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自孔有德带着乌真超哈到达以后,多铎的病情便以极快的速度有了好转。
待到今早所有火炮都安顿完毕之后,他更是披挂齐备,直接离了大营去前方查看轰击效果。
“轰轰轰”
“轰轰轰”
“轰轰轰”
一轮火炮之后,多铎只觉地动山摇,待他用从红毛鬼手中买来的千里镜仔细看了一番后,整个人更是红光满面,哪里还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此时的杭州城墙上已隐隐出现数道裂纹,显然是无法在这般密集的炮火之中坚持多长时间了的。
只要明军没了这乌龟壳的防护,多铎便有自信能在尼堪坚持不住前拿下杭州。
届时旁的自不必说,把江南彻底收入囊中也只是等闲。
最为关键的是这里腾出手来,他便能提兵北上,与尼堪一道将那路明军一网打尽,他也能按着原本的谋算带旗兵北归,将精力放在整顿旗务上了。
“汉人过年时都燃放烟花,说是能趋吉避凶,我看这火炮的效果却要比那烟花强上不少啊。”
众将见多铎难得开怀,自是一番应承,甚至还有人提议今后过年时都放上几炮,以保身体康健、国泰民安。
对这般说法,多铎自是不置可否。
先不说这一炮需得花费多少银钱,若是真将这般利器普及开来,那他满人的骑射还有什么用处他们又凭什么以小临大
难道还能真将全部指望都落在乌真超哈身上
他可不是刚从山里出来的生女真,自然知道自家这几个汉人王爷之所以如此服帖,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们见识过白甲兵的强悍。
若有一日让他们反应过来,难道还能让白甲兵以血肉之躯去硬抗火炮
所以他们旗人对乌真超哈的策略的便是用制相合。
所谓用,便是用他们擅长火器的特点去拿下某些坚城。
所谓制,便是制约他们对火器的使用和发展。
有此一策,便能保证大清在享受强大火器的同时又不至于让其反噬自身,端的是聪明到了极点的法子。
许有人会觉得这是高估了满清,但实际上大清的前几代皇帝非但不抵触东西方文明的交流,更是亲研此道,如康熙这般爱学习的甚至还对微积分颇有研究,便是后来的“元“、”次”、“根”、“解”都是由他亲自定下。
当然,研究得越深他们便越是清楚此道对普通人的加持到底有多么巨大,为了保证大清能够长久地以小临大,满清上层自然会对此道颇为忌惮。
到后来搞出编撰四库全书这种名为整理,实为统一销毁的事也就没什么可疑惑的了。
此事本质上与索伦兵的遭遇并没有太大区别,若说得透彻一些,实际上也就是以小临大的必然选择罢了,却与某個人的人品之类的特质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言归正传。
诸将对多铎的逢迎虽有巴结讨好的意思,但却也不能否认,杭州城墙上的那一道道裂痕结束了他们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憋闷。
心情舒畅之下,诸将的话自然也会变得多些,倒也不能一概而言。
诸将的讨论欢快愉悦,多铎自也不会这么扫兴,待到众人兴致稍减之后,他才对着李本深问道“李提督,你部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李本深乃是高杰的亲外甥,自睢州之变后,他就以提督之职代行镇帅之权。
当然,他这个代行是真的代行,遇到大小事情还需与李成栋、胡茂祯这些实权总兵商议,待到他们一道拿出主意再报予高杰之妻邢氏处,由其子高元照走个流程。
如此一番才算作数,倒也多少带点议会制的意思了。
“请王爷放心,末将已精选三千勇武之辈独成一营,待到城墙倒塌定能一战夺下杭州。”
对于这次任务,李本深可谓是重视到了极致。
他不但从自己军中选拔兵卒,更是花了些代价从其他总兵麾下划拉了些人手,总算才凑了这三千之数。
