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稳住神,从袖中摸出一张沾满泥灰的符贴在身上。
慕容灼瞠目结舌“他倒真是大胆。”
赵华面色青白交错, 但最终还是定格了一个决然的表情。他拖着腿走到箱子前, 另一只手伸出来, 手心赫然垫着一张符。
他战战兢兢地翻开了箱盖。
金玉珠宝和半箱金错刀币映入眼帘,赵华的表情简直像走马灯一样轮转。
事实上,对于赵华的家业而言,此刻箱子里最值钱的不是那些金玉之物,而是这小半箱金错刀币。
三十年前日曜石已经极其罕见, 连风光一时的杻阳宗也要用非常手段大力搜集,更何况三十年后, 这半箱金错刀币堪称有价无市。
赵华几乎将半张脸都埋进了箱中, 发狂地捧起一捧金错刀, 任凭它从指缝间跌落回箱中, 又再度捧起。
“我的了。”赵华喃喃自语, “我的了, 都是我的了”
他脸上那种狂喜的狰狞实在让人非常不适,慕容灼蹙起眉头,正欲转头对景昀开口,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惊得慕容灼一颤。
不止慕容灼,连景昀都短暂地显出了愕然。只见方才还捧着金错刀狂喜的赵华滚倒在地,金错刀洒了一地。他滚倒在累累白骨之上,嘶声嚎叫,用力抓挠着胸口衣衫,仿佛承受着极大痛苦。
不过三两下,赵华胸口的衣衫便被他自己扯开,肌肤上明显凸出一块三寸多长的隆起,不断游走,竟然像是一条在肌肤下游走的虫子。
赵华用力抓挠,但那隆起的位置在他胸口不断变幻,只片刻功夫,已经将胸口抓的鲜血淋漓,皮肉翻起。
倘若再这样下去,景昀毫不怀疑他能活生生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她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了。
景昀抬手,准备先定住赵华的动作这位赵老爷明显不简单,无论如何不能看着他死了。
然而她的手刚刚抬起,就似有所觉,止住动作,顺便还按住蠢蠢欲动的慕容灼“有人来了。”
洞口传来了更为怪异的声音,一个满身鲜血的人,伏在地上缓慢地爬了进来。
慕容灼
她目瞪口呆,注视着这荒谬的一幕,直到那人完全爬进洞口,她才勉强从那张近乎破相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点熟悉感。
“这是赵公子”
赵璟缓慢地爬向他的父亲,口中发出嘶哑的笑声,带着深刻的、大仇得报的怨恨和喜悦“赵大虎,你也有今天。”
慕容灼下意识回头去看石壁上的刻痕,紧接着猛地回头看向地上翻滚的赵老爷,再转头定睛去看赵璟,没有发现半点邪气。
“大义灭亲”在赵家父子的笑声与哀嚎声中,慕容灼迟疑地转向景昀。
景昀秀眉微蹙,沉吟不语。
赵璟的表现明显有问题,她想起赵夫人当街追打爱子时曾经口口声声说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她拧起眉头,神识投向赵璟周身。
赵璟大笑之声仍然未歇,而白骨中哀嚎打滚的赵华终于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来“你你把我的儿子”
“你儿子。”赵璟狂笑道,“三年前他跪在我脚下苦苦哀求留他一条狗命的模样,可惜你看不到啦”
景昀的眉头蓦然松开。
随着赵璟此言落地,她终于察觉到了关键所在。
“他不是赵公子。”景昀道,“从身体到神魂,都不是。”
慕容灼讶异道“是易容术法怎么会没有半点痕迹”
“不是易容术法,是念。”
景昀平静道“人死时若怀着极大的怨愤不甘,又兼天时地利,可以化鬼,往往行事偏激,失却理智,故而道门遇见十只鬼,至少需要除掉九只。”
“念不一样。”景昀云罗下的双眼凝望着面前笑声未绝的赵璟,“念是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孕育出的一种东西,它是许多人生前的执念凝聚而成的。”
“许多人”
“对。”景昀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现在面前的赵公子就是这里枉死的工匠执念孕育出的一只念。”
“念这种东西多出现在战场上,和鬼不一样,它没有邪气,本性混沌偏向平和,对普通人的威胁不大,所以道门认为念本质上是一种机缘,是天地秩序对于亡者执念的补偿。”
慕容灼看看地上挣扎的赵华,又看看笑声不绝的赵璟“平和”
景昀反问“你觉得这些工匠和赵大虎仇怨深吗”
慕容灼说“那当然。”
景昀道“但是赵大虎的妻女没有受到伤害。”
慕容灼一愣。
景昀说“如果是你,遭遇同伴背叛,怀着极大的愤恨不甘死去,你能忍得住面对仇人的妻女不加以报复吗赵小姐试炼婚时依旧让兄长护送,面对母亲责打时坚持保护兄长,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兄长换了人;赵夫人虽然察觉到了问题,但赵璟既然能杀了真正的赵公子,把赵大虎逼到这步田地,你觉得赵璟不能抢先杀了她吗”
不远处,赵华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抓挠胸口的双手垂落在地,像一只僵硬的木偶,唇角定格在一个奇异的弧度,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你会死在这里。”赵璟的笑声止住了,但话中的怨毒却无法掩饰,“你的妻女全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没有食物、没有水,你就躺在这里,活活饿死,再也见不到半点天光。”
他的声音低下去,仿佛在咬牙切齿“你知道活生生饿死是什么滋味吗到最后,你的五脏六腑里像是着了火,被火烧得黏在一起躺在这里动弹不得,慢慢感受濒死的痛苦,连解脱都求不得。”
赵华的脸上没有办法做出更多表情了,他躺在满地白骨中,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无法改变,唯有眼珠还在疯狂转动。
赵璟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低笑声“你不是很想要吗我成全你你就躺在这些心心念念、杀人害命得来的宝贝里,下地狱去吧”
他继续四肢着地朝赵华身边爬去,慕容灼看得眉头打结“他站起来行不行,这是在干什么,吓人吗”
“他站不起来了。”景昀道,“念是秉天地秩序眷顾而生的,同样受秩序限制,一旦它手上沾染同族的鲜血,就会再度归于天地。”
慕容灼睁大眼睛注视着爬过累累白骨的赵璟,终于发现他虽然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泥土,但露在外面的双手却是一色死气沉沉的白。
那不是冰白、不是玉白、不是瓷白,而是毫无生气的死白。白到让人看一眼,就会打从心底深处生出忌讳不喜,只想立刻别开头不再多看。
“你知道你的儿子在哪里吗”赵璟问,“就在你炸毁的封土之中。”
赵华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目眦欲裂,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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