的丁点怜悯之心。
他怜悯朝善。
谁来怜悯他死去的父亲,又有谁怜悯他失去丈夫的母亲。
医院外。
朝善观赏着系统传送过来的监控记录。
是许母与许泽庭的对话。
“你觉不觉得她在ua男主。”
看完后,朝善很认真问系统。
系统表示认可虽然但是,我觉得。
“男主真不会怀疑吗”
也许可能,主要毕竟是亲妈
朝善觉得不止,这应该是从小就开始ua了。
她说男主也算是在朝家长大,受了朝善不少好处,怎么就能那么残忍,现在看来,是有个对朝家同样抱有仇恨的亲妈。
可许母怎么会这么厌恶朝家。
就因为许父因朝家而死
男主在原著中有过后悔,他发现自以为的真相并不是真相,许父与朝家没有关系。所以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许父是因朝家死的。
原著没写的事情需要探究。
朝善觉得眼还在不显山露水的许母身上。
她让系统格外关注许母,接着进医院见林深许。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到了林深许爷爷住院动手术的时候。林深许没有攒够钱,朝善正好动用关系,帮他爷爷做了手术。
今天主治大夫说林深许知道资助他的人是谁。
朝善本来也没想瞒着。
当林深许察觉,她就光明正大跑到医院来见面了。
之所以这么胆大,多亏许泽庭不把她当回事。
许泽庭对这个仇人妹妹的态度就是用得上的时候用,用不上的时候不管不顾,一心找弟弟。
谁能知道仇人妹妹正在和他哭哭寻觅的弟弟眉来眼去呢。
朝善在护士小姐的引导下抵达林深许爷爷的病房。
她出资的时候没有额外说明,林深许爷爷住的病房是普通四人间。她进去的时候,老爷子正在与临床的老太太聊天。
当得知她是林深许同学后,老爷子笑容灿烂非常。
没说上几句,林深许就拿着热水瓶从外面走进来。他见到朝善,脚步一顿,清冷眉眼上浮现惊诧,转瞬又在老爷子笑呵呵的招呼声中消失。
他放下热水瓶,走到冲他挤眉弄眼的老爷子身边,拎起被子,盖过他因情绪起伏过大而露出的半个肩膀。
“别着凉。”
老爷子哦哦两句,又想抬起头看漂亮年轻人们。
林深许错步挡住他的目光。
老爷子“哎呀”
林深许看向朝善,眸光闪烁,语气生硬说“病房要安静,我们出去说吧。”
朝善倒没想到林深许爷爷会是这种老顽童。
她还以为能养出林深许这样内敛冷静学霸的人会是同类型老人。
可能是互补吧。
比起许母与许泽庭,这个爷爷相处时间多,人有趣,难怪林深许被找到后仍旧最挂念爷爷。
朝善向老人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跟着林深许离开。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她与林深许走到尽头窗户前,窗户外是一棵极高的松树,叶子是绿的,看不见半点年前落过的雪。
时间过得太快。
朝善与林深许也有很久没见面。
太刻意的寻找会让人厌烦,恰到好处的遇见才是缘分的开始。
徐徐春风穿过窗户缝隙,稍微净化走廊消毒水的气味。
林深许垂眼看她,很长的睫毛仿佛压过眼下。
他在想,怎么会在见到朝善。
“护士小姐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资助人是谁,我就来见你了。”
朝善微仰头看他,茶色眼眸蕴藏浅淡笑意。
林深许侧过头,他稍微平复心情,说“钱我会还给你的。”
朝善“没关系,不着急,先照顾好爷爷吧。”
她唇边笑容温柔,脸上关切真心。
林深许不由想起游轮上发生的一切。
说忘记也不算忘记。
他这阵子为爷爷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打工赚钱照顾老人,好多节课都没有去上,更别说想其他事了。可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忽然想起细碎点滴的场景。也许是在凌晨空荡的街道上看见相似的明月与繁星,又也许是在清晨寂静的走廊里感受到一阵似曾相识的清风。
他没与朝善再见过面,却将朝善的相貌记在心底。
他也会好奇当时似乎对他照顾有加的少女从不出现在他眼前,会想是不是已经将他忘记。
林深许知道他不该想,甚至于不该记住少女的相貌。
但他第一次发现,其实他也不能完全掌控自己。
爷爷忽然发病,手术不能再耽搁,他将老人送进医院,爷孙两人攒的钱却只能支付icu病房三天的费用,更别说做手术。
一筹莫展的时候,神秘资助人帮助了他。
那一瞬间,林深许更加意识到自己现如今的不堪匹配。
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任何他现在不能想的人,也不要再想任何他现在能力无法得到的东西,人应该及时止损,也应该脚踏实地,更应该克制住一切欲望。
其实只有朝善。
于是他默念着,仿佛拿了一张纸,每天撕掉一半,等到撕不掉的时候,他就能控制住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终于白纸已经小到不能再小。
他好像要忘记了。
然后在闲聊的护士口中,他听见了朝善的信息。
惊讶、猜测、略微的喜与巨大的慌乱接踵而来,没等他准备好,想了很久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
春天里,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袖口又有珍珠雕成的山茶花纽扣,柔顺乌发有一些挡在胸前,鬓角碎发会随着风轻轻飘动,与眼底光亮一样温柔。
欢喜是欢喜她没有忘记。
慌乱也是她没有忘记。
照顾老人多日,他甚至没有更换过外套。黑色冲锋衣上还有上夜班回家未带雨伞留下的水渍,脚上那双灰白的帆布鞋更在雨夜沾满泥点。
林深许没有抬头。
他压下所有情绪,平静而低声问少女“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想要说的很多,想要问的也有很多很多。
可他只问了自己最不想问的。
其他问题的答案,他会有一些害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