至于说他为何如此卖力
李成栋散出去了,胡茂祯散出去了,原本高杰麾下的那些总兵有一大半都跟着某位贵人散出去了,而他这个可怜人却只能跟在多铎身边吃灰。
这般情形他如何能不尽心竭力,为自己、为麾下谋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差事
“嗯,这次你算是用了心思,只要好好为大清效力,爵禄之事不过尔尔,若能立下大功,便如恭顺王一般也非难事。”
“谢王爷提携末将定当为王爷效死”
多铎的画饼技术虽算不得有多高,但在孔有德这些千金马骨在前,李本深自然也是极为信服的。
可他却不知,早先多铎出于平衡麾下汉人势力的考量是没有打算让他这路人马立多大功劳的,只是由于刘良佐所部实在有些不堪大用,如此才让这破天的功劳落在了他的头上。
实际上刘良佐所部表现不佳并不能代表他这个人的能力。
此言听起来有些荒唐,但李本深却对其中因由了然于心。
照着常理来说,明军战法多是以火器起手,后以弓弩辅之,待到两军靠近之后才会进行肉搏。
这样的战法,算起来是与明军装备极为契合的,但在种种因素的作用下却出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情况。
那就是,明军在放完火枪和箭矢之后便会怯于肉搏,而清军只要用炮灰顶过最初的那一波远程攻击之后便能凭着近身肉搏明军摧枯拉朽。
这一点,在九边明军身上还算不是太过明显,但在关内心腹之地的明军身上却体现的淋漓尽致。
再往南边一些,明军装备的火器大幅减少,兵卒们怯于肉搏的现象又少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和其他一些因素的作用下,清军在关外便打得并不算太过顺利,但方一入关便如狼入羊群一般。
待到明军与李自成、张献忠的残军联合之后,双方取长补短,怯于肉搏的情况便甚少发生了。
只是到了那会,天下大势已然得定,再加上各种内部斗争的掣肘,哪怕中间出现一些反复却也再难回天了。
巧的是,高杰出身于闯军,其麾下虽也有些火器,但根本不惧肉搏;而刘良佐所部乃是实打实的两淮明军,肉搏这种事于他们来说
由此,多铎也便对刘良佐所部生出了不堪大用的印象,而李成栋、胡茂祯这些出身于闯军的却成了各路贵人去外间觅食时的首选“保镖”。
只是出身同一镇的军将立下太多功劳却也不符合多铎的平衡之策,若非杭州这一战需要快些结束,哪怕用其余两镇兵卒的性命去填,多铎怕是也不会给李本深立此大功的机会。
“去问问怎么还没动静”
对李本深所表的忠心,多铎大抵是不太在意的,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朝身侧戈什哈问了一句。
他自是知道每轮炮击之后便得停上一段时间,好让炮管冷却下来,否则一不留神就是炮毁人亡的下场。
只是这会距离上一轮炮击已过了好一阵子,诸般方法之下就算炮管有些发红却也该凉了下来。
若是旁的缘由多等一两柱香却也无妨,怕只怕火炮出了什么问题便麻烦了。
话音落下,戈什哈应声而去,不过柱香功夫便见孔有德与那戈什哈一同来到了多铎面前。
“我看有一段城墙扛不住了,索性调整炮口一轮轰塌算了。”
闻言,多铎立时明白了这轮炮击为何会隔着那么长时间。
这红衣大炮威力巨大,可小些的两三千斤,大些的得四五千斤。
这般重物,莫说搬运,便是如孔有德所说“调整炮口”却也得费上好一阵功夫。
“既是如此,遣人来说就是,你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左右那边也没什么事了,我便来看看先登准备得怎么样了。”
见两位王爷扯到自己身上,李本深便主动将先前的话报了一遍。
“李提督,这趟可是泼天的功劳砸在了头上,等入了城,你可要请我们喝酒啊。”
“轰轰轰”
闻得此言,李本深自是准备逢迎一番,怎料这口还未张,却听阵阵炮火已然响起,众人的注意力自然也就移到了前方。
此时火炮阵地左近已有一支人马严阵以待,只要城墙出现缺口便会一拥而上,为大军杀开一条通路。
“整备”
王四娃大喝了一声,随即麾下兵卒便开始检查身上装备。
他自最初起兵时便跟在高杰身边,其后为了帮助李本深掌握军队才下放至军中任了个把总。
与卫所军中称呼百户、千户不同,他们这些镇戍部队里的军官多称任事官,就拿他这把总来说,其权责介于卫所军的百户与千户之间,麾下还有哨官、什长、伍长。
不过以战力来论,由于镇戍部队全都由募兵组成,其实际战力似又与千户相差仿佛,却也不好区分孰高孰低。
“银钱俱已拿到,尔等便要拼死效命,只要攻破杭州,提督定会再发重赏”
在银钱的激励下,兵卒们的士气自是高昂。
虽说只要打仗便没有不死人的,但由于火炮的作用却将守军的地利消磨得一干二净,他们也就不需用蚁附这种死伤颇多的方式攻城了。
如此一来兵们士气高昂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轰轰轰”
这一轮炮火的密集程度要远高于之前,其落点亦是基本被控制在那一段里许长的城墙之上。
到了这会无论王四娃或是麾下兵卒都非常清楚,那段城墙的倒塌就是眼前的,说不得等不到这一轮结束便要到他们登场的时候。
此时王四娃的心思已然全都投到了那段裂缝最为密集的城墙上,至于旁的却也没有余力再顾及。
左右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若真有人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送了自家性命却也是他自家的事。
“轰轰轰”
又是一阵炮火,哪怕王四娃离着城墙将近一里,可他仍然能看出那些裂缝比之前要宽上不少,甚至在其最薄弱处,裂痕都已有向左右蔓延之势,显然城墙是绝对不可能撑过这一轮炮击了的。
“准备”
前方军将一声令下,兵卒们蓄势待发,便连王四娃也将腰间战刀抽了出来。
“轰轰轰”
“轰”
“进兵”
城墙终在阵阵炮火的轰击之下露出一道十数丈长的缺口,三千先登亦在同时如出笼猛虎一般直扑而去。
“王四娃右边”
“得令”
随着军将的呼呵,王四娃本能地往缺口右边扫了一眼,待见其上有一条砖石垮塌所形成的通路之后,他便明白了军令的含义。
“梯子”
王四娃带着本部从大队之中分离而出,与此同时朝身后军阵之中喊了一声,随即便有数队肩扛长梯、手持小盾的兵卒应声而出,并以最快的速度往那段缺口冲了过去。
他们的任务便是为突击部队铺平前路,因此他们就可以不惜体力全速冲刺。
当初在闯王麾下时,他们便攻过不少城池,到底该如何施为甚至都不用上峰将军令说明。
只是他们的配合虽然流畅,但守军亦是能战之兵,又岂会容他们轻易得逞
待到其部距离城墙还剩五六十步时,便有明军手持弓箭、火铳自缺口处露了头。
“举盾”
王四娃一声令下,前排兵卒便将一面面大盾斜斜举起。
他们很清楚,如此距离,如此角度,箭矢的杀伤力和准头要远强于火铳,与其防备那直来直往的铅弹,还不如将注意力放在防备箭矢上。
只是本阵兵马有大盾防护,而那些扛着梯子兵卒却只能猫下身子尽力用小盾防住要害。
“嘭”
“嗖”
一轮射击之后,本阵之中倒下了三四十个,而冲在最前的那些却没剩下几个。
见此情形,王四娃心中倒也没有太多失望。
毕竟这队人手本就是有枣没枣打三竿,若是在明军没有反应过来前就将梯子铺好自是意外之喜,可若不成也只是折上几人罢了。
“全速”
随着军令的下达,兵卒们冲刺的速度突然增加,只用了数个呼吸的功夫便冲到了缺口处。
只是当兵卒们将梯子铺在杂乱无章的废墟上时,王四娃心中却生出了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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